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實和穩(wěn)定只是維持現(xiàn)狀的一種方式,困在一隅之地是永遠(yuǎn)出不了頭的。
見過平安樂之后,范星星連著幾天輾轉(zhuǎn)反側(cè),想到那張美麗又倔強的小臉就來勁兒,會不會唱跳,有沒有文化,家底厚不厚都不重要了,臉往那一擺,這世上就沒有不能成的事。
接連幾天的騷擾讓平安樂無法正常工作,再加上這三伏天本就燥熱難耐,憤怒在胸口發(fā)酵,呼之欲出。
“我說了,除了楊老師的事不要再來找我?!逼桨矘芬а廊棠?。
范星星橫躺在餐廳的長桌上,擺出一副無賴的表情,“樂樂,你就跟我去吧,我保證你不會后悔,你想唱歌就唱歌,想跳舞就跳舞,就是什么都不會,我也能包裝你,沒有什么是錢做不到的,如果有,那一定是錢還不夠多?!?/p>
有時候,平安樂真覺著沒法和這種人溝通,他的腦子里好像被砸了個窟窿,嘴里淌出來的都是屎。
“你起開,別耽誤我干活,還有,別叫我樂樂?!逼桨矘纺媚ú纪浦?,臉上全是不耐煩。
“哎呀安樂,弟弟!大哥!二叔!三舅!親爹!叫你親爹總行了吧!你給你我個機會吧,我能讓你出人頭地,能讓你成人中龍鳳,天王巨星,能讓你風(fēng)光地回村建設(shè)家鄉(xiāng)!”范星星真就在桌子上打起滾來,眾目睽睽,他一個成年人,本就穿得像個花孔雀似的晃眼,現(xiàn)在更加的丟人現(xiàn)眼了。
平安樂掉頭就走,跟餐廳經(jīng)理請了假,徑直就往外走。
可范星星可不是那么容易放棄的人,如果一定要說他有什么優(yōu)點的話,那一定就是不要臉,內(nèi)心強大得很,當(dāng)初他也是那么死乞白賴地追求楊秋銘,撒潑打滾,賣慘懇求,硬生生拐走了人。
“平安樂!你忘了楊秋銘為你做的一切了嗎?他有多想讓你出人頭地啊,你做的事是他沒做到的,幫你就是幫曾經(jīng)的他自己??!你真就打算和他一樣消磨掉自己嗎?”
平安樂征了,范星星的話很精準(zhǔn)地刺中了他,這段時間他也認(rèn)不清自己了,規(guī)劃不再清晰了,琴幾個月沒碰過,聽見有唱歌的都會應(yīng)激躲避,他走后,倒了旗幟,沒了目標(biāo),生活徹底陷入混沌,接下來該怎么辦,明知沒有結(jié)果的路還要走下去嗎?明知是南墻,一定要磕個頭破血流嗎?
平安樂還是頭也不回地走了。
范星星氣得跳腳,把凳子踹出去三米遠(yuǎn),“呸!就瞧不上你們這些自詡清高的人!你早晚也有一天,像楊秋銘一樣求我?guī)湍銈?!?/p>
餐廳經(jīng)理見狀跑過來,再不阻止用餐的顧客就要走光了,“先生,您不能這樣,您…”
話被猛地打斷,“這家店我投資了五十萬!滾開!”
