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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冷,是一種活著的刀。

它不劈骨頭,不剁血肉,它細細密密地刮,一層層地剝,剝掉你所有多余的妄想,只剩下一個最原始、最赤裸的念頭——活下去。

白小樂的意識,就像被凍在冰坨子里的死魚眼珠子,艱難地轉動了一下。沒有暖烘烘的被窩,沒有嗡嗡作響的電腦機箱,更沒有那桶剛送到嘴邊、金黃酥脆、熱氣騰騰還帶著罪惡油香的炸雞全家桶。

只有刺骨的、帶著腐朽木頭和塵土腥氣的冷風,像無數(shù)根冰冷的鋼針,蠻橫地扎透他身上那幾片幾乎不能稱之為布料的破爛,狠狠刺進骨頭縫里。

胃袋?那玩意兒早就縮成了一個冰冷、堅硬、還帶著棱角的石頭,在腹腔深處瘋狂地磨。每一次磨蹭,都帶來一陣絞緊靈魂的、令人窒息的虛脫感。喉嚨里火燒火燎,干得發(fā)不出一點聲音,只剩下細微的、破風箱似的嘶嘶聲,那是身體在絕望地榨取最后一絲水分。

他蜷縮在角落里,身下是冰冷梆硬、硌得人生疼的爛木頭,還有一層厚厚的、帶著霉味的干草。頭頂,是幾根歪歪斜斜、勉強支撐著沒徹底塌下來的房梁,透過巨大的破洞,能看到外面慘白慘白的月光,像一大塊凍僵的豬油,吝嗇地潑灑進來,非但沒帶來絲毫暖意,反而讓這破廟里的寒氣更加森然刺骨。

白小樂,一個在信息爆炸時代被精準投喂了二十多年垃圾食品、靈魂和肉體都泡在“肥宅快樂水”里的標準現(xiàn)代產(chǎn)物,此刻正用他八歲孩童的身體,體驗著什么叫“物理意義上的瀕死”。

“操……” 一個干癟的氣音從他裂開的嘴唇里擠出來,帶著血沫的腥氣。意識在寒冷和饑餓的夾擊下,斷斷續(xù)續(xù),像接觸不良的老舊電線。

上一秒,他還在出租屋里,指尖油膩膩的,捏著那塊金黃酥脆、汁水豐盈的雞腿肉,罪惡的、令人靈魂顫抖的香氣直沖鼻腔……

下一秒,就是這要命的透心涼,還有這具瘦小、虛弱、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的小身體。

穿越?

這個念頭像冰錐一樣扎進他混沌的腦子,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穿成誰不好?穿成個快凍死餓死的小叫花子?老天爺,你玩我呢?

一股強烈的悲憤和不甘猛地沖上頭頂,壓過了那要命的虛弱。他不能死!絕對不能就這么憋屈地交代在這破廟里!他白小樂上輩子雖然是個死肥宅,但好歹也見識過炸雞可樂的榮光!怎么能不明不白地凍死在這鬼地方?

求生的本能像一簇微弱的火苗,在絕望的冰窟里頑強地跳動著。

就在這時——

一陣極輕微、極迅捷的腳步聲,踏碎了死寂。

不是野獸沉重的踩踏,也不是醉漢踉蹌的拖沓。那聲音輕得像一片雪花落在結了薄冰的湖面上,快得像一道貼著地面掠過的影子,帶著一種與這破敗廟宇格格不入的冷冽與精準。

腳步聲在廟門外極其短暫地停頓了一下,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

緊接著,那扇早已腐朽不堪、半歪斜倚在門框上的破廟門,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無聲地推開了一條縫隙。動作輕柔得沒有發(fā)出一絲木頭的呻吟,仿佛推開的是空氣。

月光,猛地從那道縫隙里潑灑進來一大片,在地上拉出一條慘白的光帶。

光帶里,無聲地滑進一道人影。

那人影裹在一件寬大的、幾乎融入夜色的深色斗篷里,從頭到腳遮得嚴嚴實實。但就在她踏入廟門,月光短暫照亮她身影的一剎那——

一股濃烈的、新鮮而甜腥的鐵銹味,混合著一種奇異的、冰冷的松脂氣息,猛地沖進了白小樂被凍得幾乎麻木的鼻腔!

