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繁成了市狀元。
錦城這座南方小城，已經(jīng)很多年沒出過這樣光耀門楣的頂尖學(xué)子了。省電視臺的采訪車扎堆?？吭谑嵚燥@陳舊的校門外，長槍短炮對準(zhǔn)了那個剛從校長辦公室走出來的少年。
他穿著洗得發(fā)白的校服短袖，身形比剛?cè)雽W(xué)時拔高了不少，露出的手臂線條流暢卻不單薄。額前那縷標(biāo)志性的劉海被夏末的風(fēng)輕輕拂開，露出光潔的額頭和一雙過分沉靜的眼睛。面對幾乎要懟到臉上的話筒和攝像機，他臉上沒什么波瀾，只微微蹙了下眉，像是被過于刺眼的陽光晃到了。
“林繁同學(xué)，作為全省理科第二名，錦城市狀元，此刻有什么想對學(xué)弟學(xué)妹們說的嗎？”一個記者語速飛快地提問。
林繁的目光掠過鏡頭，投向遠處教學(xué)樓前那片熟悉的鳳凰木，花期已過，只剩下濃密的綠葉在風(fēng)里搖擺。他沉默了幾秒，聲音透過話筒傳出來，清晰而平靜：“沒什么特別的。就是……別放棄?！?/p>
這簡短到近乎吝嗇的回答，卻像一顆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圍觀的人群里激起小小的漣漪和善意的笑聲。記者顯然不太滿意，追問道：“能分享一下你的學(xué)習(xí)秘訣嗎？或者，支撐你走到今天最大的動力是什么？”
動力？
林繁的視線似乎飄得更遠了些。巷子里斑駁的波浪形圍墻，昏暗里屋里壓抑的抽泣，醫(yī)院消毒水刺鼻的氣味，還有那雙曾經(jīng)跪在塵土里、沾滿淚痕的手……無數(shù)畫面碎片般閃過，最終定格在高考前夜，出租屋窗外那盞徹夜不滅、昏黃搖曳的路燈。
“沒什么動力?！彼栈啬抗猓Z氣依舊平淡，“就是……不想那么苦?！?/p>
這答案太出乎意料，帶著一種不合時宜的冷硬和沉重。記者愣住了，現(xiàn)場也安靜了一瞬。林繁沒再理會那些伸過來的話筒和閃爍的燈光，微微頷首，撥開人群，徑直走向校門外的公交站臺。陽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那背影挺直得像一桿青竹，卻又透著一種與年齡不符的孤絕。
葉茂站在教學(xué)樓三樓的走廊上，靠著冰涼的瓷磚墻壁，把這一幕盡收眼底。他手里捏著剛打印出來的高考成績單，總分排年級三十七，穩(wěn)穩(wěn)過了一本線，足夠去心儀的北方那所985大學(xué)。這成績放在往年足夠父母大宴親朋，可此刻，在林繁那耀眼到刺目的光芒下，這點喜悅顯得平淡無奇。
“嘖，這逼裝的?！迸赃厒鱽砗镒铀崃锪锏狞c評，“不想那么苦？跟演電視劇似的?！?/p>
包子啃著面包，含糊不清地附和：“就是，人電視臺想聽點正能量，他倒好，整得苦大仇深的?！?/p>
“你們懂個屁！”葉茂煩躁地頂了一句，目光卻黏在那個走向公交站的背影上，心頭像堵了團濕棉花，悶得發(fā)慌。林繁那句“不想那么苦”，像根無形的針，精準(zhǔn)地扎破了他心里某個隱秘角落的氣球。他想起工農(nóng)新村07號那扇銹跡斑斑的鐵門，想起醫(yī)院臺階上兩個少年沉默吞咽的盒飯，想起自己偷偷塞進林繁被窩的手機和那三萬元轉(zhuǎn)賬記錄……那些自以為是的“幫助”，在林繁此刻的成就和那句帶著血腥味的回答面前，顯得那么笨拙，甚至有些可笑。
