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鐵銹味混雜著塵土的氣息，在王都城門外彌漫、沉淀。
沉悶而整齊的腳步聲，如巨獸的心跳，震動著雨后初晴的泥濘土地。
一支隊列肅穆而沉默地前進。
為首的，是一匹通體如墨，唯獨四蹄雪白的戰(zhàn)馬——“踏霜”。它的背上，坐著烈陽國如今的君王，雷暴。猩紅的披風覆在他寒鐵鍛鑄的鱗甲之外，邊緣被泥水染成深褐，又凝結(jié)成堅硬的土塊，隨著戰(zhàn)馬的步伐微微震顫。披風沉重的下擺，偶爾帶起地上渾濁的水漬，飛濺成細小的泥點雷暴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線條冷硬如刀劈斧鑿。雨水洗凈了赤巖關(guān)帶回來的硝煙與塵沙，卻洗不去他眼底深處那寒潭般的冷冽。他剛策馬狂奔四百里，靴底除了新的泥濘，還隱約可見昨夜在蘇明居所附近激戰(zhàn)留下的、早已干涸發(fā)黑的血銹斑點。托付蕓兒時，蘇明那如同千年寒冰般的冷靜應答，和蕓兒死死攥著、染有陳舊血漬賬冊的顫抖小手，如同燒紅的烙鐵，深深地烙印在他疲憊而銳利的意識深處。
然而此刻，他巍然如山。
他的歸來，不是凱旋的游吟詩章，而是審判日吹響的第一聲號角。
緊隨其后的，并非雷暴麾下令人望而生畏的“玄甲衛(wèi)”，而是一群垂頭喪氣、步履沉重的男子。他們身上的盔甲多有破損和泥土，面色灰敗，眼神渙散空洞，失去了叛亂的兇悍，只剩下砧板上待宰羔羊的絕望與麻木。偶爾有人抬起眼皮，偷覷前方馬背上那道鋼鐵般挺直的背影，便如同被灼傷般迅速低下頭，身軀難以抑制地微微發(fā)抖?？謶忠焉钌罾佑≡谒麄児撬枥?。這支隊伍，便是曾被趙莽煽動、于赤巖關(guān)舉起叛旗的聯(lián)軍骨干，如今，已是戴罪囚徒。隊伍兩旁和后方，才是押解的玄甲衛(wèi)兵。這些身著烏光鐵甲的士兵，步伐沉重而整齊劃一，如同移動的鐵壁。他們的面孔藏在同樣閃爍著寒光的惡鬼面甲之下，唯有一雙雙森冷的眼睛透過目孔掃視著罪囚，如同寒夜墳塋里閃爍的磷火。鋼刀出鞘半寸，反射著雨后蒼白的日光，冰冷無聲的警告讓空氣中幾乎能凍裂的殺意凝成實質(zhì)。
隊伍穿過了厚重巍峨的巨大城門洞。
光影明暗交替的瞬間，雷暴微微勒馬。
高大的城門在巨大的吱呀聲中被兩邊數(shù)十名士兵緩緩推動閉合。陽光被厚重的門扇切割、壓縮，最后“轟”然一聲合攏，城門落閂的巨大撞擊聲，如同擂響了震耳欲聾的戰(zhàn)鼓，也如斬斷了囚徒們心中最后一絲僥幸的鍘刀。
城內(nèi)景象，卻非夾道相迎。
寬闊的主街兩旁，擠滿了沉默的平民。沒有歡呼，沒有鮮花。一張張臉孔，有麻木的，有困惑的，更多是深埋于眼底的驚懼——是對這支沉默而肅殺歸來的隊伍，更是對那馬背上、傳說中能止小兒夜啼的“絕戶爆君”的恐懼。他們的目光掃過雷暴和他身后的敗軍之囚，像無數(shù)細小的芒刺，無聲地落在所有人身上。無數(shù)道目光匯聚成的巨大壓力，幾乎要讓囚隊崩潰。腳步聲在青石板路上回蕩，如同不斷迫近的喪鐘。沉默，是此刻王都最響亮的聲音。每一次戰(zhàn)靴踏在青石上的脆響，都是對這沉默之幕的一次敲擊。隊伍一路行過，只引得鴉雀無聲。