這味道……像剛出鍋的……熱騰騰的……肉湯?

不!不對!

白小樂殘存的理智在尖叫警告!那是血!是濃重的、新鮮的人血的味道!帶著死亡的氣息!

然而,他太餓了。餓得靈魂都在顫抖,餓得所有的感官都被扭曲、被欺騙。那濃烈的血腥味,在他瀕臨崩潰的嗅覺里,詭異地被饑渴的神經(jīng)強行轉化、扭曲成了……記憶深處那碗熱氣騰騰、飄著油花和蔥花、能救命的肉湯的香氣!

是幻覺?還是餓瘋了產(chǎn)生的錯覺?白小樂不知道。他只知道,那“香氣”像一道閃電,劈開了他混沌的意識,點燃了他求生的最后一把火!

溫暖!食物!活下去!

所有的恐懼,所有對那身影冰冷氣息的本能畏懼,在這壓倒一切的“肉湯香氣”面前,瞬間土崩瓦解!

他像一只被本能完全支配的、餓瘋了的小獸,爆發(fā)出身體里最后殘存的所有力氣,甚至壓過了凍僵的關節(jié)帶來的劇痛!

“娘——!!”

一聲嘶啞、凄厲、帶著無盡渴望和孤注一擲的干嚎,猛地從他喉嚨里炸開!那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帶著濃重的哭腔和一種近乎癲狂的執(zhí)念!

不是認親!是求食!是向著那“肉湯香氣”的來源發(fā)出的、最原始的生命吶喊!

他手腳并用地從干草堆里掙扎出來,動作笨拙卻異常迅猛地撲向門口那道散發(fā)著“香氣”的身影!不是攻擊,而是像撲向母親乳房的幼崽,帶著一種不顧一切的、乞求的蠻勁!

“娘!餓!有吃的嗎?!湯!熱的!!” 他語無倫次地哭嚎著,涕淚橫流,在冰冷的空氣里迅速結成了冰碴子。他甚至顧不上看清對方是誰,也完全忽略了那斗篷下擺沾染的、在月光下顯得暗沉黏膩的深色痕跡,只是憑著那股“香氣”的指引,用盡全身力氣,一頭撞向那個身影,兩只凍得通紅發(fā)紫、沾滿污垢的小手,死死地、用盡全身力氣抱住了眼前那條包裹在厚實布料下的、結實的小腿!

入手的感覺冰冷而堅硬,像抱住了一截凍透了的鐵柱子。但那“肉湯”的幻覺香氣是如此強烈,讓他不管不顧地把整個凍僵的小臉都貼了上去,貪婪地、深深地吸著氣,仿佛真的能從這冰冷的布料上汲取到食物和溫暖的生命力。

“餓……娘……餓死了……湯……” 他喃喃著,意識在極度的虛弱和瘋狂的渴望中劇烈搖擺,仿佛下一秒就要徹底昏厥。

頭頂上方,一片死寂。

沒有預想中的一腳踹開,也沒有冰冷的呵斥。

只有一種令人窒息的沉默。比破廟里的寒氣更刺骨。

白小樂能感覺到頭頂上方那道目光,像兩把冰冷的刮刀,狠狠地刮在他身上。帶著審視,帶著一絲被打擾的凜冽殺機,還有……一絲極淡的、難以言喻的錯愕?

這突如其來的“襲擊”,這毫無邏輯、充滿原始饑餓感的哭嚎,似乎完全超出了來人的預料。

就在白小樂感覺自己快要被這沉默壓垮,或者直接餓暈過去的時候,一只冰冷的手,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量,捏住了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頭。

那只手冰冷得像鐵鉗,指尖帶著薄繭,力道極大,捏得他下頜骨生疼。白小樂被迫對上了一雙眼睛。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

藏在斗篷的陰影下,銳利如鷹隼,冰冷似寒潭。沒有一絲屬于人類的溫情,只有深不見底的幽暗和審視一切的漠然。目光掃過他臟污的小臉、凍裂的嘴唇、以及那雙因為饑餓和寒冷而渙散、卻又帶著瘋狂執(zhí)念的眼睛。

“不怕死的小東西?” 一個極低、極冷的女人聲音響起。像冰珠落在玉盤上,清脆,卻毫無暖意,每一個音節(jié)都淬著寒霜。那聲音里帶著一絲玩味,一絲探究,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被某種東西觸動的細微波瀾?