他葉茂的優(yōu)越感，從來都建立在家庭賦予的安穩(wěn)之上。而林繁，是真的赤手空拳，從一片狼藉的泥沼里，硬生生爬到了山頂。
手機在褲兜里震動起來，是陸曉瀚發(fā)來的語音，嗓門大得不用點開都能猜到內(nèi)容：“帽子！帽子！牛逼大發(fā)了！林繁狀元！省二！臥槽臥槽！晚上必須搓一頓！我請！地方你定！叫上林繁！別讓他跑了！”
葉茂扯了扯嘴角，手指在屏幕上敲字：“行。老地方，‘鴻運樓’，六點半。我通知他。”
發(fā)送。他猶豫了一下，指尖懸停在林繁那個系統(tǒng)默認(rèn)頭像的對話框上。最終，還是只發(fā)了時間和地點過去。
沒有稱呼，沒有寒暄。像完成一個必須的程序。
幾乎就在下一秒，林繁的回復(fù)彈了出來，同樣簡潔得沒有溫度：“收到?！?/p>
葉茂盯著那兩個字，心里那股莫名的煩躁感更重了。他收起手機，轉(zhuǎn)身下樓，把猴子和包子關(guān)于“狀元獎金起碼幾十萬”的議論拋在身后。
傍晚，“鴻運樓”最大的包間里燈火通明，人聲鼎沸。巨大的圓桌轉(zhuǎn)盤上，龍蝦、鮑魚、清蒸石斑魚擺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空氣里彌漫著油脂、香料和青春特有的躁動氣息。
主角林繁反而來得最晚。他推門進來時，身上那件省實的校服短袖還沒換下，洗得發(fā)白，在滿桌衣著光鮮的同學(xué)和滿室輝煌的燈光映襯下，格格不入得有些扎眼。
“喲！狀元郎駕到！”陸曉瀚第一個跳起來，手里還抓著一只油亮的蟹腿，興奮得滿臉紅光，“快！上座！C位給你留著呢！”
包間里瞬間安靜了一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林繁身上。有羨慕，有探究，有好奇，也有像猴子、包子那樣掩飾不住的酸意。徐芳坐在陸曉瀚旁邊，穿著條淡綠色的連衣裙，看向林繁的眼神亮晶晶的，帶著純粹的崇拜。
林繁的目光在喧鬧的房間里掃了一圈，掠過那些熱情的笑臉，最后落在主位旁邊那個空著的椅子上。他幾不可察地抿了下唇，沒說什么，走過去坐下了。
葉茂就坐在他斜對面，手里把玩著一個空酒杯，沒看他。
“來來來！都別愣著！”陸曉瀚端起倒?jié)M可樂的杯子（他宣稱要開車），豪氣干云地站起來，“第一杯！敬我們錦城之光，省實驕傲，未來的國之棟梁——林繁！恭喜狀元！”
“恭喜狀元！”
“林繁牛逼！”
“敬狀元！”
杯子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嘏鲈谝黄穑瑲g呼聲幾乎要掀翻屋頂。橙黃的果汁、深紅的可樂、澄澈的啤酒，各色液體在杯中晃蕩。林繁端起面前那杯茶水，也象征性地和伸過來的杯子碰了碰，臉上沒什么表情，只說了句：“謝謝大家?！?/p>
氣氛被陸曉瀚徹底點燃了。大家紛紛落座，筷子翻飛，話題也七嘴八舌地炸開。
“繁哥，快說說！清北招生組是不是把你家門檻都踏破了？開的什么條件？獎學(xué)金多少？”猴子擠眉弄眼，一臉八卦。
“聽說還有企業(yè)直接找上門要贊助？幾十萬？”包子的聲音里是壓不住的羨慕。
“林繁，你選好去哪所了嗎？肯定是Q大吧？”徐芳托著腮，眼睛亮得像星星。
問題像連珠炮一樣砸向林繁。他夾了一筷子離他最近的清炒菜心，放進碗里，動作慢條斯理。直到所有聲音都帶著期待停下，他才抬起眼，目光平靜地掃過提問的幾人。
“還沒定。獎學(xué)金和贊助，”他頓了一下，語氣沒有任何波瀾，“都沒要?！?/p>
“什么？！”
