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咖啡館里，窗外的霓虹剛染上暮色，李俊握著溫熱的拿鐵，指尖卻有些發(fā)涼。對面的朋友正絮絮叨叨說著國內的近況，當 “楊美麗” 三個字飄進耳朵時，他握著杯子的手猛地一緊。
“…… 說起來也挺唏噓的，美麗她過得不太好?！?朋友啜了口咖啡，語氣里帶著惋惜，“跟陳浩結婚那陣多風光啊，誰知道才兩年，陳浩就跟那個叫廖瑾瑾的女的搞到了一起。前陣子有人在商場看見美麗，整個人胖了一大圈，抱著冰淇淋桶坐在休息區(qū)哭，說是把自己關在家里吃了半個月，胖了**十斤……”
李俊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住，鈍痛順著血管蔓延開來。他出國的這五年，偶爾會從朋友圈瞥見楊美麗的動態(tài) —— 生日時陳浩送的鮮花，紀念日去海邊的合影，照片里的她笑得眉眼彎彎，依偎在丈夫身邊，看起來是旁人艷羨的模樣?？赡切┚碌漠嬅姹澈螅故沁@樣的滿目瘡痍。
他想起小學時的楊美麗，扎著羊角辮坐在他前排，轉身借橡皮時會露出兩個淺淺的梨渦；想起初中運動會她跑完八百米癱在草坪上，他偷偷遞過去的冰鎮(zhèn)汽水；想起高中畢業(yè)后的謝師宴，她穿著白裙子說要嫁個溫柔可靠的人，眼里的光比水晶燈還亮。
那些被他小心翼翼藏在心底的畫面，此刻卻和朋友描述的憔悴身影重疊在一起，讓他喉嚨發(fā)緊。暴飲暴食…… 那是她從小就有的習慣，每次受了委屈，就會抱著零食躲在樓梯間，像只受傷的小獸。
“她現(xiàn)在…… 還住在原來的小區(qū)嗎？” 李俊的聲音有些沙啞。
朋友點點頭：“應該是吧，前幾天還在樓下超市碰到她媽媽?！?/p>
告別朋友后，李俊沿著街道慢慢走。晚風掀起他的風衣，帶著初秋的涼意。手機通訊錄里，“楊美麗” 三個字靜靜躺在分組 “故人” 里，號碼還是五年前他出國前存下的。他點開對話框，輸入又刪除，反復幾次，屏幕上始終只有一片空白。
他該說些什么？問她過得好不好？這簡直是句廢話。說自己聽說了她的事？又顯得太過刻意。
走到街角的梧桐樹下，他忽然想起小時候，她被隔壁班男生欺負哭了，也是這樣縮在樹后啃著巧克力。他當時什么也沒說，只是把口袋里所有的糖都塞給她，然后默默站在她身邊，直到她情緒平復。
或許，有些陪伴不需要太多言語。
李俊深吸一口氣，終于敲下一行字：“我是李俊，剛從國外回來。聽說你最近…… 有空的話，出來喝杯茶吧？就當老同學敘敘舊。”
發(fā)送按鈕按下的瞬間，他仿佛看到多年前那個扎羊角辮的女孩，正從時光深處朝他望過來。這一次，他不想再錯過。
楊美麗正蜷縮在沙發(fā)里，膝蓋上攤著半包薯片，電視里的綜藝節(jié)目喧鬧著，卻沒在她眼里留下任何痕跡。茶幾上堆著空奶茶杯和蛋糕盒，是她這半天的 “戰(zhàn)果”—— 自從上周在商場撞見陳浩摟著廖瑾瑾，她就沒再正經(jīng)吃過一頓飯，只有這些甜膩的食物能讓心臟的鈍痛暫時緩解。
手機屏幕突然亮起時，她瞥了一眼，以為又是催還款的短信。直到那串熟悉的號碼和 “李俊” 兩個字撞進眼里，她捏著薯片的手猛地頓住，碎屑簌簌落在睡衣上。
這個名字像枚被遺忘很久的書簽，突然從記憶的書頁里掉出來。
她指尖發(fā)顫地點開信息，那句 “剛從國外回來”“敘敘舊” 在視網(wǎng)膜上晃了又晃。客廳的吊燈有些刺眼，她下意識地瞇起眼，腦海里瞬間涌來好多畫面：小學課桌間傳遞的小紙條，初中操場上并肩走過的夕陽，還有高中畢業(yè)那天，他穿著白襯衫站在梧桐樹下，欲言又止的模樣。
他怎么會突然聯(lián)系自己？
