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侖山口的風裹著雪粒,像無數(shù)把碎刀刮在臉上。楚玉衡牽著馬走進腹地時,睫毛上已經(jīng)結(jié)了層薄冰,每眨一下眼都能聽見冰碴碎裂的輕響。他呵出一團白氣,看著它在冷空氣中瞬間消散,手指下意識地摸向懷里的星核碎片——石頭被體溫焐得溫熱,表面的螺旋紋在衣料下若隱若現(xiàn),像某種沉睡的脈搏。
阿古拉走在他身旁,狼皮袍的兜帽拉得很低,只露出左臉的疤痕,在雪光中泛著暗紅的光。那是昨夜處理傷口時,硫磺草汁不小心濺到留下的印記,邊緣還帶著點焦黑?!八_滿說這是‘戰(zhàn)神的烙印’?!彼煊X到楚玉衡的目光,突然抬手摸了摸疤痕,嘴角勾起一抹野性的笑,“蒼狼部的老人說,帶疤的戰(zhàn)士能嚇退邪祟,等會兒見了神國的雜碎,說不定能省點力氣。”
楚玉衡的指尖劃過馬鞍上的磨損處,那是去年在帕米爾高原,被銀甲人的長矛戳出的凹痕。他想起阿古拉當時擋在他身前,骨刀劈斷長矛的瞬間,火星濺在她臉上,竟讓那道疤痕顯得格外鮮活?!澳惚緛砭筒挥觅M力氣。”他低聲說,聲音被風吹得有些散,“你的刀比邪祟還兇。”
阿古拉突然停下腳步,抬手撥開眼前的雪霧。遠處的冰原上,一汪碧水正嵌在雪峰之間,水面冒著氤氳的熱氣,與周圍的冰雪形成詭異的對比。更奇特的是,池水的顏色會隨角度變化,時而像融化的天空,時而像凝固的星砂,岸邊的冰層里凍著無數(shù)銀藍色的光點,像被封存的星子。
“那就是瑤池?!卑⒐爬穆曇魤旱煤艿停瑤е唤z不易察覺的顫抖。她從懷里掏出母親的筆記,指尖撫過泛黃的紙頁,上面畫著瑤池的全景圖,池中央的小島被紅筆圈出,旁邊注著“心之鏡,影之源”?!拔夷镎f,瑤池的水是‘地脈之血’,能映出人心最深處的東西。神國的人找了三百年,就是為了用這水凈化星核,讓蟲洞更穩(wěn)定?!?/p>
楚玉衡彎腰掬起一捧雪,用力搓了搓凍僵的臉。星核碎片在懷里微微發(fā)燙,與瑤池的水汽產(chǎn)生共鳴,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能量正從池底往上涌,順著地脈的走向蔓延,像條潛伏在地下的巨龍。“呼和他們應該就在附近。”他指著池邊的雪地上,那里有串新鮮的馬蹄印,蹄鐵的形狀是蒼狼部特有的“三齒紋”——每只馬蹄鐵都由三個狼齒形的鐵片組成,是為了在冰面上防滑,“看痕跡,他們是往池中央的小島去了?!?/p>
池中央的小島被薄冰環(huán)繞,島上矗立著塊巨大的黑石,形狀像艘倒扣的船,表面刻滿了楔形文字,與神國飛船的紋路如出一轍。秦越舉著星核碎片繞著小島走了半圈,光線下的黑石突然亮起,文字順著紋路流動,在雪地上投射出幅立體的星圖——黑石竟是能量節(jié)點的“控制閥”,而瑤池的水,則是用來冷卻星核的“冷卻液”。
“神國的人改造了這里?!鼻卦蕉紫律?,手指撫過冰面下的銀藍光點,那些光點突然躁動起來,在冰層里游走成螺旋狀,“這晶體能聚集地脈能量,只要注入星核碎片,就能打開蟲洞。那些銀甲獸的‘孵化場’,應該就在黑石底下?!彼蝗恢赶蚝谑撞康牧芽p,那里滲出銀藍色的液體,在雪地上積成小小的水洼,散發(fā)出與星核碎片相同的氣味。
楚玉衡將耳朵貼在黑石上,能聽見微弱的“嗡嗡”聲,像是無數(shù)臺機械在同時運轉(zhuǎn)。他想起父親星圖上的注解:“昆侖之墟,天工之所,地脈交匯,萬物之樞?!痹瓉砝錾讲粌H是能量源頭,還是神國改造地球的“總控制臺”,而這黑石,就是控制臺的核心。
“我們得快點上島?!卑⒐爬蝗蛔Я俗囊滦?,指著瑤池對岸的雪坡。十幾個銀甲人正舉著長矛往這邊走,為首的人身披黑袍,腰間掛著塊星核碎片,碎片的光在風雪中像顆跳動的心臟?!笆巧駠摹浪尽夷锏墓P記里畫過他們的服飾,黑袍上的銀線能增強星核能量,比普通銀甲人難對付十倍?!?/p>
他們踩著薄冰往小島走時,冰層突然發(fā)出“咔嚓”的裂響。楚玉衡低頭,看見冰下的池水里游著無數(shù)銀藍色的魚,身體扁平如刀,嘴巴里長滿倒刺,正瘋狂地撞擊冰層,顯然是被星核碎片的能量吸引?!笆恰呛唆~’?!卑⒐爬槌鰪澋?,刀身在水汽中泛著冷光,“我娘的筆記里說,這是神國用星核能量改造的生物,能在冰水里存活,牙齒能咬穿三尺厚的冰層?!?/p>