這沉寂，直至踏入烈陽王國的心臟——
紫宸殿。
高大恢弘的殿門早已敞開，露出其內(nèi)深沉的光景。高聳的蟠龍金柱撐起宏偉的穹頂，殿內(nèi)光線幽深難測，兩側(cè)朱漆雕欄后面，早已黑壓壓站滿了文武百官。錦繡官袍顏色各異，金線銀絲繡成的禽獸祥云在幽暗的光線下微微泛著死板僵硬的光澤。他們?nèi)缤粺o形絲線操控的木偶，動作僵硬而整齊地朝殿門方向躬身行禮。
“恭迎大王凱旋——”
齊聲呼喊在山海般的殿堂內(nèi)激起短暫而空洞的回響。
但這聲音缺乏溫度，缺乏真正的敬畏。
更像是一道刻意的符咒，一場事先精心編排過的、名為恭賀實為試探的儀式。
雷暴策“踏霜”，踩著朝臣們拖長的恭賀尾音，徑直穿過朝臣組成的兩道僵直人墻。戰(zhàn)馬鐵蹄踏在光潔如鏡的白玉地磚上，發(fā)出清脆冰冷的“噠噠”聲，與朝臣們謙卑的呼聲顯得格格不入，更像是一種無言而傲慢的征服宣言。他無視了那些凝固在臉上、窺伺著他表情的僵硬面孔。踏霜的馬蹄聲是此刻大殿內(nèi)唯一的節(jié)奏鼓點，帶著不容置疑的凜冽寒意。
一直行至高高的御階之下。
那里，王座在玉階頂端的陰影中沉默不語。
御階前方，白玉地磚上已跪伏一人。身著將鎧，四肢被粗大的鐵鏈鎖著，額頭緊緊抵著冰冷的地磚。散亂的頭發(fā)沾染了血污，蓋住了他的半邊面孔，但那身量氣度，即便如同爛泥般匍匐于地，朝臣們?nèi)阅芤谎壅J出他——趙莽。
雷暴翻身下馬。
披風沉重的紅影掃過跪地叩首的趙莽背上。
他沒有立刻登上那象征最高權(quán)力的玉階王座，只是在那冰冷的陰影邊緣站定。
他深邃的眼眸，如同兩汪深不可測的寒潭，漠然掃視著下方躬身不起的群臣。
那眼神，掠過每一個頭頂?shù)臑跫?、官帽?/p>
“平身?！彼穆曇舨桓?，卻自帶一種撕裂寂靜的力量，冰冷地穿透整個殿堂。
百官如蒙大赦，卻又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直起身?？諝?，依舊是凝固的。每個人都如同站在冰面上，不知腳下的脆弱和平何時會被徹底踩碎。
王座下方右側(cè)前列，一個身影在百官直身的細微動作中，顯得格外突出。他并未隨波逐流地躬低身形，挺拔如松的身姿在珠簾垂落的陰影邊緣顯得尤為沉靜。正是雷暴的首席智囊，蘇明。一身素凈的墨色文官服，襯得他面容愈發(fā)清俊冷靜。他的目光并未投向高處如天神般矗立的雷暴，而是越過人潮，極其敏銳而隱蔽地落在了玉階左側(cè)的另一個角落——那是蕓兒所在之處。昨夜驚心動魄的賬冊爭奪、那三頁缺失的殘跡和染血的驚恐，仿佛還在眼前。她穿著宮里侍女的簡素青衣，纖細的身形努力挺得筆直，試圖將自己藏在旁邊巨大的青銅瑞獸香爐投下的陰影里，卻又忍不住用余光去追隨御階之上那尊紅色的身影。蘇明看到少女蒼白的臉上殘存著一絲驚魂未定后的恍惚，以及……當她目光觸及雷暴安然歸來的身影時，眼底瞬間涌起又被強行壓下的、如同劫后余生的巨大感激與依賴。
蘇明心中微動。