楊美麗猛地低頭看向自己的身體，寬松的睡衣也遮不住明顯胖起來的輪廓。她下意識地攏了攏衣角，仿佛這樣就能藏起那些因暴飲暴食而瘋長的贅肉。上周在商場哭的時候，她特意選了最角落的位置，還是被人認出來了。如果李俊看到現(xiàn)在的她，會不會覺得滑稽？
那個總愛跟在她身后喊 “美麗姐” 的清瘦少年，如今應該變成挺拔穩(wěn)重的男人了吧？出國五年，他大概看過很多風景，認識了很多優(yōu)秀的人。而自己呢？困在失敗的婚姻里，把日子過成了一團糟，連見人都要鼓足勇氣。
她點開李俊的朋友圈，最新一條停留在半年前，是在紐約街頭拍的照片。他穿著深色大衣站在落雪的街頭，側臉輪廓分明，笑容溫和，身后是璀璨的都市夜景。和他相比，自己就像陰溝里的苔蘚，見不得光。
手指懸在輸入框上方，刪刪改改。
“最近有點忙呢”—— 太刻意，像是在躲避。
“好久不見啊，什么時候有空？”—— 會不會顯得太急切？
“我現(xiàn)在不太方便……”—— 理由都找不出來的敷衍。
她突然想起結婚前，陳浩曾無意中翻到她相冊里的畢業(yè)照，指著角落里的李俊問是誰。她當時笑著說是老同學，心里卻掠過一絲說不清的情緒。那時她以為自己選對了人，以為安穩(wěn)的婚姻就是幸福的全部，把那些朦朧的好感都歸為年少懵懂。
可現(xiàn)在，那個她以為能托付終身的人，正陪著別的女人；而這個被她遺忘在時光里的名字，卻在她最狼狽的時候，發(fā)來一句溫和的邀約。
窗外的天色漸漸暗下來，手機屏幕的光映在她淚痕未干的臉上。她咬了咬下唇，終于慢慢敲下幾個字：“好啊，明天下午三點，老地方見？”
按下發(fā)送鍵的瞬間，她抓起沙發(fā)上的抱枕捂住臉。那個 “老地方” 是他們初中時常去的書店咖啡館，不知道還在不在。其實她更想問的是，你會不會覺得，現(xiàn)在的我很糟糕？
手機 “叮咚” 一聲輕響時，李俊剛把行李箱里的襯衫掛進衣柜。他幾乎是撲過去抓起手機，屏幕上跳出的 “好啊，明天下午三點，老地方見？” 讓他瞬間笑出聲來。
“老地方” 三個字像一把鑰匙，猛地打開了記憶的閘門。那家藏在老街巷子里的書店咖啡館，木質書架上擺滿泛黃的舊書，窗臺總趴著一只橘貓，他們曾在那里分享過同一副耳機，偷偷討論過隔壁班的老師。他甚至能清晰地記得，楊美麗總愛坐在靠窗的位置，陽光透過樹葉落在她發(fā)梢，像撒了層金粉。
李俊在房間里來回踱了兩圈，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手機邊緣。欣喜像氣泡一樣在胸腔里不斷升騰，他想立刻給朋友打個電話分享，又怕顯得太過急切。最后只是走到鏡子前，認真理了理襯衫的領口 —— 鏡子里的人眼角有了細微的紋路，但眼神里的光，和少年時望著她的模樣并無二致。
當晚他特意調了三個鬧鐘，第二天一早便醒了。拉開衣柜門，西裝太正式，T 恤太隨意，最后選了件淺灰色的針織衫，外面套著米白色風衣，是她高中時說過喜歡的干凈風格。出門前，他在玄關猶豫片刻，抓起桌上的鋼筆 —— 那是小學時她送他的畢業(yè)禮物，筆帽上還刻著歪歪扭扭的 “李” 字，被他小心保存了二十多年。
而此時的楊美麗，正對著衣柜發(fā)呆。
她已經(jīng)在鏡子前站了兩個小時，床上堆著翻出來的七八套衣服。碎花連衣裙是去年買的，那時穿正合身，現(xiàn)在拉鏈卡在腰間，勒得她喘不過氣；黑色衛(wèi)衣能遮住贅肉，可顯得整個人臃腫又沉悶；牛仔褲更別提了，褲腰根本扣不上，她盯著鏡子里鼓起來的小腹，突然抓起衣服狠狠砸在地上。
“胖死算了?！?她蹲在地上，手指摳著地毯的紋路，眼淚毫無預兆地涌出來。
上周在商場撞見陳浩時，她穿的就是這件牛仔褲。當時她下意識地往柱子后躲，看著那個曾經(jīng)說 “你胖成什么樣我都喜歡” 的男人，溫柔地幫廖瑾瑾整理被風吹亂的頭發(fā)。原來有些承諾，真的會過期。
