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三娘離去后的葵花派,如同一個被塞滿了火藥、引信滋滋作響的桶。表面的死寂下,是瘋狂涌動的毀滅欲望。
壓抑感扭曲了空氣。巡邏弟子的眼神不再是戒備,而是赤裸裸的、帶著血絲的兇戾,看誰都像在看待宰的羔羊。外院弟子之間最后一絲人味也消失了,彼此擦肩而過時只剩下冰冷的提防和隨時可能爆發(fā)的惡意。連風(fēng)似乎都帶著鐵銹般的腥氣。
訓(xùn)練場徹底淪為刑場。教頭那張臉扭曲得如同地獄惡鬼,藤鞭帶著破空尖嘯,每一次落下都皮開肉綻,慘叫聲成了唯一的伴奏。那幾個內(nèi)院守衛(wèi)堂而皇之地在訓(xùn)練場上游蕩,目光如同刮骨的剃刀,肆無忌憚地掃視著每一個弟子,在白展堂和白小樂身上停留時,那毫不掩飾的惡意幾乎凝成實質(zhì),像毒蛇的信子在舔舐。
“廢物!一群等死的廢物!” 教頭一腳將動作稍慢的弟子踹翻在地,唾沫橫飛,“這點苦都吃不了,等著被剁碎了喂狗嗎?!”
白展堂咬著后槽牙,額角青筋暴起,和白小樂互相掩護(hù)著格擋、閃避。汗水混著塵土流進(jìn)眼角,刺得生疼。他眼角余光死死盯住一個抱著胳膊、嘴角噙著殘忍笑意的內(nèi)院守衛(wèi),對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烙鐵,燙得他心頭邪火亂竄。
“狗雜種……” 白展堂從牙縫里擠出低吼,握著木制匕首的手指關(guān)節(jié)發(fā)白。他性子本就跳脫急躁,連日來的壓抑和此刻赤裸裸的羞辱,像滾油潑在干柴上。
“哥!沉住氣!” 白小樂敏銳地察覺到他的情緒瀕臨爆發(fā),猛地架開攻向白展堂肋下的一拳,順勢將他往身后一扯!自己則硬生生用后背迎上了教頭“路過”時甩來的、帶著風(fēng)聲的鞭梢!
“啪!” 一聲脆響!火辣辣的劇痛瞬間炸開!白小樂眼前一黑,悶哼出聲,身體踉蹌了一下才站穩(wěn),背上迅速浮起一道猙獰的紅痕。
“小樂!” 白展堂眼睛瞬間充血。
“我沒事!” 白小樂咬著牙,聲音嘶啞,死死拽住白展堂的胳膊,壓低聲音吼道,“忍!別忘了娘的話!活著出去!現(xiàn)在拼命就是送死!”
白展堂看著白小樂背上那道迅速腫起的鞭痕,再看看那內(nèi)院守衛(wèi)戲謔殘忍的眼神,胸口劇烈起伏,如同風(fēng)箱。他猛地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再睜開時,眼底的怒火被強(qiáng)行壓下,只剩下冰冷的決絕和一絲后怕。他不再看那些人,將全部心神投入到眼前的對練中,動作反而多了一份凝練的狠勁。
**……**
傍晚,死寂如同沉重的裹尸布,覆蓋了整個外院。訓(xùn)練結(jié)束的弟子們?nèi)缤撵`般沉默地拖著傷痕累累的身體返回住處,眼神空洞麻木??諝庹吵淼昧钊酥舷ⅲ路疬B呼吸聲都成了驚雷的前奏。
白展堂和白小樂回到小屋,反手插上并不牢固的門閂。兩人背靠著冰冷的土墻,劇烈喘息,汗水浸透了單薄的衣衫,貼在鞭痕上,帶來陣陣刺痛。
“娘的!” 白展堂一拳砸在土炕邊緣,震落簌簌塵土,聲音壓抑著極致的憤怒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那幾個狗東西……他們想弄死我們!”
