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怕百姓富裕,只怕富而不仁。
這些鹽商發(fā)財之后,行為愈發(fā)放縱。
生活奢靡,晝夜笙歌,享受程度甚至勝過帝王。
聽說如今揚州流行一種“養(yǎng)瘦馬”的陋俗。
窮苦人家的女兒被低價買入,培養(yǎng)琴棋書畫,再高價賣給鹽商供其玩樂。
老朱本出身寒微,最痛恨這種踐踏人性之舉。
面對不法大臣,他向來鐵腕無情,說殺便殺。
然而,對這些鹽商卻難以施加管束。
只因朝廷受其牽制。
張徹獻上的制鹽術(shù),徹底扭轉(zhuǎn)了局面。
鹽商崛起,看似得益于朝廷默許,實則源于財政匱乏。
淮鹽是大明少有的高質(zhì)量鹽產(chǎn),極為稀缺。
正因如此,鹽引價值高昂,鹽商才能大發(fā)其財。
他是皇帝,一言九鼎,不能自食其言。
因此無法貿(mào)然裁撤鹽運使。
但現(xiàn)在情形已然不同。
掌握新式制鹽法之后,天下各地的鹽礦皆能產(chǎn)出高品質(zhì)精鹽,淮鹽的優(yōu)勢注定大幅削弱!
倘若老朱愿意推行,精鹽作坊頃刻之間便可遍布大明各地。
屆時,淮鹽引還會讓人爭相搶購?
鹽商們自以為掌控了大明鹽業(yè)命脈,但如果各地都能生產(chǎn)出優(yōu)質(zhì)精鹽,
那淮鹽也不過只剩下些許貿(mào)易上的價值罷了。
老朱依舊是一言九鼎的皇帝,至于鹽商是否還是不可或缺的角色,就看老朱的態(tài)度!
因此,張徹這項制鹽技術(shù),確實為老朱解決了一個大難題。
“這小子,真是咱的貴人!”
高興了一陣,臨睡之前,老朱還在心里樂著。
次日清晨,老朱安排朱標與朱棣前去探望馬皇后,順道去張徹那里看看情況,自己則徑直前往工部。
整個上午,老朱都在工部,觀看工匠們操作新式制鹽流程。
果然不出所料,不管是海鹽、井鹽,還是礦鹽,在這套方法之下都沒有區(qū)別。
只需按步驟操作,很快就能提煉出潔白如雪的食鹽!
親眼驗證后,老朱心中的石頭徹底落地。
他隨即召來工部尚書,叮囑幾句。
然后,換乘一輛普通馬車,直奔張徹家中。
馬車一路駛出城門,來到郊區(qū)地帶。
周圍漸漸安靜下來,先前因制鹽術(shù)帶來的激動心情也慢慢平復。
此刻,老朱突然想到一個問題。
自己應(yīng)當如何面對張徹?
這可不是一件小事!
盡管老朱不相信起死回生的說法,但胎記、玉佩、香囊,以及張徹兒時的經(jīng)歷,種種跡象都表明,這個孩子極有可能就是自己早年夭折的小兒子。
麻煩在于,這些線索雖似關(guān)聯(lián)緊密,卻也都可被解釋為巧合,并不能成為確鑿證據(jù)。
哪怕老朱內(nèi)心深處已基本認定張徹就是自己的親生骨肉,
但這事終究要有一個明確的結(jié)果才行!
思忖片刻,老朱輕輕敲響車廂壁。
外面的馬車立即停下,一位年邁宦官彎腰鉆入車內(nèi)。
“你還記得徹兒下葬的地方嗎?”老朱凝視著他說道。
宦官面無表情,只是點了點頭。
“你親自去墓中查看一番。切記,不可驚動他人?!?/p>
看著宦官遠去的身影,老朱坐在車轅上緩緩吐出一口氣。
他是天子,但真正可以放心托付的人寥寥無幾,這位老宦官正是其中之一。
派他去辦這事,最合適不過。
張徹是否真的是徹兒,只要查驗一下墓穴里的狀況,便能真相大白。
只不過,最終的結(jié)果,會是自己希望看到的模樣嗎?
向來果決自信的老朱,在這件事面前也不禁有些動搖。
還有一件事,也在他心頭縈繞不去——張徹的父兄戰(zhàn)死沙場之事,該不該告訴他?
思來想去,老朱最終還是選擇把真相壓在心底。
這孩子頭腦靈光,做事也算沉穩(wěn),可年紀到底還小,才十幾歲。
十多年來,張勇父子一直隨軍在外,獨自一人留守家中。
雖說因為父兄的功勞,衣食無憂,但沒有父母在身邊的那種孤獨,終究是難以彌補。
盼了這么久,終于等到父兄歸來,結(jié)果卻突然傳來死訊,這么大的打擊,誰能承受得?。?/p>
老朱始終記得,張徹第一次見到他時,那一聲發(fā)自肺腑的“爹”。
一見到他和朱標,便忙前忙后地給他們治病,而且準備得很充分。
那時候他年紀尚小,父兄出征時連記憶都模糊了,連長相都記不清楚。
可那份感情是真的!
還是等確認了他的身份之后,再慢慢告訴他吧。
雖說張勇父子已經(jīng)不在了,可親爹還在,難道還比不過一個養(yǎng)父?
等認了親,身邊有人陪著,心里的苦也能少幾分。
這種事要是放在從前,對老朱來說根本不值一提。
可今天他卻一路都在琢磨。
坐著馬車,一路來到張徹住的院子門前。
還未進門,就聽見院內(nèi)傳來馬皇后輕快的笑聲。
老朱走進院子,一眼就看到妹妹正躺在躺椅上,張徹站在她身后,正在給她按摩頭部。
“娘,頭是人身體最要緊的地方,平時多按一按,能活絡(luò)血脈,提神醒腦。長久堅持,好處不少?!?/p>
張徹一邊按著,一邊輕聲說著。
兩只手張開,手指精準地落在馬皇后頭上的穴位上。
“感覺如何?”張徹一臉期待地問。
馬皇后瞇著眼,臉上帶著笑意:“熱乎乎的,特別舒服?!?/p>
她輕輕拍了拍張徹的手。
“還是你最貼心?!?/p>
朱標和朱棣站在一旁,像兩根柱子似的。
朱標面帶笑意,顯然也被這溫馨的一幕感染。
而朱棣眼神中滿是羨慕。
雖然馬皇后不是他的親生母親,但無論是名義上,還是心里,朱棣早就把她當作親娘看待。
可像這樣親近的互動,別說他了,連大哥朱標都不敢想象。
張徹現(xiàn)在做的事情,讓他心里都快羨慕得發(fā)酸!
但他心里也明白。
雖然大家都是人,可人與人之間的差別,有時候比人和豬還大。
有些事張徹能做,他卻連想都不敢想。
哪天他要敢像張徹那樣靠過去獻殷勤。
都不用張徹出手,第二天御史們的彈劾奏章,就能把父皇的案頭堆滿,說他有不臣之心。
看著院中眾人神情,老朱心里也涌起一陣暖意。
這不正是他年少時夢寐以求的生活嗎?
他出身寒微,少年時家鄉(xiāng)遭遇蝗災,雙親與長兄相繼離世。
為了活命,他只能離開故土,外出謀生。
走投無路之際,他出家做了和尚。
然而,皇覺寺所在的地區(qū)又逢饑荒,他只得再度踏上化緣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