話音未落,腳下的冰層突然破開個洞,一條星核魚猛地竄出,尖牙擦過楚玉衡的靴底,在冰面上劃出深深的溝痕。阿古拉揮刀劈去,將魚身斬成兩半,銀藍色的血液濺在雪地上,瞬間凝結(jié)成晶體?!翱焱u跑!”她拽著楚玉衡的手腕往前沖,秦越緊隨其后,玄甲上的鱗片被星核魚撞得“叮?!弊黜?。
踏上小島的剎那,黑石突然劇烈震動,頂端的晶體爆發(fā)出刺眼的光。楚玉衡抬頭,看見呼和正被十幾個銀甲人圍在黑石旁,他空蕩蕩的袖管里纏著鐵鏈,正拼命抽打靠近的敵人,鐵鏈上的鐵環(huán)撞擊著銀甲,發(fā)出震耳的脆響。蒼狼部的勇士們舉著燃著硫磺草的火把,在冰面上筑起道火墻,星核魚撞在火墻上,發(fā)出“滋滋”的灼燒聲,銀藍色的煙霧彌漫開來,帶著股刺鼻的氣味。
“楚兄弟!你們可來了!”呼和的聲音嘶啞,鐵鏈纏住一個銀甲人的脖子,猛地發(fā)力將其拽進冰洞,“這些狗東西把黑石當成了祭壇,說要在子時用活人的血激活晶體!”他指著黑石腳下,那里躺著十幾個牧民,眼睛都變成了藍色,嘴角掛著詭異的笑,顯然被星核能量控制了。
楚玉衡將星核碎片按在黑石的紋路里,銀藍色的光順著紋路蔓延,那些被控制的牧民突然痛苦地蜷縮起來,藍色的眼睛漸漸恢復正常?!靶焉癫荩 彼蠛爸鴱鸟R背上解下草捆,阿古拉立刻會意,將草葉扔進瑤池,紫色的汁液在水中擴散,星核魚紛紛翻白浮起,水面上漂起一層泡沫。
銀甲人的首領突然摘下頭盔,露出張年輕女子的臉,藍瞳在晶體的光芒下泛著瘋狂。她的臉頰上布滿螺旋狀的藍色紋路,隨著呼吸微微起伏,像是皮膚下藏著活物。“你們以為這樣就能阻止母星的軍隊?”她舉起權杖,頂端的星核碎片與黑石產(chǎn)生共鳴,整個小島開始下沉,冰面的裂縫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擴大,“這顆‘地脈之心’已經(jīng)吸收了足夠的能量,只要我將它引爆,蟲洞就會在爆炸中強制打開!”
楚玉衡突然想起父親星圖上的注解:“地脈相生,亦能相克?!彼瞿菈K焦黑的木頭,將自己和阿古拉的血再次滴在上面,青鳥圖騰在光中展開翅膀,朝著晶體俯沖而去?!鞍⒐爬?,還記得薩滿的話嗎?”他的聲音在震動中有些發(fā)飄,“至純之心,可破萬邪?!?/p>
阿古拉的彎刀突然插進黑石的縫隙,狼皮袍的下擺被風吹得獵獵作響:“蒼狼部的勇士,跟我沖!”她率先朝著銀甲人撲去,左臉的疤痕在光中像道燃燒的線,彎刀劈砍的弧度帶著草原特有的狠勁,每一刀都精準地落在銀甲的縫隙處。呼和的鐵鏈如靈蛇般游走,纏住一個銀甲人的腳踝,將其拽倒在火墻里,銀甲遇火瞬間熔化,發(fā)出刺鼻的金屬味。
秦越指揮著藥農(nóng)往黑石上撒硫磺草灰,灰粒遇熱燃起淡藍色的火焰,楔形文字在火中扭曲變形,像是在痛苦地哀嚎。一個藥農(nóng)被銀甲人打翻在地,懷里的醒神草籽撒了一地,草籽遇水即發(fā),紫色的嫩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瘋長,纏住銀甲人的腿,將其拖進冰洞。
楚玉衡將木頭貼在晶體上,青鳥圖騰突然融入其中,晶體的光芒瞬間從銀藍轉(zhuǎn)為金黃。黑石的震動漸漸平息,下沉的小島開始回升,銀甲人的首領發(fā)出絕望的尖叫,權杖在光中寸寸碎裂,星核碎片化為齏粉。她的身體在金光中慢慢透明,最后化為一道藍煙,消散在瑤池的水汽里。
子時的鐘聲從雪峰深處傳來,悠遠而清晰。楚玉衡站在黑石頂端,看著瑤池的水面漸漸平靜,水底的能量節(jié)點不再發(fā)光,地脈的震動像被安撫的巨獸,慢慢歸于沉寂。呼和正指揮牧民們救治傷員,一個年輕的牧民眼睛剛恢復正常,就抱著呼和的斷袖大哭,少年的眼淚落在雪地上,瞬間凍成了冰晶。
秦越蹲在冰面上,用母親的帕子擦拭著星核碎片的殘渣,帕子上的青鳥繡圖在金光中仿佛活了過來,翅膀的紋路與黑石上的楔形文字漸漸重合?!俺樱憧催@個。”他突然指著帕子的角落,那里用蘇嵐的筆跡繡著個極小的“衡”字,與楚玉衡的名字同音,“我娘當年……是不是認識你父親?”
