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時,吳天在一陣劇烈的咳嗽中睜開眼。洞外的雪停了,陽光透過洞口的灌木叢,在地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卻驅(qū)不散洞底的寒意。他動了動手指,發(fā)現(xiàn)身上蓋著的干草帶著淡淡的煙火氣,顯然是有人特意為他鋪的。
掙扎著想坐起身,右腿的傷口卻傳來撕裂般的疼。他低頭扯開纏在腿上的衣角,傷口周圍的皮膚已經(jīng)紅腫發(fā)亮,邊緣泛著不健康的紫黑色,滲出的膿液把布料黏在血肉上,稍一牽動就疼得他額頭冒汗。他咬著牙撕下布料,疼得眼前發(fā)黑,額角的冷汗滴落在地上,砸出小小的濕痕。
“得找些草藥才行?!?吳天喘著氣自語,目光掃過洞壁。角落里堆著些干枯的藤蔓,他想起生母曾教過的辨認草藥的法子 —— 葉片邊緣帶鋸齒、斷口處會流出黃汁的 “血見愁”,能治外傷感染??蛇@山洞里光禿禿的,連苔蘚都長得稀疏,去哪里找草藥?
他摸出懷里的油紙包,最后半塊饅頭還硬邦邦的。昨夜昏沉中似乎有人喂過他溫水,喉嚨里的灼痛感輕了些,可胃里依舊空得發(fā)慌。他把饅頭掰成碎塊,就著融化的雪水一點點咽下去,冰冷的淀粉在胃里慢慢發(fā)脹,帶來一絲微弱的暖意。
靠著石壁坐了半個時辰,身上的力氣漸漸回籠。吳天想起李忠塞給他的匕首和那個油紙包,當時只顧著逃命,沒來得及細看。他摸索著從懷里掏出匕首,木柄上的 “衛(wèi)” 字在陽光下格外清晰。這字刻得極淺,像是用刀尖小心翼翼剔出來的,絕非尋常工匠的手法。
“衛(wèi)……” 吳天喃喃自語,指尖反復摩挲著那個字。李伯在王府當了三十年雜役,人人都喚他老李,從未有人知道他姓衛(wèi)。這匕首的樣式也透著古怪,刃身狹長,柄尾嵌著顆不起眼的鐵珠,轉(zhuǎn)動時能發(fā)出極輕的 “咔嗒” 聲。
他試著轉(zhuǎn)動鐵珠,果然聽到細微的機關響動。匕首的木柄竟從中間裂開條縫,里面藏著張折疊得極細的桑皮紙。吳天的心跳驟然加速,小心翼翼地展開紙片,發(fā)現(xiàn)是半張繪制潦草的地圖,上面用炭筆圈著三個地名:落馬坡、黑風口、青石鎮(zhèn)。
最讓他心驚的是,地圖邊緣用極小的字寫著 “丐幫” 二字。他在王府時聽雜役們閑聊,說丐幫是江湖第一大幫,勢力遍布天下,卻從不與官府往來。李伯怎么會與丐幫有牽連?
正看得出神,洞外傳來細碎的腳步聲。吳天猛地將地圖塞進匕首柄,握緊刃身縮到石壁后,屏住呼吸。一個穿著粗布棉襖的老漢提著竹籃走進來,見他醒了,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驚訝,隨即露出憨厚的笑:“后生,你可算醒了。”
“是老丈救了我?” 吳天松了口氣,卻依舊握著匕首不敢放松。
老漢把竹籃放在地上,取出個陶碗和一小捆草藥:“昨日進山撿柴,見你倒在洞口燒得迷迷糊糊,就給你鋪了些干草。這是‘血見愁’,搗碎了敷在傷口上能消炎?!?他說話時帶著濃重的山陜口音,手指粗糙得像老樹皮,指甲縫里嵌著黑泥。
吳天看著他遞來的草藥,葉片邊緣果然帶著鋸齒,斷口處凝結著淡黃色的汁液。他想起生母的話,緊繃的神經(jīng)稍稍松弛,拱手道:“多謝老丈相救,晚輩吳天,日后定會報答?!?/p>
“報答就不必了?!?老漢擺擺手,蹲下身幫他處理傷口,“這世道不太平,誰還沒個難處?看你的穿著,不像山里人,是從靖王府那邊逃出來的?”
吳天心里一緊,握著匕首的手又用力了些。老漢見狀笑了笑:“后生莫怕,老漢祖祖輩輩住在這黑風口,見多了王府里出來的冤魂。前幾日還有人騎著馬在山下搜人,看那樣子,是要找個穿舊棉衣的年輕娃?!?/p>
“他們是靖王府的侍衛(wèi)。” 吳天低聲道,看著老漢將草藥搗成泥,用布巾裹著敷在傷口上。清涼的觸感瞬間壓過灼痛,讓他舒服得輕哼出聲。
老漢幫他重新包扎好傷口,又從竹籃里拿出兩個麥餅:“趁熱吃吧,我家老婆子烙的,填肚子?!?麥餅還帶著余溫,表面撒著芝麻,咬一口滿嘴麥香,比凍硬的饅頭不知強多少倍。
吳天狼吞虎咽地吃著,眼淚卻忍不住掉下來。自逃出王府,他見慣了追殺與算計,這突如其來的善意讓他喉頭哽咽。老漢坐在一旁抽著旱煙,煙桿里的煙葉燃得噼啪響,說:“看你這傷,沒十天半月好不了。這山洞背風,你且住著,我每日給你送些吃的?!?/p>
“怎好麻煩老丈……”
“不麻煩。” 老漢打斷他,指了指洞外,“翻過前面那道山梁,就是青石鎮(zhèn)。鎮(zhèn)上有丐幫的分舵,你若信得過老漢,傷好后可去那里碰碰運氣?!?/p>
吳天猛地抬頭:“老丈認識丐幫的人?”