手機在床頭柜震動，是李俊發(fā)來的消息：“我到巷口了，看到那家老書店還在?！?/p>
楊美麗深吸一口氣，從地上爬起來。最后她選了件寬松的米色針織開衫，配著直筒牛仔褲，雖然還是能看出身材的變化，但至少讓她覺得自在些。她對著鏡子抹了點口紅，遮蓋蒼白的臉色，又把頭發(fā)梳成低馬尾 —— 這是她從學生時代就喜歡的發(fā)型，李俊總說這樣顯得她干凈利落。
抓起包要出門時，她又折回來，把桌上的巧克力塞進包里。那是她昨天特意去買的，是李俊小時候最愛吃的牌子。
走到巷口時，遠遠就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他站在書店門口的梧桐樹下，正低頭看著手機，風掀起他的風衣下擺，像一只準備展翅的鳥。楊美麗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腳步頓在原地，不知道該往前走，還是轉身逃回家。
風卷著幾片梧桐葉掠過腳邊，楊美麗站在巷口的陰影里，看著不遠處的李俊。他像是感應到什么，突然抬起頭，目光撞過來的瞬間，兩人都愣住了。
李俊的手機還捏在手里，屏幕亮著，大概是剛準備再發(fā)消息。他望著她的眼神里有驚訝，有心疼，卻沒有她最怕的那種審視。楊美麗下意識地攏了攏針織開衫的下擺，指尖絞著衣角，喉嚨像被什么堵住，連句 “好久不見” 都說不出口。
空氣里彌漫著短暫的沉默，只有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書店門口的橘貓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從窗臺跳下來，慢悠悠地蹭過李俊的褲腿。
“你……”
“你……”
兩人同時開口，又同時停下，相視一笑的瞬間，緊繃的氣氛突然松弛下來。李俊先往前走了兩步，站在她面前半米遠的地方，聲音比記憶里低沉了些，卻帶著熟悉的溫和：“比高中時高了些?！?/p>
楊美麗愣了愣，隨即想起高中時她總踮著腳跟他比身高，那時他總笑她是 “長不高的小土豆”。臉頰微微發(fā)燙，她低下頭看著自己的鞋尖：“你也沒變，就是…… 成熟了。”
“老了才對。” 李俊笑起來，眼角的紋路彎成好看的弧度，“進去坐吧？外面有點涼?！?/p>
走進書店咖啡館，木質書架的氣息撲面而來，和記憶里一模一樣。窗臺的位置果然空著，李俊很自然地拉開椅子：“還是你喜歡的位置?！?/p>
楊美麗坐下時，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在微微發(fā)抖。桌上的玻璃杯映出她的影子，低馬尾有些松散，口紅也因為剛才的緊張蹭掉了一點。她下意識地抬手想補妝，手指舉到半空又放下，心里像揣著只亂撞的小鹿。
“要喝點什么？” 李俊翻開菜單，目光落在她身上時頓了頓，輕聲說，“他們家的熱可可還是老味道，加雙倍奶泡?！?/p>
楊美麗猛地抬頭看他。那是她小學時的習慣，每次來都要叮囑店員多加奶泡，后來長大了覺得幼稚，就再沒點過。沒想到過了這么多年，他居然還記得。鼻尖一酸，眼淚差點掉下來，她趕緊別過臉看向窗外：“嗯，就那個吧?！?/p>
李俊點完單，把菜單遞給服務員，回頭時正好看到她偷偷抹眼角的動作。他沒有追問，只是從口袋里掏出一包紙巾放在她手邊，聲音放得更輕：“還記得嗎？五年級那次期中考試，你數(shù)學考砸了，就在這里哭了半節(jié)課，把我的熱可可都搶去喝了?！?/p>
“哪有！” 楊美麗反駁，嘴角卻忍不住上揚，“是你自己喝不完，硬塞給我的?！?/p>
“是是是，我喝不完?！?李俊笑著附和，眼神卻溫柔得像一汪水，“后來你把數(shù)學筆記本借我抄，還在扉頁畫了只小烏龜，說我做題太慢?！?/p>