楚玉衡的指尖撫過那個字,突然想起父親留在碑林的隕石,碑座下的蒼狼部草籽此刻應該已經(jīng)破土。他抬頭望向阿古拉,她正站在瑤池邊,彎腰掬起一捧池水,水面倒映著她的臉,左臉的疤痕在水光中竟顯得格外柔和?!艾幊氐乃婺苡吵鋈诵??”他走過去問道,衣角掃過冰面,帶起一陣細碎的冰碴。
阿古拉將水潑向他,冰涼的水珠濺在臉上,卻帶著種奇異的暖意?!澳阕约嚎??!彼钢?,楚玉衡低頭,看見水里的倒影里,自己的左眼尾的朱砂痣與阿古拉的疤痕連成一線,像道完整的星軌。“薩滿說,這是‘命定之線’,只有共過生死的人才能看見。”
天快亮時,他們離開瑤池,雪地里留下串串深淺不一的腳印。楚玉衡回頭望了一眼,黑石在晨光中泛著溫潤的光,瑤池的水面結(jié)了層薄冰,冰下的星核魚已經(jīng)不見蹤影,只有醒神草的紫色汁液在冰面凝成花紋,像幅永遠不會褪色的畫。
牧民們唱起了草原的歌謠,歌聲在空曠的山谷里回蕩,驚起幾只雪雞,銀白的羽毛在晨光中閃成一片。呼和的鐵鏈搭在肩上,隨著步伐發(fā)出“哐當”的響,他突然停下來,從懷里掏出個酒囊,遞給楚玉衡:“這是阿古拉釀的馬奶酒,埋在雪地里三年了,說是要等打贏了仗才拿出來。”
酒液滑過喉嚨,帶著股辛辣的暖意,楚玉衡看見阿古拉的耳根紅了,左臉的疤痕在晨光中像顆跳動的星。他想起三年前在漠北的雪夜,第一次握住隕石時的寒意;想起在暗河與阿古拉結(jié)盟時,血契在掌心灼燒的溫度;想起在帕米爾高原,看著她躍向能量泉時的決絕——原來所有的相遇,都早已被地脈的流動寫進了命運,只是需要足夠的勇氣,才能讀懂那些藏在星圖背后的羈絆。
隊伍往山口走時,雪停了,陽光穿過雪峰的縫隙,在雪地上投下斑駁的光。楚玉衡握緊阿古拉的手,她的掌心沾著瑤池的水,帶著溫暖的濕氣,與他掌心里的溫度慢慢融在一起。遠處的草原在雪線以下泛著淡淡的綠,那是春天的消息,是新的希望,是所有故事未完待續(xù)的模樣。
風從東方吹來,帶著中原的麥香和草原的草香,卷起他們的衣袍,像兩朵并肩綻放的花。楚玉衡知道,這場跨越山海的戰(zhàn)斗,從來不是終點,而是新的開始——在洛陽的藥田,醒神草籽正在土壤里發(fā)芽;在東海的航船,漁民們?nèi)鱿碌臐O網(wǎng)里,再沒有銀藍色的魚;在昆侖的雪地里,黑石上的楔形文字漸漸隱去,只留下青鳥圖騰的印記,在陽光下閃著微光。
他摸出那塊焦黑的木頭,上面的血跡已經(jīng)與木紋融為一體,青鳥圖騰的眼睛處,竟?jié)B出點點綠意,像是有種子在里面生根。阿古拉湊過來看,突然笑出聲:“薩滿說,木頭里藏著春天呢?!?/p>
楚玉衡望著遠處的天際線,那里的雪正在融化,匯成細小的溪流,順著地脈的走向流淌,滋養(yǎng)著沿途的土地。他知道,只要這土地還在,這水流還在,只要有人記得如何種下一顆草籽,如何握住一雙戰(zhàn)友的手,那些關于星核、神國、蟲洞的陰影,終將被歲月磨成塵埃,而留在大地上的,是永不褪色的勇氣,是跨越種族的信任,是兩個靈魂在命運星圖上,終于交匯成的那一點光。
(第四卷 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