老漢吐出個煙圈,眼神變得深邃:“二十年前,老漢也曾是丐幫弟子。后來娶了婆娘,就退了幫,在這山里守著幾畝薄田過活。” 他指了指吳天腰間的匕首,“那匕首上的‘衛(wèi)’字,是丐幫‘衛(wèi)’字輩長老的信物,你若拿這個去青石鎮(zhèn),分舵主會給你安排去處。”
原來李忠早已算好了后路。吳天握緊匕首,心里百感交集。李伯在王府潛伏三十年,竟是丐幫的長老?生母的玉佩、玄鐵令失竊案、李伯的身份…… 這一切像團亂麻,纏繞著他的命運。
老漢走后,吳天靠在石壁上,重新取出那半張地圖。落馬坡在黑風口以西,據(jù)說那里常有馬匪出沒;青石鎮(zhèn)是通往中原的要道,丐幫分舵設在那里合情合理??衫畈疄楹我屗ヘ停侩y道玄鐵令的真相與丐幫有關?
他想起吳弘在父親面前哭訴的模樣,突然意識到不對勁。玄鐵令是調(diào)動邊軍的信物,向來由靖王親自保管,嫡兄吳弘怎會有機會接觸?又為何偏偏在密室附近 “失竊”?這更像是一場精心策劃的栽贓。
“若吳弘偷了玄鐵令,他要交給誰?” 吳天喃喃自語,指尖在地圖上的 “黑風口” 三字上劃過。北狄在黑風口外設有暗哨,難道嫡兄真的勾結了北狄?
腿上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可腦子卻越來越清醒。他必須盡快養(yǎng)好傷,去青石鎮(zhèn)找到丐幫分舵。李伯用命換來的線索,絕不能斷在他手里。
接下來的幾日,老漢每天都會送來食物和草藥。吳天在山洞里慢慢恢復,白天靠著石壁曬太陽,夜里就著月光翻看那半張地圖。他試著轉(zhuǎn)動匕首柄上的鐵珠,發(fā)現(xiàn)除了藏地圖的暗格,還能拆出根極細的銀針 —— 這竟是柄暗藏玄機的復合兵器。
第七日清晨,吳天終于能拄著老漢送來的木杖站起來。他撕下衣角,用匕首在上面刻下 “吳天暫借老丈米糧,日后必還”,又將生母留下的玉佩解下來,悄悄壓在石縫里。這玉佩太過扎眼,帶著它上路只會惹來麻煩。
“后生要走了?” 老漢背著柴捆進洞時,見他正在收拾東西,便將一個布包遞過來,“這里面是些干糧和傷藥,青石鎮(zhèn)的丐幫分舵在西街的破廟里,你報‘衛(wèi)九’的名字,他們會信你?!?/p>
“衛(wèi)九……” 吳天心里一動,這定是李伯在丐幫的化名。他接過布包,深深作揖:“老丈大恩,吳天沒齒難忘。敢問老丈高姓大名?”
“相逢何必曾相識?!?老漢擺擺手,推著他往洞口走,“快走吧,再晚些,王府的人該搜過來了。記住,到了青石鎮(zhèn),萬事小心,丐幫里也不是鐵板一塊?!?/p>
走出山洞的那一刻,陽光刺得吳天瞇起了眼。雪后的山林格外清亮,松枝上的積雪反射著金光,遠處的山巒在薄霧中若隱若現(xiàn)。他回頭望了眼棲身七日的山洞,又看了看老漢佝僂的背影,握緊了手中的匕首。
前路漫漫,他不知道青石鎮(zhèn)有什么在等著他,也不知道玄鐵令的真相何時才能揭開。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停下。李伯的囑托、生母的玉佩、吳弘的陰謀,像一根根無形的線,牽引著他走向未知的命運。
拄著木杖往山梁走去時,吳天的腳步有些蹣跚,卻異常堅定。風吹過林梢,發(fā)出嘩嘩的聲響,像是在為他送行。他摸了摸懷里的匕首,那半張地圖貼著心口,溫熱的觸感仿佛在告訴他:只要往前走,總有撥云見日的一天。
翻過三道山梁,隱約能看到山腳下的炊煙。吳天知道,青石鎮(zhèn)就在前方。他深吸一口氣,調(diào)整了下木杖的角度,繼續(xù)朝著那個未知的小鎮(zhèn)走去。陽光灑在他身上,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仿佛一條通往未來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