往事像翻涌的潮水，帶著暖融融的溫度漫過來。楊美麗的心情漸漸放松，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玻璃杯壁，輕聲說：“那時候多好啊，煩惱就只有考試和作業(yè)?！?/p>
話音剛落，她就后悔了。這句話像根針，刺破了剛剛緩和的氣氛。是啊，那時候多好，她還沒遇到陳浩，還沒經(jīng)歷那些糟心事，還沒變成現(xiàn)在這副連自己都嫌棄的模樣。
臉色一點點沉下去，她低下頭，長發(fā)垂下來遮住臉頰：“對不起，我……”
“沒關系?！?李俊打斷她，聲音里帶著不容置疑的溫和，“誰都有難的時候。” 他頓了頓，看著她攥緊杯子的手，輕聲說，“我聽說了一些事，但如果你不想說，我們可以只聊以前。”
楊美麗的肩膀輕輕顫抖起來，積壓了太久的委屈突然找到了出口。她咬著唇想忍住眼淚，可肩膀卻控制不住地聳動，像個迷路的孩子。
“哭出來吧。” 李俊沒有遞紙巾，只是安靜地坐在對面，目光里的心疼幾乎要溢出來，“這里沒有別人，只有我這個老同學?！?/p>
熱可可端上來時，奶泡冒著熱氣。楊美麗抬起頭，淚眼朦朧中，看到李俊正拿著小勺子，小心翼翼地幫她把浮在表面的可可粉攪勻，動作和多年前那個幫她擦掉嘴角奶漬的少年，漸漸重合在一起。
熱可可的甜香混著木質書架的氣息，在空氣里緩緩彌漫。楊美麗看著李俊攪動可可粉的動作，那些被強行壓在心底的委屈，像被戳破的氣球，突然爭先恐后地涌了上來。
“他說過會永遠對我好的?！?她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眼淚砸在玻璃杯上，濺起細小的水花，“我們剛認識的時候，他每天接我下班，會記得我不吃蔥姜蒜，會在生理期給我煮紅糖姜茶……”
說到這里，她突然哽咽住。那些曾經(jīng)讓她覺得是幸福憑證的細節(jié)，現(xiàn)在想來卻像一把把鈍刀，反復切割著心臟。
李俊沒有說話，只是抽出一張紙巾遞過去，身體微微前傾，專注地看著她。他的眼神里沒有絲毫的不耐煩，只有一種讓人安心的沉靜，仿佛在說 “我在聽，你慢慢說”。
得到無聲的鼓勵，楊美麗深吸一口氣，繼續(xù)往下說。她說起發(fā)現(xiàn)陳浩出軌那天，在他西裝口袋里發(fā)現(xiàn)的陌生口紅?。徽f起廖瑾瑾發(fā)來的挑釁信息，照片里那個女人穿著她新買的連衣裙，坐在她精心布置的客廳里；說起自己把自己關在家里，對著鏡子里臃腫憔悴的自己，第一次覺得人生像個笑話。
“我知道暴飲暴食不對，” 她抹了把眼淚，聲音帶著自嘲，“可我控制不住。嘴里塞滿東西的時候，就沒時間想那些糟心事了。你看我現(xiàn)在這個樣子，是不是很可笑？”
她下意識地往后縮了縮肩膀，像是想把自己藏起來。結婚前她也是個愛美的姑娘，每周去三次健身房，衣柜里掛滿了精致的裙子。可現(xiàn)在，她連照鏡子都覺得刺眼。
李俊的指尖在桌沿輕輕摩挲著，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聽到 “廖瑾瑾” 這個名字時，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聽到她把自己關在家里暴飲暴食時，心臟像是被細密的針扎著疼。
他想起出國前，曾在同學聚會上遠遠見過陳浩一次。那個男人穿著名牌西裝，說話時眼神游移，總給人一種靠不住的感覺。當時他就想，這樣的人怎么配得上楊美麗？可那時她正沉浸在戀愛的甜蜜里，他這個藏著私心的老同學，根本沒資格說什么。
“這不是你的錯?！?李俊的聲音比剛才更低沉，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錯的是那個背叛承諾的人，不是你。”
