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端性子恬淡,為人又溫厚,甚少與他爭執(zhí),兩人平日里相處,也算得上相敬如賓??墒牵S著日子久了,他對秦端的心思,卻再不似最初那般嫌棄,反而會在床笫之間情動之時,忍不住問道:
“你可心悅我?”
每次,秦端都會在喘息之間把臉埋起來,從未給他一個答案。直到那年,起義軍殺進村里,那些大頭兵,許久不沾葷腥,別說是老少婦人,就是長的清秀俊朗的少年,很多也被禍害了。
那時正趕上他之前在地里崴了腳,秦端便讓他在家休息,自己去田上犁地。母親病逝后,他們兩人便如此相依為命。
他正在家迷糊昏睡間,兩個淫兵闖了進來,見家里沒什么可拿的,便看上了床榻上只著里衣的他。他尚未清醒,那兩個混蛋已經(jīng)壓在了他的身上胡亂扒衣。
他醒來反抗,可脖子上的一抹涼意卻讓他瞬間清醒了,
“你最好老實點,伺候爺爺們爽了,也許能饒你一命!”
那看著他的美貌,哈喇子都快流下來的大頭兵如此說道。
謝崢鳴從未想過,自己一個鐵骨錚錚的七尺男兒竟然有一天會遭此大辱,一時氣紅了眼,握著那刀硬是反手將旁邊那個扯他衣裳的小兵給砍了下去。這個大頭兵嚇了一跳,沒想到他居然敢反抗,兩人撕打到一起,他腳上有傷,一時占不到便宜,那兵是剛從戰(zhàn)場上下來了,渾身都是戾氣,竟死死掐住他的脖子,欲置他于死地。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謝崢鳴卻眼看著那壯碩的淫兵突然瞪大了眼睛,口吐鮮血倒在了他身上。待他竭力把人從身上推下去,才發(fā)現(xiàn)秦端不知什么時候回來了,此時目光呆滯的胸前都是血跡。剛剛,竟是他撿起了地上的刀刺在了那個士兵的背上,才救了他一命。
謝崢鳴抱著秦端,想喚回他的神志,
“端兒,端兒!我沒事了,沒事了……”
秦端醒過神來,突然抱住他,渾身顫抖不已。
“阿崢,阿崢……我,我殺人了。”
“沒事,沒事,我也殺了一個,就算他們頭領(lǐng)來了,咱們死也在一處?!?/p>
秦端突然搖頭,握住他的手,緊張道:
“不,不,你快走,快走,這兩個人都是我殺的,和你沒關(guān)系!”
秦端著急的起身跑到柜子里替他打著包裹,
“衣服,銀子……廚房,廚房還有幾個餅子,你都帶著,阿崢,你快走,晚了被他們的人發(fā)現(xiàn),就走不了!”
謝崢鳴一把拉住秦端,說道:
“這是什么話!要走一起走!”
“不,不行,他們有馬,我們很快就會被追上的。我留下認罪,他們就不會去抓你了,你快走吧!”
謝崢鳴直愣愣的看著秦端,并不意外秦端這個時候還能想的這樣周密,秦端一向是心細如發(fā)的。他只是沒有想到,這種生死攸關(guān)時候,秦端竟然毫不猶豫的做出這樣的決定。他試探的問道:
“端兒,你其實不必如此,就算你要逃,我也愿意留……”
謝崢鳴瞪大了眼睛,眼前是秦端放大的俊臉,秦端流著淚,重重的吻了他……
“阿崢,下輩子,希望有緣能和你做夫妻。你走吧,我已經(jīng)決定了,不要為了這兩個腌臜東西都賠上性命,快走!”