經(jīng)理沒見過這陣仗,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抬眉暗示員工打電話聯(lián)系老板,自己識相地后退了。
忽然,范星星收起了一臉暴躁的表情,伸手扯過經(jīng)理,臉上的笑有些詭異,比剛才生氣還可怕。
“經(jīng)理,要不你幫我個小忙唄,給你升職加薪。”
等餐廳恢復(fù)如初,平安樂又回來上班了,大家都在自己的崗位上,干著自己的活,似乎沒有人在意剛才的事,不禁讓他松了一口氣。
“平安樂,來!”經(jīng)理喊道?!斑@里的垃圾抓一下?!?/p>
“好?!彼∨苓^去,拿起桌上的抹布,想去擦起地上一些零碎的食物。
“用手抓!抹布是擦桌子的,不是擦地的!”經(jīng)理提高了音量,命令似的,在場的所有人都看向這邊,議論紛紛。
面對注視,平安樂漲紅了臉,不敢抬頭看人,“嗯,好?!彪S后用手一點點地抓著地上的碎食,放在掌心。
“這里,這里,這里還有一根意面?!苯?jīng)理使喚著平安樂,語氣輕蔑,壓根不把他當(dāng)人看。
平安樂一一撿起,手里的污穢快要握不住,他知道經(jīng)理是在故意羞辱他,他忍著。
午飯時,唯獨他沒有飯吃,平安樂去要,也沒有人搭理,經(jīng)理拿著顧客吃剩的飯,往他面前一扔,“不好意思啊,后廚做少了,沒留你的,今天先湊合一下吧?!?/p>
“經(jīng)理,何必這樣呢?你不想讓我在這里干就直接告訴我,我可以走。”
經(jīng)理哼笑一聲:“我沒有要你走啊,只是今天真的沒東西給你吃了,委屈你吃點別人剩下的,可這都是好東西,你也是農(nóng)村來的,別嫌棄?!?/p>
“麻煩你給我結(jié)一下工錢吧,去除掉那個人來搗亂的時間,總共給我四百就行?!?/p>
“自愿離職沒有工資,不配合工作也沒有工資?!?/p>
平安樂看著桌子上混為一體的剩菜剩飯,沒有任何猶豫抓起來就吃了,接下來的一周,他每天都被換著法子霸凌,沒有干凈飯吃,錢包被鎖在櫥子里,大家連員工宿舍都不允許他進(jìn)了,心里的疲憊遠(yuǎn)超身體,幾次夜里偷著抹眼淚。
可平安樂沒有摔碗就走的資本,離開這里他也無處可去,更何況楊秋銘留給他的吉他還在宿舍里。
范星星等了幾天,可還是沒見平安樂服軟,他有些不耐煩了,趁著平安樂不在餐廳,他特意來視察工作。
“你這打擊力度不行啊,怎么還沒讓他幡然醒悟?”
經(jīng)理撫額擦汗,“安樂這小孩其實挺踏實的,我真有點兒下不去手了,他太能忍了,有時候我都覺著佩服?!?/p>
“我就不要他踏實!我想要他有點膽子,上點強度!多說點難聽的話,多點手段?。∥揖筒恍潘环??!?/p>
經(jīng)理真不愿接這個爛活,可他同樣也被有錢人拿捏著,誰不是這一場游戲中的玩物呢?
等平安樂頂著烈日卸完貨回來,剛一進(jìn)門,迎面而來的就是一盆涼水,潑了一身,由上到下,貫穿身體的涼意如同觸電,激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他捋一把臉上的水,看見好幾個曾經(jīng)和他要好的員工拿著水盆怔怔地也看著他,心里一頓,便什么都懂了,苦笑一聲:“沒事,正好這會兒也熱呢,謝了各位,一會兒我打掃吧?!?/p>
見平安樂并沒有什么很大的心里波動,經(jīng)理被強推出來,“平安樂!你這是弄的什么?你的錢還要不要了?”想到范星星給他施加的壓力,腦子一熱,揚起巴掌就打了下去。
這巴掌打在臉上其實并沒有很疼,因為他從小到大不知道被這樣打過多少次了,臉上早就適應(yīng)了這種突如其來的疼痛,可心里卻始終接受不了尊嚴(yán)被踐踏的感覺。
“你爸媽怎么教你的?上過學(xué)沒有?你做什么都做不好,就像你的人生一樣失??!你…”
平安樂打斷經(jīng)理現(xiàn)編的咒罵,“好了經(jīng)理,你別說了,我走。”
等平安樂走后,員工們的臉色都不太好,有幾個小姑娘都紅了眼睛,他們并不討厭平安樂,可在別人手下干活,身不由己。
范星星從包間里走出來,順勢又踢倒了一把椅子,怒目指著經(jīng)理:“我他媽沒讓你打他的臉。滾!”