昨夜他破譯出的賬冊線索——葛榮利用商隊“茶葉損耗”之名大量運送的絕非茶葉，而極可能是兵器——如同隱藏在“茶葉”包裝下的劇毒箭簇。那關(guān)鍵的三頁，卻在絕戶會殺手伏擊中，于混亂撕扯里化作片片殘蝶，只留下無法完全連貫的線索。這巨大的威脅如同懸在頭頂?shù)睦小?/p>
此刻，雷暴既已歸朝……
蘇明低垂的眼瞼之下，眸光變得銳利如鷹。視線再次如無形蛛絲般延伸出去，穿過人群間隙，極其精準地捕捉到了玉階左側(cè)，幾乎與王座平齊位置的另一道身影——
葛榮。
這個掌控著王都乃至王國經(jīng)濟命脈的豪商，正一身暗紫色織金錦袍，腰纏價值連城的白玉環(huán)佩。他那張富態(tài)橫生的圓臉上，早已堆滿了無可挑剔的諂媚笑容，雙眼因為熱情洋溢的笑容而瞇成兩道細縫。他正以驚人的頻率，幅度輕微而持續(xù)地朝著雷暴方向彎腰點頭致意，姿態(tài)謙卑到了塵埃里。肥碩的手指不斷搓捻著那顆掛在腹前、足有鴿卵大的飽滿珍珠，那珍珠光滑潤澤的表面，映著大殿內(nèi)搖曳的燭光和幽暗的天光，也映著他細長眼角隱藏深處那一縷幾乎被完美笑容淹沒了的不見底的陰鷙算計和等待毒獸噬主般的嗜血渴望。
蘇明幾乎可以確信，昨夜那些訓練有素、下手狠絕的殺手臂膀之上，必然烙有那猙獰的、專門劫掠孤寡財富的“絕戶會”印記！
毒瘡已然浮在皮膚表面。
只待一刀切開。
大殿中短暫而窒息的寂靜醞釀到了極致。
雷暴冷酷的目光終于在百官身上巡脧一圈后，落回到御階下幾乎與白玉地磚融為一體的趙莽身上。
無須任何審判的辭令。
甚至不屑于讓刑部宣讀那早已被絕戶會和其背后貴族們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所謂《烈陽法典》條文。
在這架空的東方王朝，在他以血與鐵鑄就的“絕戶爆君”王座前，他本人的意志，即為最終的審判！
冰冷的聲音穿透了殿堂的死寂，每個字都如同從寒冰中鑿出：
“趙莽！”
聲音不大，卻讓跪伏在地的趙莽整個身體重重一顫，如同被無形的重錘擊中脊柱。
“你煽動戍邊軍將，”
語速緩慢，充滿折磨的張力。
“圖謀分裂家國，”
每一個字詞，都凝結(jié)著雷霆般的酷烈殺意。
“罪無可赦——”
最后四字落下之時，玉階兩旁侍立的六名玄甲衛(wèi)士已然動了！
動作迅如雷霆，整齊劃一。沉重的甲葉摩擦聲匯成一道短暫而駭人的金屬嘶鳴。
兩人邁著沉重的步伐上前，兩把寒光閃閃的狹長彎刀已然出鞘，刀鋒在幽暗的殿堂光線下劃出致命的優(yōu)美弧線，精準無比地抵在了趙莽左右頸側(cè)要害的甲葉縫隙處！冰冷的觸感瞬間穿透皮膚。另兩人則如同鐵塔般矗立其后，粗壯的手臂死死按住趙莽猛然繃緊、企圖掙扎的肩膀，巨大的力量將他剛抬起的頭顱和肩膀一起狠狠壓制回冰冷、光潔如玉卻又映出他扭曲恐懼眼神的地磚上！最后兩人如同鐵柱般立在左右后側(cè)，封死了任何可逃空間，只留下一道狹小的縫隙，那是留給死亡進入的唯一通道。整個擒鎖過程無聲、迅疾而完美，如同早已演練過千百遍的殺戮儀式。
趙莽的喉嚨里發(fā)出野獸瀕死般的“嗬嗬”嘶鳴。
絕望瞬間摧毀了他的心智。
“饒……饒命！大王……我……”