他看著楊美麗通紅的眼睛，繼續(xù)說道：“你不需要因為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胖或瘦，開心或難過，你都是楊美麗，是那個會在數(shù)學考砸后哭鼻子，卻會把筆記本借我抄的楊美麗?！?/p>
這句話像一道暖流，瞬間涌遍楊美麗的四肢百骸。長久以來，她聽到的都是指責 —— 陳浩說她不夠溫柔體貼，婆婆說她不會經(jīng)營婚姻，連她自己都在心里一遍遍罵自己沒用。可現(xiàn)在，有人告訴她，她還是那個值得被記得的楊美麗。
眼淚又一次涌了上來，這一次卻帶著一絲釋然。她趴在桌上，肩膀劇烈地起伏著，仿佛要把這兩年積攢的所有委屈都哭出來。
李俊靜靜地坐在對面，看著她顫抖的背影，心里某個角落突然變得無比清晰。他出國這五年，無數(shù)次在深夜想起她，幻想過重逢的場景，卻從未想過會是這樣的局面。
他原本只是想陪她走出逆境，可在聽到她帶著哭腔的傾訴，看到她強撐著的脆弱時，一個更堅定的念頭在心底生根發(fā)芽 —— 他不僅要幫她走出來，還要站在她身邊，再也不讓她受這樣的委屈。
窗外的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照進來，在桌面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楊美麗漸漸停止了哭泣，抬起頭時，眼眶紅腫得像兔子。李俊拿起桌上的小勺子，舀了一勺熱可可遞到她嘴邊，像小時候那樣輕聲說：“嘗嘗？還是你喜歡的甜?！?/p>
楊美麗愣了一下，下意識地張嘴接住。溫熱的甜膩在舌尖化開，順著喉嚨流進心里，驅散了些許寒意。她看著李俊溫柔的眉眼，突然覺得，或許人生并沒有走到絕路。
而李俊看著她眼里重新泛起的微光，在心里默默握緊了拳頭。這一次，他不會再讓她一個人了。
楊美麗含著那口熱可可，甜意從舌尖漫到心底，剛才洶涌的淚意漸漸退去，只留下眼眶淡淡的酸脹。她抽了張紙巾按按眼角，不好意思地對李俊笑了笑，那笑容里還帶著未散的水汽，卻比剛才松弛了許多。
“抱歉啊，讓你見笑了?！?她攏了攏垂在臉頰的碎發(fā)，聲音還有點啞，“把好好的敘舊變成了我的訴苦大會?！?/p>
“能說出來總是好的?！?李俊把熱可可往她面前推了推，自己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目光落在窗外，“其實我在國外也有過特別狼狽的時候。剛去紐約那年，租的公寓在地下室，墻皮掉得厲害，冬天沒有暖氣，我裹著兩條被子寫報告，凍得手指都握不住筆?！?/p>
楊美麗驚訝地睜大了眼睛：“真的嗎？我還以為你在國外過得特別風光呢，看你朋友圈發(fā)的照片，都是在各種高樓大廈前拍的?！?/p>
“朋友圈嘛，總是撿好的發(fā)?！?李俊笑起來，眼角的紋路里盛著暖意，“有次加班到凌晨，走在空無一人的街頭，突然特別想吃巷口張阿姨的餛飩，想著想著就蹲在路邊給我媽打了個電話，哭得跟個傻子似的?！?/p>
他說得云淡風輕，楊美麗卻能想象出那個畫面 —— 曾經(jīng)在她印象里無所不能的少年，獨自一人在異國他鄉(xiāng)的深夜街頭，被孤獨和委屈淹沒。她忽然覺得，眼前的李俊變得更真實了，不再是朋友圈里那個隔著時差的模糊身影。
“那你在國外…… 有沒有遇到喜歡的人？” 話一出口，楊美麗就后悔了，臉頰瞬間發(fā)燙，趕緊補充道，“我就是隨便問問，沒別的意思。”
李俊看著她慌亂的樣子，眼底閃過一絲笑意，沒有調侃，只是誠實地搖了搖頭：“有過接觸的，但總覺得差點什么?！?他頓了頓，目光落在她臉上，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認真，“可能是心里早就有個人了吧，別人再好，也入不了眼?！?/p>