“沒要？！”
“為什么??？！”
驚呼聲此起彼伏，連一直低頭吃菜的桿子都詫異地抬起了頭。幾十萬甚至上百萬，對這群剛高中畢業(yè)的學(xué)生來說，無異于天文數(shù)字，是足以改變?nèi)松壽E的巨款。就這么輕飄飄一句“沒要”？
陸曉瀚更是急得差點蹦起來：“林繁！你瘋啦？送上門的錢都不要？那可是幾十萬！夠你大學(xué)幾年舒舒服服的了！你爸那邊……”
“小胖！”葉茂猛地出聲打斷，聲音有點沉，帶著警告的意味。他抬眼看向陸曉瀚，眼神銳利。
陸曉瀚被他一瞪，后面的話卡在喉嚨里，訕訕地縮了縮脖子，嘟囔著：“我這不是替他著急嘛……”
包間里氣氛瞬間變得有些微妙。所有人都想起了那些關(guān)于林繁家庭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想起了那個被挑斷腳筋的賭鬼父親?？聪蛄址钡哪抗饫?，探究中又摻雜了更多復(fù)雜的東西——不解，惋惜，甚至是一絲隱秘的“不識好歹”的評判。
林繁仿佛沒感受到這微妙的變化，也沒在意葉茂的打斷。他放下筷子，拿起旁邊的茶水壺，給自己續(xù)了半杯水。水聲在安靜的包間里顯得格外清晰。
“錢是好東西，”他端起杯子，看著里面微微晃蕩的淡黃色液體，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但有些錢，拿著燙手。”他頓了頓，目光似乎沒有焦點地落在轉(zhuǎn)動的玻璃桌面上，“贊助協(xié)議我看過，要配合宣傳，要站臺，要當(dāng)‘榜樣’，要一遍遍說他們想聽的話。我沒那個精力，也不想當(dāng)誰的招牌。”
他抬眼，視線平靜地掠過一張張寫滿錯愕的臉，最后落在自己面前的碗碟邊緣：“獎學(xué)金……有國家助學(xué)貸款，夠了。欠銀行的，比欠人情債簡單?！?/p>
他說得極其平淡，像是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guān)的事實。沒有憤世嫉俗，也沒有刻意標(biāo)榜清高，只是闡述一個基于自身處境的、冷靜到近乎冷酷的選擇。
這份遠超同齡人的清醒和骨子里的執(zhí)拗，讓包間里徹底安靜下來。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徐芳張了張嘴，想說什么，最終只是欽佩又復(fù)雜地看著林繁的側(cè)臉。陸曉瀚抓了抓頭發(fā)，一臉“學(xué)霸的世界我不懂”的挫敗。猴子、包子等人面面相覷，眼神閃爍。
葉茂握著酒杯的手指無聲地收緊。他看著林繁平靜無波的側(cè)臉，看著那濃密睫毛在眼瞼下投出的一小片陰影，心里翻江倒海。他想起自己曾居高臨下揣測林繁考場“普度眾生”是奸詐，想起自己施舍般拿出手機和錢時那隱秘的優(yōu)越感，想起自己質(zhì)問林繁“拿我的錢養(yǎng)女朋友”時的刻薄……那些瞬間，此刻都化作了滾燙的針，密密麻麻扎在心上。
林繁不需要施舍。他想要的，從來只是一份不被打擾、不被定義的公平。他像沙漠里孤獨跋涉的旅人，拒絕的不是甘泉，而是可能帶有鎖鏈的饋贈。
這認(rèn)知讓葉茂胸口悶痛，一股強烈的沖動攫住了他。他猛地仰頭，將杯子里剩下的啤酒一飲而盡。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卻像澆了一瓢滾油，燒得五臟六腑都灼痛起來。