他一路緊跟著平安樂,看著他藏進(jìn)了一個胡同里,背影落魄地踢踏著石頭。
“安樂,怎么?心情不好啊?我就說別在這里干了,做下等人永遠(yuǎn)都得不到尊重,等我把你捧成大明星,就沒有人能瞧不起你了,怎么樣?跟哥試試唄?!狈缎切沁€是嬉皮笑臉的。
平安樂回過頭,眼尾已經(jīng)濕紅,可他眼神仍舊堅毅,倔犟,“你還真是意料之中的卑鄙呢。”
“嘿嘿不好意思了,我不知道那個經(jīng)理腦子這么軸,竟然敢打你,可能就是沒上過幾天學(xué)吧,到時候我讓他們老板多給他培訓(xùn)幾天,想清楚了嗎?哥帶你追夢去?!?/p>
看他這么堅持不懈,死纏爛打,平安樂竟有些想發(fā)笑,也覺著自己可笑,他不得不要妥協(xié)了,他看不慣范星星的張揚,頑劣,跋扈,輕浮,和那種自認(rèn)為可以操縱一切的自負(fù),可現(xiàn)在,他需要這塊所謂的“敲門磚”,只有這個紈绔子弟才能讓他換一種活法,無論是好的還是壞的,他不想再維持現(xiàn)狀了。
“好,我跟你去,讓我看看你究竟有多大本事。”
范星星達(dá)成目的,開心地東奔西跑,絲毫不在乎平安樂被踩在地上的自尊,在有錢人眼里,他們并不覺著踐踏別人自尊心是件值得介意的事,只是為達(dá)成目的的一種卑劣手段罷了。
“我要接受正規(guī)的訓(xùn)練,我要優(yōu)秀的老師,別的歌手有的我一樣也不能少,我還需要一身衣服,你去給我買?!逼桨矘访鏌o表情,身上還淅淅瀝瀝地滴著水。
范星星一一答應(yīng),沒有絲毫猶豫,只要是他開心了,路過的狗都能被捧上天。
“沒問題,你這會兒就是要星星月亮哥也給你搞到,怎么樣?有權(quán)利的感覺是不是很爽快,一會就讓那個狗屁經(jīng)理給你道歉,讓他給你下跪!”范星星有些得意忘形了,這更讓平安樂厭惡了。
“不用,我知道他們也有難處,打工人何必為難打工人呢?給我租一間房子,我現(xiàn)在就要搬走?!?/p>
“交給我辦事你放心!”范星星順勢挽上平安樂手臂。
如果說范星星除了不要臉還能有什么優(yōu)點,那就是毫無下限,沒有自尊心,恬不知恥!
平安樂立刻甩開:“除此之外,請和我保持距離?!?/p>
“好嘞,安樂哥!”
短短幾年,城市迅速發(fā)展,高樓大廈層層佇立,穿云而上,那棟孤獨的二層小樓倒塌,曾經(jīng)天真的少年也不復(fù)存在。
剛回到公司,正好從大廳聲勢浩蕩地出來一隊人,其中一人尤其突出,冷峻著眸子,眼神鋒利,紅底皮鞋踏著地板,擲地有聲,雷厲風(fēng)行。
是向山初,我操…這男的怎么能這么帥。
向山初一眼注意到平安樂,只是瞥了一眼,便大步離去,像是并不認(rèn)識。
與此同時,那個緊跟著向山初的男士轉(zhuǎn)變了方向,快步朝平安樂的方向。
走來是一個模樣親和的男人,穿著一身淺灰色西裝,帶著無框眼鏡,彬彬有禮地伸手:“是平安樂先生嗎?您好,我是向先生的秘書,您可以叫我丁滿?!?/p>
平安樂一時有些不知所措,趕緊調(diào)整表情,與丁滿握手:“您好您好?!?/p>
他和向山初并不熟悉,唯一的一層關(guān)系,就是債務(wù)關(guān)系。
“丁秘書,麻煩您幫我把這個文件袋交給你們老板吧,之前出了一點剮蹭,如果不夠的話,麻煩您在聯(lián)系我吧?!?/p>
丁滿婉拒,“平先生,我是沒法代收的,實在抱歉,我們老板就托我向您問好,這會兒他要趕回公司了,說下次再見?!?/p>
找我就只是打個招呼嗎?明明剛才就四目相對了,伸個手就能打完招呼,還特地叫秘書來問好,這不是多此一舉嗎?
平安樂不理解地一笑,“那您方便給我留個聯(lián)系方式嗎?我下次再約向老板。”
“老板說聯(lián)系過您好幾次,都打不通,您看一下,是不是設(shè)置為免打擾了。”
上次見面,幾個人互留過聯(lián)系方式,可唯獨只有向山初留給他的電話是假的。
“之前老板給過您的號碼,您得保存下來才能接到,這是他的私人號,我們老板過得比較養(yǎng)生,晚上八點后就打不通了,現(xiàn)在我給他設(shè)置好了,隨時都能打通?!?/p>
平安樂確實把手機來電設(shè)置為陌生號碼不顯示了,當(dāng)時看向山初留給他的號碼和齊越的不一樣,也打不通,本能地以為這是個假號碼,飯局過后就刪除了,所以,后來向山初給他回電也沒有接到。
“哦好的,也麻煩代我向你老板問好。”
丁滿看看腕表,語氣溫柔:“這會兒應(yīng)該還沒走。”隨后指指不遠(yuǎn)處的那輛銀灰色的車,顯然,車?yán)锏南蚶习逡膊煊X到了,嚇得人一愣,想躲卻沒來得及。
“這個丁滿…不是說打個招呼就走的嗎…”
平安樂順著那個方向朝他走來,向山初不知是躲還是直面,最后清清嗓子,整整衣服,自覺地降下了車窗。
“好久不見向老板,我不知道您給我打過電話,身體好些了嗎?”