白小樂沒說話,只是默默地從懷里掏出那個貼身藏著的油布包裹,手指因用力而微微發(fā)抖。他再次確認(rèn)包裹的完好,感受著油布下地圖的棱角和銀錢的硬塊,仿佛那是溺水者唯一的浮木。他將包裹緊緊按在劇烈跳動的心口,冰涼的觸感帶來一絲微弱的鎮(zhèn)定。
“快了……” 他低聲道,聲音干澀,“哥,把東西貼身收好,今晚……別睡死了?!?/p>
仿佛是為了回應(yīng)他心中那根繃緊到極致的弦,當(dāng)夜幕徹底吞噬最后一絲天光,如同地獄深淵張開巨口——
“殺——?。?!”
一聲充滿了瘋狂與暴虐的咆哮,如同驚雷般猛地從內(nèi)院方向炸響!瞬間點燃了死寂的夜空!
緊接著,兵刃激烈碰撞的“鏗鏘”聲如同爆豆般密集響起!憤怒的嘶吼、絕望的哀嚎、房屋倒塌的轟隆、火焰騰起的噼啪……無數(shù)混亂、瘋狂、血腥的聲音驟然爆發(fā),交織成一片毀滅的交響樂!火光如同猙獰的巨獸,在內(nèi)院方向沖天而起,將半邊天空映照得一片妖異的血紅!
內(nèi)院火并!徹底爆發(fā)了!而且正以燎原之勢向外蔓延!
“哥!走!” 白小樂的聲音因極度緊張而撕裂,他如同被烙鐵燙到般從土炕上彈起,一把抓起早就準(zhǔn)備好的簡陋包裹(只有幾件衣物和一點硬邦邦的雜糧餅子),另一只手死死抓住白展堂的胳膊!
白展堂的反應(yīng)同樣快如閃電!眼中瞬間爆發(fā)出驚懼與決絕交織的光芒!他幾乎是本能地摸向胸口,確認(rèn)那枚冰涼的“安”字長命鎖和油布包裹都緊貼皮肉!他抄起自己的小包裹,反手拉開了門閂!
兩人剛沖出小屋,就被眼前的景象驚得倒吸一口冷氣!
外院,已然成為煉獄!
火光在幾處房舍熊熊燃燒,濃煙滾滾,將夜空染成一片污濁的橘黑!人影在火光和濃煙的縫隙中瘋狂地廝殺、追逐、奔逃!刀光劍影閃爍不定,每一次揮舞都帶起刺目的血光!垂死的慘嚎、野獸般的咆哮、絕望的哭喊、兵刃入肉的悶響……各種聲音混雜成令人頭皮發(fā)麻的噪音狂潮,沖擊著耳膜!
濃重的血腥味和煙塵的焦糊味撲面而來,嗆得人幾乎窒息!
“西南!按娘的地圖走!” 白小樂嘶聲大喊,努力在一片混亂的火光和陰影中辨認(rèn)方向??謶秩缤涞亩旧呃p繞心臟,但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
兩人如同驚濤駭浪中的兩片落葉,在混亂的人流和致命的刀光劍影中亡命穿梭。白展堂將娘親傳授的靈巧步法發(fā)揮到極致,身形如同泥鰍般滑溜,險之又險地避開迎面砍來的刀鋒和胡亂沖撞、如同無頭蒼蠅般的人群。白小樂緊隨其后,咬緊牙關(guān),利用相對瘦小的身形在縫隙中鉆行,同時拼命瞪大眼睛,警惕著來自四面八方的危險,后背和手臂又添了幾道被飛濺的碎石、木屑劃破的血痕和撞擊的淤青。
“攔住那兩個小子!白三娘的崽子!別讓他們跑了!” 一聲充滿了戾氣的暴喝如同毒箭,猛地從側(cè)前方響起!
白小樂心頭劇震!只見一個手持厚背砍刀、滿臉橫肉的內(nèi)院弟子,如同嗜血的鬣狗,眼睛死死鎖定了他們!他顯然認(rèn)出了白展堂!正分開混亂尖叫的人群,帶著獰笑,揮舞著砍刀兇狠地?fù)錃⑦^來!沉重的刀鋒撕裂空氣,發(fā)出死亡的尖嘯!
“哥!小心!” 白小樂目眥欲裂!他看得分明,那刀是沖著白展堂的后頸去的!千鈞一發(fā)之際,身體的本能快過思考!他猛地將身前的白展堂往旁邊狠狠一撞!