“是……是……” 求饒的字句因極致的恐懼而扭曲破碎，幾乎不成聲調(diào)。
他用盡全身力氣試圖扭動頭顱，布滿血絲的眼球瘋狂轉(zhuǎn)動，死死盯向百官隊列的右前方——直勾勾地投向葛榮！
那眼神，是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朽木般的哀求，更是即將被吞噬者看向操縱鏈上游那只黑手的怨毒！
然而，在那道目光盡頭——
葛榮臉上那謙卑至極的笑容沒有絲毫改變，甚至在感受到那怨毒目光的瞬間，他嘴角咧開的弧度甚至更大了些，臉頰的豐腴肌肉堆出更深的笑褶，雙下巴層層疊疊地堆積在紫金蟒紋的領(lǐng)口上。那雙瞇成細縫的眼睛深處，卻連一點微瀾都沒有泛起，平靜得如同千年古潭結(jié)成的堅冰。他甚至還朝著趙莽的方向，看似關(guān)心、實則滿是嘲諷和警告地、極其隱晦地……微微搖動了一下他那寬厚飽滿的下顎！那動作輕微得如同微風拂過樹葉，除了玉階上方那位冷眼俯瞰一切的君王，以及旁邊一直將一切盡收眼底的蘇明，無人察覺。
但這足以粉碎趙莽最后的希冀！那只操控鏈盡頭的手，親手剪斷了這枚無用的棋子。
趙莽的身體徹底癱軟下去。被彎刀壓著的頸間，喉結(jié)在劇烈的、無聲的滾動之后，最終徹底歸于沉寂的絕望。抵在地磚上的臉孔因恐懼和徹底的絕望而扭曲著，五官擠壓成慘不忍睹的輪廓，鼻涕、眼淚混合著細微的血絲糊了一臉。
雷暴的嘴角，極其罕見地勾起了一抹弧度。并非笑意，那是冰峰裂縫深處迸發(fā)出的、足以凍結(jié)靈魂的殘酷嘲諷。
他對趙莽那無聲的哀求與指證視若無睹。
對這種臨死攀咬，他不屑一顧。
他真正要釣的魚，遠比這條毒蝦更大、更致命！
冰冷的目光從趙莽那瀕死的臉上掠過，重新投向深不可測的殿宇遠處。
聲音陡然拔高，帶著穿透云霄的無上威壓：
“斬——”
命令短促、堅決、不容置疑。
一個字落，如巨石投入深潭。
“喀嚓！”
一道刺眼奪目的雪亮刀光，如同夏日正午當空的熾白烈陽，驟然在幽暗的大殿中炸裂！
那光芒并非來自一名衛(wèi)士，而是站在趙莽正前方、此前一直如同雕塑般的玄甲軍行刑官！
他始終低垂的頭顱在那一字落音的同時猛然抬起！厚重的全覆式面甲下射出兩道嗜血的寒芒！手中那柄寬厚沉重、刃比尋常大刀更闊幾分的斬首刃早已蓄勢待發(fā)！就在雷暴那裂冰般的“斬”字余音尚未散盡，仍在大殿蟠龍金柱頂端回蕩的瞬間！
行刑官全身包裹的墨色玄甲爆發(fā)出沉悶如巨獸心跳的悶響！他全身的力量從釘入白玉地磚的雙腳悍然爆發(fā)，經(jīng)由粗壯的腰胯猛烈旋轉(zhuǎn)，貫注于雙臂之上！那柄飽飲過無數(shù)背叛者熱血的斬首闊刃被他以一種無匹的蠻力與技巧完美融合的姿態(tài)悍然掄動！
刀鋒撕裂空氣發(fā)出恐怖至極的尖嘯！
瞬間化作一道幾乎凝成實質(zhì)、肉眼可見的凄厲寒光之輪！
沒有絲毫猶豫！更無瞬息延緩！
寒光之輪帶著雷霆萬鈞、足以劈山斷流的決絕氣勢，精準無比地斬入趙莽后頸！
骨碎的悶響與甲片撕裂的雜音被刀風的尖嘯無情淹沒。
污濁的腔子熱血如同決堤的洪流，瞬間以數(shù)倍于心臟搏動所能達到的速度，洶涌噴薄而出！