酒意混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轟然上涌。
飯局的后半段，葉茂變得異常沉默，只是不停地給自己倒酒。金黃的液體一杯接一杯灌下去，試圖澆滅心底那團越燒越旺、名為自慚形穢的火焰。周圍觥籌交錯的喧鬧聲、猴子包子關(guān)于游戲和女生的哄笑、陸曉瀚大著舌頭吹的牛皮……都像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遙遠。
他的視線焦點，自始至終，都牢牢鎖在斜對面那個身影上。
林繁吃得很少，大部分時間只是安靜地坐著，偶爾在話題拋到他身上時，簡短地應(yīng)一兩句。暖黃的燈光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兩小片安靜的扇形陰影，將他與周遭的喧囂隔開。葉茂看著他握著茶杯的、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看著他校服領(lǐng)口下那段線條干凈利落的脖頸，看著他平靜無波、卻仿佛隔絕了整個世界的側(cè)臉輪廓……
一股混雜著不甘、懊悔、心疼和某種更強烈、更陌生的悸動，在酒精的催化下，像藤蔓一樣瘋狂滋長，纏繞住他的心臟，越收越緊。
他想起露臺多肉盆旁林繁轉(zhuǎn)身時發(fā)紅的眼角，想起自己覆在他肩胛骨上時掌下那細微的顫抖和單薄，想起成人禮紅毯上自己強行搭住他肩膀拍照時，他身體那一瞬間的僵硬……
那些被刻意忽略、壓抑的觸碰和瞬間，此刻在酒精和眼前人沉靜身影的雙重刺激下，變得無比清晰，帶著灼人的溫度。
“帽子！發(fā)什么呆呢！喝??！”陸曉瀚醉醺醺地舉著可樂杯又湊過來，胖臉通紅，“慶祝！今天不醉不歸！”
葉茂被他推搡得一個趔趄，煩躁地?fù)]開他的手：“歸你個頭！自己喝去！”聲音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沙啞和火氣。
陸曉瀚被他吼得一愣，委屈地撇撇嘴，轉(zhuǎn)頭又去找桿子碰杯了。
葉茂喘了口氣，覺得包間里悶得透不過氣，各種混雜的氣味和噪音像潮水一樣擠壓著他。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光滑的地磚上劃出刺耳的摩擦聲。
“我去放水。”他丟下一句，也不管旁人反應(yīng)，腳步有些虛浮地推開沉重的包間門，走了出去。
走廊里冷氣開得很足，瞬間驅(qū)散了身上的燥熱。他扶著冰涼的墻壁，深吸了幾口帶著清潔劑味道的空氣，試圖壓下翻涌的酒意和更洶涌的心緒。洗手間的指示牌就在前方轉(zhuǎn)角。
剛走到男洗手間門口，手還沒碰到門把手，門就從里面被拉開了。
林繁走了出來。
四目相對。
走廊頂燈的光線比包間里更亮，也更冷白，清晰地勾勒出林繁的每一寸輪廓。他額前的碎發(fā)被水打濕了幾縷，貼在光潔的額角，臉上也沾著水珠，襯得皮膚愈發(fā)冷白。那雙總是過分沉靜的眼眸，此刻被水汽氤氳，少了幾分平日的疏離，多了一絲被水洗過的清透，正帶著一絲詢問看向葉茂。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滯。包間里的喧囂被厚重的門隔絕，只剩下走廊盡頭隱約的背景音樂和兩人之間驟然繃緊的、無聲的弦。
葉茂所有的動作都僵住了。酒意混合著積壓了一整晚、甚至積壓了更久更久的情緒，在看清林繁面容的瞬間，轟然決堤。那根名為理智的弦，徹底崩斷。