白展堂猝不及防,被撞得一個趔趄,堪堪避開了那致命的一刀!冰冷的刀鋒幾乎是貼著他的頭皮掃過,削斷了幾根發(fā)絲!
但白小樂卻將自己完全暴露在了刀鋒之下!他甚至能看清對方眼中那殘忍的興奮和刀鋒上沾著的暗紅血跡!
躲不開了!
死亡的陰影瞬間籠罩!
就在這電光火石的一瞬!
被撞開的白展堂眼中爆發(fā)出瘋狂的怒火!他根本來不及站穩(wěn),身體借著踉蹌的勢頭猛地一矮,如同捕食的獵豹般就地一滾!同時,他手中一直緊握的、那把訓(xùn)練用的、并不鋒利的木制匕首,灌注了全身的力氣和極致的憤怒,如同毒蛇出洞,狠狠刺向那內(nèi)院弟子毫無防備的腳踝后筋!
“嗷——!” 一聲凄厲的、不似人聲的慘叫猛地炸響!
那內(nèi)院弟子腳踝劇痛,下盤瞬間不穩(wěn),砍刀的去勢也猛地一偏!原本砍向白小樂頭顱的致命一刀,變成了斜斜地、帶著沉重力道劈向他的肩膀!
“噗嗤!”
刀鋒入肉!鮮血瞬間飆射而出!
劇痛如同電流般席卷全身!白小樂眼前一黑,半邊身子瞬間麻木!但他沒有倒下!求生的意志支撐著他!他借著刀劈的巨大力道,順勢向旁邊滾倒,同時用盡全身力氣嘶吼:“哥!走!”
白展堂看到白小樂肩上綻放的血花,眼珠子瞬間紅了!他拔出沾血的木匕(匕首尖端甚至有些開裂),像瘋了一樣撲上去,不是攻擊那抱著腳踝慘叫的敵人,而是將全身力氣灌注在拳腳上,對著旁邊一個燃燒著的、被撞翻的雜物堆狠狠踹去!
“轟隆!” 燃燒的木架、滾燙的炭火、冒著濃煙的雜物猛地傾瀉而下,瞬間阻斷了追擊的路線,也將那個受傷的內(nèi)院弟子暫時埋在了下面,發(fā)出更加凄厲的慘嚎!
“走!” 白展堂看也不看結(jié)果,一把撈起幾乎站立不穩(wěn)的白小樂,半拖半抱著,朝著火光稀疏、混亂稍弱的西南方向,爆發(fā)出全部的力量,亡命狂奔!他手中的木匕成了唯一的武器,瘋狂地?fù)]舞著,抽打開擋路的障礙和試圖靠近的瘋狂人影!
白小樂被他拖著,肩頭的傷口傳來撕裂般的劇痛,每一次顛簸都牽扯出更多的鮮血,染紅了半邊衣衫。他臉色慘白,冷汗如雨,視線因失血和劇痛而陣陣模糊,只能死死咬著嘴唇,依靠著白展堂的力量和本能向前沖。
他們不敢有絲毫停留,如同喪家之犬,在如同迷宮般的燃燒房舍和濃煙巷道中亡命穿梭。身后,喊殺聲、慘叫聲、房屋倒塌聲如同跗骨之蛆。白展堂憑借著對地形的熟悉和白小樂在劇痛中依舊頑強(qiáng)指點的方向(“左……左拐!前面……有矮墻!”),一次次險之又險地避開更大的混亂和圍堵。
直到徹底沖出那片被火光和死亡籠罩的煉獄,一頭扎進(jìn)外面冰冷、死寂、帶著青草和泥土氣息的荒野!身后葵花派的喧囂和火光終于被濃重的黑暗和距離隔斷,只剩下自己粗重如破風(fēng)箱般的喘息、擂鼓般的心跳聲,以及……肩膀上那陣陣鉆心、溫?zé)岬膭⊥矗?/p>
“噗通!” “噗通!”
兩人再也支撐不住,重重地?fù)涞乖诒涞牟莸厣?。白展堂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肺部火辣辣地疼。他第一時間翻身查看白小樂的情況。
“小樂!小樂!你怎么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