濃稠滾燙的血漿，帶著人體內(nèi)最后的溫熱，在巨大的壓力下狂猛噴濺！潑灑在光潔如鏡的白玉地磚上，形成大片大片刺目猙獰的紅黑色放射狀圖騰！星星點點的血珠更是激射至數(shù)米開外，濺落在前排好幾個官員的錦繡官袍下擺和靴面上，留下點點溫熱而令人作嘔的暗紅印記！
一顆怒目圓睜、臉上凝固著生命最后一刻極致恐懼和不甘的可怖頭顱，如同被割斷的沉重死物，在血漿噴涌的強大沖力下，無規(guī)則地翻滾著，“咚！咚！咚！……” 沉重而令人牙酸地滾落下數(shù)級光潔陡峭的玉階。
最終，臉面朝上，停在了距離王座陰影幾步之外的地方。
那雙至死無法閉闔的眼睛，依舊死死地、空洞地“望”著玉階之上，那宛如天神般俯瞰眾生的血色背影——雷暴！
噴薄的血柱逐漸衰竭，化做汩汩的溪流，仍在一刻不停地浸潤著冰冷的白玉。
腥甜的鐵銹氣味瞬間彌漫開來，籠罩了整個紫宸殿。濃烈得令人幾欲窒息。
死寂。
比之前的任何一刻更深沉、更恐怖的死寂，籠罩了整個殿堂。
落針可聞！
那沉悶的滾落聲和濃烈得化不開的血腥氣，如同無形重錘，狠狠敲打在每一個朝臣的心上。
有人忍不住俯下身干嘔，臉色死灰。
更多人則是面如土色，雙腿篩糠般顫抖不已，冷汗瞬間浸透了厚厚的里衣官袍。
葛榮臉上那謙卑熱情的笑容終于僵了一下！
他瞇成細縫的眼睛倏然張開了一條縫！
一絲極其隱晦、飛快掠過的驚悸與陰冷寒光在他眼底深處一閃即逝！寬厚的手掌下意識地攥緊了掌中的那顆碩大鴿卵珍珠，指節(jié)因用力而凸顯出青白色。那顆價值連城的珍珠表面，印出了他眼角細微的抽搐。他仿佛能感受到御階高處那道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直刺而來！他強迫自己重新瞇起眼，那抹偽裝的熱情與謙卑如同厚重的油彩，被瞬間重新涂抹到臉上。
但那一瞬間的僵硬與眼底的驚悸，卻如同投入寒潭的石子，清晰地落入了兩雙眼睛——一雙是玉階之上，雷暴那冰封千里般的冷漠瞳仁；另一雙則是立于右側(cè)陰影之下，蘇明那雙深井寒潭般不起波瀾卻洞悉一切的眼睛！兩人相隔殿宇，一個在高處俯瞰，一個在暗處蟄伏，一道冰冷的心念在這血腥彌漫的空氣中心照不宣——
霜刃！
今日的殺伐，
斬掉的絕非僅僅是一顆叛徒的頭顱。
它更是這王都之上，
那盤根錯節(jié)龐大陰影下，
第一聲清越的……霜刃初鳴！
就在這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與濃得化不開的血腥中。
一道高亢、尖銳，充滿了刻意烘托喜慶氣氛的呼唱聲，如同在凝固血河中強行鑿開的一道嘈雜缺口，異常刺耳地響徹紫宸殿：
“賀大王平叛凱旋！榮光耀我烈陽！”
所有僵硬的目光，瞬間被這不合時宜的聲音拉了過去。
只見在玉階下靠近丹陛的位置，一道胖碩的紫金色身影，如同從地磚縫隙里突然冒出的肥碩毒蘑菇——葛榮，臉上早已堆滿了比方才更加燦爛、更加“真誠”、更加謙卑討好的笑容！
他的動作夸張而敏捷，與他富態(tài)的身軀形成奇異對比。
他雙手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