劇痛和冰冷的審視讓白小樂稍微清醒了一瞬。他看清了那雙眼睛里的冰冷和漠然,也嗅到了更清晰的、近在咫尺的血腥味。那不是肉湯!是血!是死亡的味道!

巨大的恐懼后知后覺地攫住了他,讓他渾身一顫。但下一秒,胃部那如同被烙鐵灼燒般的、更尖銳的絞痛猛地襲來!

“怕……” 他疼得抽了一口冷氣,小臉皺成一團,眼淚不受控制地涌出來,聲音虛弱得像蚊子哼哼,卻帶著一種讓那冰冷目光都為之一頓的、近乎天真的直白,“……但餓……比死……難受……”

他艱難地說完,仿佛用盡了最后一絲力氣,意識又開始模糊,抱著那條腿的手卻依舊死死不肯松開,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小腦袋無意識地在那冰冷的布料上蹭了蹭,像只尋求庇護的、瀕死的幼獸。

捏著他下巴的手指,幾不可察地……**松了一線**。

那雙冰冷的眼睛,如同寒潭投入了一顆小石子,掠過一絲極其細微的漣漪。那漣漪迅速隱去,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她低頭看著這個幾乎掛在自己腿上、臟兮兮、餓得神志不清、嘴里還喊著“娘”和“湯”的小東西。他身上的破布根本遮不住瘦骨嶙峋,凍瘡在月光下顯得格外刺眼。那不顧一切撲向“食物”的本能,那直白到近乎愚蠢的“餓比死難受”……像一根極細的針,在她剛結束一場血腥任務、心緒尚未完全平復的冰封心湖上,輕輕刺了一下。

沒有憐憫。沒有同情??ㄅ刹恍枰@些無用的東西。

但……一絲極其微弱、連她自己都未曾深究的波動,確實存在了。

也許,是這小東西身上那股純粹求生的、毫無掩飾的野蠻勁兒,在某個瞬間,觸動了她心底某個被遺忘已久的角落?也許,只是今夜的血腥味太重,需要一個活物來沖淡?又或者,僅僅是覺得……有趣?

她沒再說話。另一只手動了。

白小樂只感覺身體一輕,那件寬大的、帶著濃重血腥味和冰冷松香氣的深色斗篷,被女人一把扯下,然后兜頭蓋臉地將他整個人嚴嚴實實地裹了起來!

突如其來的、帶著女人體溫的暖意瞬間將他包裹!那暖意驅散了刺骨的寒風,厚實柔軟的布料隔絕了冰冷的空氣。雖然那血腥味依舊縈繞在鼻端,但這實實在在的溫暖,對于瀕臨凍僵的他來說,無異于久旱逢甘霖!他本能地在斗篷里蜷縮起來,貪婪地汲取著這救命的溫度,發(fā)出一聲滿足又痛苦的嗚咽。

接著,他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提了起來。女人單手將他像個小包裹似的夾在了臂彎里。動作算不上溫柔,帶著點處理物品的不耐煩,卻又異常穩(wěn)固。

“哼?!?一聲意味不明的冷哼從頭頂傳來。

白小樂的意識在溫暖和劇痛的拉扯中沉浮,只能勉強看到女人利落緊繃的下頜線條。他被抱著,以一種極快的速度沖出了破廟,冰冷的夜風夾雜著雪花撲打在斗篷上,發(fā)出簌簌的聲響。

在徹底失去意識,陷入溫暖黑暗的懷抱之前,他隱約聽到女人那冰冷的聲音,在呼嘯的風雪里,清晰而帶著一種塵埃落定的決斷:

“以后,跟我姓?!?/p>

“……白小樂?!?/p>

白小樂……?

這個名字像一道微弱的光,劃破他混沌的意識。還行……至少……有名字了……有……暖和的了……

他腦袋一歪,徹底昏睡過去,像只終于找到熱源的小獸,在帶著血腥與松香的溫暖斗篷里,沉入了無邊的黑暗。


更新時間:2025-07-25 12:35: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