“嗯,好多了,你呢?我看你也沒有去復(fù)查?!?/p>
向山初怎么知道平安樂沒有去復(fù)查,難不成是齊越告訴他的。
“這點傷幾天就好了,多謝掛念,請問修車一共花了多少錢?我這里有一點,你先拿著吧”
向山初蹙眉,神情有些不快:“我以為齊越和你說了,我們已經(jīng)交接好了,維修費用你不用擔(dān)心?!?/p>
“怎么能不操心呢?當(dāng)時齊老板是為了送我,這錢怎么都不能饒過我,少的話我再補給你?!逼桨矘愤€是一如既往的倔強。
向山初又?jǐn)[出那種盛氣凌人的樣子:“我知道你們這些剛進(jìn)入上升期的藝人很不容易,這些錢你就留著吧,可以的話去復(fù)查一下?!?/p>
平安樂對他的這番話感到尤為不解,是所有有錢人都是這樣嗎?自以為是的高傲?!跋蚩?,我的不容易不是你造成的,所以該賠你多少就是多少,不夠你直接說就行了?!?/p>
“你為什么這么倔?”可能是向山初怎么被反駁過,一時被懟得語塞,心里壓著火,但還是沉下心來和他解釋,“齊越已經(jīng)給我賠償了,你不必多此一舉,要是覺著過意不去,多請她吃幾頓飯就好了,要還是覺著過意不去,多請我吃幾頓也行?!?/p>
平安樂很爽快地答應(yīng),“沒問題,看老板你什么時候有空了,我先走了,得回公司一趟?!迸R走時,他還是把錢塞進(jìn)了丁滿懷里。
丁滿抱著錢,表情有些僵硬地瞅著老板,向山初沉一口氣:“算了。”隨后便升上玻璃,驅(qū)車離開了。
金總著急忙慌地叫平安樂回來,辦公室里靜得出奇,金其厚左看右看,像是在細(xì)細(xì)打量他,看得平安樂有些發(fā)毛。
“金總怎么了?我回來的晚了?”
金總擺擺手,故作深沉地撇撇嘴:“臨近山前的向山初你認(rèn)識???”
“那天演出見過?!?/p>
“他去看你演出了?”
“嗯,但不是特意去的,應(yīng)該是別人邀請順便看的?!?/p>
“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應(yīng)該挺喜歡你…唱歌風(fēng)格什么的,說希望公司尊重你的風(fēng)格個性,讓我不要問責(zé)于你,你跟他抱怨過咱們公司?
平安樂也感到吃驚,那天他們從未聊過唱作風(fēng)格這一茬,甚至話都沒說過幾句,向山初為什么知道平安樂和公司有風(fēng)格上的分歧呢?
“我沒有,我哪能跟他說上話,我們只是匆匆見過一面?!?/p>
“不重要不重要了,現(xiàn)在你們樂隊還在上升期,需要曝光度,雖然他們這個品牌剛從輿論中走出來不久,還沒有站穩(wěn)腳跟,但至少曾經(jīng)風(fēng)光,瘦死的駱駝還比馬大呢,有這樣一塊敲門磚,何樂而不為啊。”
金其厚的話讓平安樂一頭霧水,“金總,什么意思啊?!?/p>
“你們樂隊有商務(wù)了,向家的品牌還是很有知名度的,好好表現(xiàn),順便幫我盯著點尤天,別讓他出岔子?!?/p>
尤天是和平安樂同隊的樂手,同時也是金娛老板的弟弟,同父異母,他跟母親姓。
平安樂眼神晃了一下,明明向山初看著是那么不盡人意,幾次見面都是很冷漠的樣子,可為什么還會給工作機會,實在不解。
“好,那還請金總替我謝謝向先生了。”
“好了,去跟你經(jīng)紀(jì)人對接吧?!苯鹂傔€是很開心的,畢竟公司里的藝人不溫不火,接到的商務(wù)都是一些不知名的小品牌,像“臨近山前”這樣的國際品牌忽然到訪,讓所有人都有些措手不及,可能賺錢為什么不要?便不再去糾結(jié)那些細(xì)枝末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