后來,他們兩個都沒有走,可是,卻也沒有等來人頭落地。那起義軍的首領(lǐng)問清原委,竟大發(fā)雷霆,嚴令整頓軍紀,不得打擾百姓生活。
而他也帶著秦端正式的加入了這支起義的隊伍。
后來,他們進軍隊半年,秦端一次感染了風寒,打擺子無法再繼續(xù)行軍??墒擒婈犚R上行動,謝崢鳴此時已經(jīng)被提拔為副參將,得上將倚重。于是,他只好將秦端安頓在了路過的村子里,拜托當?shù)氐拇迕裾疹櫋7謩e之際,他抱著秦端說道:
“待我功成名就之時,定將八抬大轎,明媒正娶爾為妻?!?/p>
……
謝崢鳴似乎陷在了夢魘當中,不知這是將死之人的彌留意象,還是自己已經(jīng)死了,魂歸太虛。
他在夢里,又看到了那年雪虐風饕之下,跪在院中迎接著他滔天盛怒的秦端。
當時,他剛剛從南疆戰(zhàn)場班師回京,得知了前日晏寧小產(chǎn)的事,頓時怒不可遏。
原本他想著,奉旨迎娶晏寧郡主之事,已經(jīng)是對不起秦端,他斷不會再納妾氏。因此臨行之前,晏寧患有身孕的消息,讓他十分歡喜??墒?,卻沒想到,他離開了三個月,孩子卻沒了。
晏寧聯(lián)合著下人,沆瀣一氣,栽贓陷害,鐵證如山。而秦端百口莫辯。
從始至終,秦端就站在那里,凝望著他的眼睛,說自己沒有做過。
可是,他那時義憤填膺,根本讀不懂秦端眼里的失望、傷心,和悲涼。
直到在晏寧哭哭啼啼的擾亂心神之下,他下令秦端跪在院子里受刑。秦端的眼睛垂了下去,隔著紛飛的雪幕,他再也瞧不見秦端的眼眸。謝崢鳴頓時覺得心里頭發(fā)慌。
可偏偏這時,府上下人將那孩子血淋淋的尸體呈了上來。晏寧主仆抱頭痛哭,謝崢鳴看著那已成人型的血肉模糊的男嬰,頓時也紅了眼眶。他聲音顫抖的下令,杖責秦端二十棍。
謝崢鳴當時還想著,這二十棍子,已經(jīng)是他格外開恩了,卻不想,自己已經(jīng)落入了晏寧的圈套。那行刑的家丁,早已被她收買,棍棍下的都是死手,竟生生打斷了秦端的腿骨。秦端痛暈了過去,他也不曾停手,直把斷腿處打的皮開肉綻,鮮血淋漓。
而謝崢鳴,因為距離院子行刑的地方很遠,大雪飛紛之下,根本沒有及時發(fā)現(xiàn)異常,只覺得是秦端禁不起這樣的刑罰,受不住才倒下。可是,晏寧在一旁看著,又有王府眾多下人在,他若出爾反爾,威嚴何在?
謝崢鳴咬緊牙關(guān),聽著下人邊打邊報著棍數(shù)。心臟如同凌遲一般,仿佛那些棍子是拍打在了他的心上。他眼前模糊,一時竟分不清,自己是失去了孩兒更痛,還是看著秦端受刑更痛。他斂目坐著,廣袖之中,骨節(jié)分明的雙手緊緊攥著,青筋凸起。
他一直認為,秦端若是真的愛他,便當愛屋及烏,對他的孩兒懷有仁慈之心??墒牵瑓s沒想到,秦端竟會戕害他的孩子!
待行刑完畢,謝崢鳴一抬眼,卻見覆滿新雪的地面上,通紅一片,秦端的血染紅了身旁的地面,血液凝結(jié)成冰,又被簌簌落下的白雪覆蓋。此時的謝崢鳴只覺得,眼前一下子發(fā)黑,腦袋里面嗡嗡作響。他騰的站起來,卻踉蹌著險些栽倒。
「生雖異日,死冀同時,期盟言之永固……」
當時結(jié)為契兄弟之時的誓言,言猶在耳,如今卻已時過境遷。
“端兒,你可心悅我?”
“待我功成名就之時,定將八抬大轎,明媒正娶爾為妻。”
……
往事一幕幕擁擠在腦海之中,謝崢鳴只覺得頭痛不已。
夢境碎裂,謝崢鳴猛的睜開眼睛,入目的是王府書房的屋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