蕓兒蜷縮在草席上,指尖摳著父親臨終攥緊的破布,藥草腐臭混著血味凝滯在喉間。吱呀一聲,木門被推開,晨光割開屋角蛛網(wǎng)——不是討債的地痞,是兩名黑甲衛(wèi)兵,胸甲刻著暴君雷霆徽記?!胺钔趺!甭曇翳F硬如刀,“你需要庇護(hù)?!彼粩v起時,凍僵的膝蓋撞上門檻,雨水濡濕的絕戶巷碎瓦硌進(jìn)腳心。巷口停著烏木馬車,簾隙透出王城輪廓:烈日城尖塔刺破濃云,像一柄懸在葛榮頭顱上的劍。
——
“王上,葛榮從未離開?!碧K明指尖點(diǎn)在羊皮地圖,落日余暉透過石窗,在他臉上切開明暗的界。烈陽王宮暗室里,卷宗堆積如山:絕戶會三年強(qiáng)占田產(chǎn)名錄、被篡改的繼承契書、三十七具“自縊”尸首的仵作記錄。雷暴立于陰影,玄色王袍紋絲不動,唯有腰間佩刀隨吐息輕震——那刀鞘沾著蕓兒父親的干涸血跡?!八厣砗翁??”
“萬錦綢莊。地下三層。”蘇明展開密報(bào),“三日前,綢莊購入百斤火油,雇了鐵狼幫的亡命徒?!彼槠鹨幻豆堑衿?,擱上地圖紅圈。圈心標(biāo)記著城西宅邸:百畝翠羽山莊,主人陳翎——年逾七旬的無后貴族,丈夫戰(zhàn)死北疆,獨(dú)子溺亡于王族秋獵。
“絕戶會的規(guī)矩?!笔|兒突然開口。她裹著雷暴的黑絨大氅蜷在角落,小獸般突兀嘶聲:“先送‘孝衣’,再斷藥,最后...賜白綾?!睜T火在她眼中跳成兩點(diǎn)寒星,“葛榮要動陳老夫人?!?/p>
雷暴轉(zhuǎn)身,陰影吞噬半室光明。王袍金線在暗處淬出腥芒:“那就用他們的規(guī)矩——送葬?!?/p>
——
萬錦綢莊地窖,火把噼啪爆響。
“陳翎的莊子有軍功鐵券!您真要硬搶?”刀疤漢子喉結(jié)滾動,葛榮的銀戒正碾過他喉管。
“蠢貨?!本I緞商輕笑,松手任對方跌倒。他慢條斯理撥弄金算盤,珠玉碰撞聲在地窖回蕩如骨響?!败姽﹁F券護(hù)的是活人,護(hù)不了絕戶?!闭蛊揭痪矸狐S烈陽法典,指甲劃向某行蠅頭小字:“凡無嗣守節(jié)婦,族親可代管產(chǎn)業(yè)...若自戕殉節(jié),家產(chǎn)充入宗祠?!被鸸庹樟了鄣尊つ伒呢澙?,“我們就是她最親的‘族親’啊?!?/p>
角落里蜷著個面黃男孩,頸戴“絕戶印記”木牌——陳翎府上車夫的遺孤。葛榮拎起孩子后領(lǐng),像拎起破麻袋:“明日送他去莊上哭喪,告訴老夫人,她孫子還活著?!庇炙Τ銎グ茁椴?,“等吊唁的族老到齊,把這‘壽布’呈給她?!钡栋棠樈舆^布匹時哆嗦了一下:布里裹著淬毒匕首。
——
翠羽山莊靈堂,蕓兒扶著陳翎跪在蒲團(tuán)上。棺槨空蕩,只擺著車夫染血的短褂。屋外細(xì)雨綿密,穿孝衣的“族親”們擠滿回廊,眼珠黏在紫檀博古架的金麒麟上。
“老夫人節(jié)哀——”葛榮聲先至人后到,錦緞長袍掃過門檻。他身后跟著垂首的男孩,脖頸木牌隨腳步晃蕩。陳翎枯手猛攥蕓兒腕骨,幾乎掐出青痕。
“您看,天賜良緣!”葛榮笑如毒蕈,“您府上車夫的血脈,按律過繼給您孫兒,產(chǎn)業(yè)便有了倚靠...”他遞上白麻布,“宗老們備了壽材,您試試——”
話音驟斷!
屋瓦暴響,三道黑影破頂而下!青灰瓦礫混著雨瀑傾瀉,裹挾其中的人影滾落靈臺——頸骨折斷的鐵狼幫殺手,每人眉心嵌一粒算珠。
“葛老板?!碧K明自梁上飄落,白靴點(diǎn)地?zé)o聲,“您送的孝子,昨夜咬斷毒囊死在城隍廟了?!彼_尖一挑麻布,淬毒匕首當(dāng)啷滑出,“至于這孩子...”
窗外驟起馬蹄轟鳴,黑甲騎兵如鐵潮撞開莊門。暴君雷暴策馬踏入庭院,馬蹄踏碎滿地假哭。他未下鞍,只將一物擲向葛榮腳邊——雕花木牌四分五裂,露出夾層密信:**莊北地庫藏軍械,子時焚莊滅口。**
“絕戶會的火油,該澆自己墳頭?!崩妆┞曇舨桓撸瑓s壓過滿庭驚喘。陳翎突然掙脫蕓兒,佝僂身軀挺如青松:“老身要告御狀!告爾等豺狼覬覦烈陽英烈遺孤!”
葛榮喉間咕噥一聲,笑意僵成石膏像。鐵騎長戈已封死所有退路。
——
地牢石壁沁出寒霜,鐵枷鎖住葛榮雙臂。
“王上好手段。”綢緞商喘息著,齒間滲出血沫,“可您敢殺我?全城富商明日聯(lián)名請?jiān)?,您登基三日便誅殺納貢功臣——”
雷暴的影子隨壁火漲滿囚室。他抽出佩刀刮擦鐵欄,碎響如鼠嚙心:“十二年前霜月十七,你送家父一盒蜜棗?!钡都馔淮蹋咳坏肿「饦s喉結(jié),“砒霜浸透棗核。”
葛榮瞳仁驟縮,隨即癲笑:“原來暴君也查不清真相!那棗盒經(jīng)手三人!你雷家絕戶的買賣...”
刀鋒閃電般撤回。雷暴拋過半卷殘破族譜,葛榮祖父名諱赫然在列——正是當(dāng)年審理雷家滅門案的法官。“看清楚,”王袍在甬道拖曳如血痕,“動孤寡者,縱隔三代,俱為齏粉?!?/p>
鐵門轟閉,地牢重歸死寂。壁上僅余一道斬痕,深深刻入石縫。
蕓兒蜷在王宮角樓的瞭望臺,看烏云吞沒最后一粒星。腳下是沉睡的烈火城,葛綢般的黑暗里蟄伏萬千蛆蟲。暗門輕響,蘇明遞來暖爐:“怕了?”
“怕他們像蛆蟲...鉆回地底。”
謀士輕笑,拂去她鬢角雨珠:“王上布了捕蛆網(wǎng)。明日刑臺開審,”他頓聲望向黑黢黢的“絕戶巷”,“全城的無后者,都會來見光?!?/p>
角樓銅鐘忽震,子時已至。
西城某處猝然炸開橘紅烈焰——萬錦綢莊的火光照亮半城貧民窟破敗的窗欞,卻照不透那些窗戶后同樣枯槁的眼。蕓兒攥緊暖爐,火舌在她瞳孔里翻卷成雷暴刀鋒的形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