他幾乎是憑著本能，一步上前，高大的身軀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量，猛地將林繁推回了洗手間內(nèi)。
“砰！”
沉重的門在他身后狠狠關(guān)上，隔絕了外面的世界。
狹小的空間里，只剩下頭頂慘白燈光嗡嗡作響的聲音，洗手池水龍頭未關(guān)緊的滴水聲，以及兩人驟然急促起來的呼吸。
林繁猝不及防被推得后背撞在冰冷的瓷磚墻壁上，悶哼一聲，眉頭立刻蹙起。他下意識地抬手想推開身前散發(fā)著濃重酒氣的胸膛，手腕卻被葉茂一把抓住，死死地按在了冰涼的墻面上。
“葉茂！你干什么？！”林繁的聲音帶著驚怒和難以置信，用力掙扎，但葉茂的手像鐵鉗一樣紋絲不動。酒精和某種失控的力量，讓此刻的葉茂顯得異常危險。
葉茂充耳不聞。他另一只手猛地?fù)卧诹址倍鷤?cè)的墻壁上，將他整個人困在自己與冰冷的瓷磚之間，形成一個無處可逃的牢籠。兩人之間的距離瞬間被壓縮到極致，近得能感受到彼此身上散發(fā)出的熱氣，近得能看清對方瞳孔里自己放大的、扭曲的倒影。
濃烈的酒氣混雜著葉茂身上運動后的汗味，撲面而來，強勢地侵占了林繁的呼吸。葉茂微微低下頭，滾燙的呼吸帶著酒意，不由分說地拂過林繁的額頭、眉心、鼻梁……最終，帶著孤注一擲的灼熱，懸停在那雙因為驚愕而微微張開的、顏色偏淡的唇瓣上方。
咫尺之遙。
林繁的背脊緊緊貼著冰冷的瓷磚，身體繃得像一張拉滿的弓，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囂著抗拒和危險。他被迫仰著頭，清晰地看到葉茂眼底翻騰的猩紅血絲，那里面燃燒著一種他完全陌生的、近乎瘋狂的情緒，混雜著痛苦、不甘和一種讓他心驚肉跳的侵略性。
“葉茂！你清醒一點！”林繁的聲音拔高，帶著壓抑的顫抖，試圖喚醒對方的理智，“放開我！”
葉茂像是被這句話刺激到了，撐在墻上的手猛地收緊，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他喉結(jié)劇烈地上下滾動了一下，盯著林繁的眼睛，那雙總是盛滿冷靜和疏離的眼睛，此刻清晰地映著他的失控和狼狽。
酒氣、汗味、洗手間消毒水的氣息、還有林繁身上那股淡淡的、干凈的皂角味……所有氣味混雜在一起，沖撞著葉茂的神經(jīng)。
他猛地湊得更近，滾燙的鼻尖幾乎要碰到林繁冰涼的皮膚，帶著酒意的灼熱呼吸，像烙鐵一樣，狠狠烙在林繁敏感的唇畔。
聲音沙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帶著孤注一擲的瘋狂和一種近乎絕望的執(zhí)拗，砸進這密閉的、令人窒息的狹小空間里：
“債……還完了？”
“現(xiàn)在……能還債了嗎？”
他喘著粗氣，每一個字都像從牙縫里擠出來，帶著酒后的渾濁和一種破釜沉舟的孤勇。
林繁的瞳孔驟然收縮，身體瞬間僵硬如鐵。
葉茂死死盯著他，像是要從他臉上鑿出答案，又像是僅僅在宣泄那積壓了太久、幾乎要將他焚燒殆盡的無名之火。他不管不顧地，將最后那句帶著硝煙味和禁忌氣息的挑釁，狠狠擲出：
“以身抵債……”
滾燙的呼吸終于徹底落下，帶著不容置疑的蠻橫和孤注一擲的絕望，緊緊鎖住林繁的視線，幾乎要將他吞噬。
“敢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