楊美麗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識地低下頭，假裝研究杯子里的奶泡。她能感覺到李俊的目光停在自己身上，帶著一種她不敢深究的溫度，讓她臉頰更燙了。
“國外的生活雖然辛苦，但也挺有意思的?！?李俊適時地轉開話題，語氣輕松起來，“我住的街區(qū)有個老爺爺，每天早上都會在門口喂鴿子，他會說點中文，總拉著我講他年輕時候去上海的經(jīng)歷。還有次去意大利出差，在佛羅倫薩的小巷里迷了路，誤打誤撞進了一家小餐館，老板娘做的番茄肉醬面，比米其林餐廳的還好吃。”
他說起在倫敦街頭看的音樂劇，在東京便利店吃到的關東煮，在悉尼海灘遇到的沖浪少年，那些帶著異域風情的畫面在他的描述里變得鮮活生動。楊美麗聽得入了神，嘴角不自覺地彎起來，眉眼間的陰霾漸漸散去，露出了久違的輕松笑意。
“聽起來好棒啊，” 她由衷地感嘆，“我長這么大，除了蜜月去了趟泰國，就沒出過國。” 說起蜜月，她的聲音頓了頓，但很快又揚起嘴角，“不過聽你這么一說，好像自己也去過那些地方一樣。”
“以后有機會的話，可以去看看?！?李俊看著她眼里閃爍的光，輕聲說，“其實最美的風景，不一定在多遠的地方，重要的是看風景時的心情。”
楊美麗抬起頭，正好對上他的目光。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落在他臉上，在他眼睫處投下淡淡的陰影，那雙眼睛里盛著溫柔的笑意，還有一種讓她心安的篤定。
咖啡館里響起輕柔的音樂，橘貓不知什么時候跳上了鄰桌，正懶洋洋地打盹。楊美麗端起熱可可喝了一口，溫熱的液體滑過喉嚨，帶著恰到好處的甜。她忽然覺得，這個下午比她想象中要美好得多。
鄰桌的橘貓打了個哈欠，露出粉粉的舌頭，楊美麗看著它蜷成一團的樣子，忽然笑出聲：“你還記得嗎？小學教室后排的窗臺，也總趴著一只三花貓，每次上數(shù)學課就跳上來，張老師總拿粉筆頭丟它。”
李俊的眼睛亮了亮，像是被點燃了記憶的引線：“怎么不記得？有次那只貓把你的鉛筆盒扒到地上，橡皮滾了滿教室，你追著它繞著課桌跑，結果自己撞到講臺角，哭得驚天動地。”
“哪有驚天動地！” 楊美麗伸手輕輕拍了下他的胳膊，動作自然得像是昨天才剛一起放學，“明明是你把貓抱走的，還偷偷把自己的橡皮塞給我，那塊橡皮上還印著奧特曼呢?！?/p>
“你居然還記得?！?李俊的笑意更深了，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茶杯邊緣，“后來你用那塊橡皮，每次寫錯字都要對著奧特曼拜一拜，說求它保佑你別被老師罰抄課文。”
陽光透過玻璃窗斜斜地照進來，落在兩人之間的桌面上，把空氣中的微塵照得清清楚楚。那些被時光掩埋的細碎往事，像是被陽光喚醒的種子，爭先恐后地冒出嫩芽。
楊美麗托著下巴，眼神飄向遠處，像是看到了二十年前的教室：“還有五年級那次春游，你把面包分給我一半，結果我被蜜蜂蟄了手背，你嚇得把剩下的面包都扔了，拉著我就往醫(yī)務室跑，跑得球鞋都掉了一只?！?/p>
“那時候哪知道蜜蜂不叮人啊，就看見你手腫起來，腦子一片空白?！?李俊撓了撓頭，臉上泛起不好意思的紅暈，“后來你媽來學校，還特意給我?guī)Я舜O果，說謝謝你照顧我們家美麗?！?/p>
“我媽總說你是個穩(wěn)重的孩子?！?楊美麗說著，忽然想起什么，笑得肩膀都在抖，“不過你也有調皮的時候吧？我記得你和王大壯他們偷偷去操場后面的槐樹上掏鳥窩，結果摔下來蹭破了膝蓋，第二天一瘸一拐地來上學，還嘴硬說是被自行車撞的?！?/p>
“那不是怕被老師罵嘛?！?李俊無奈地搖搖頭，“不過那次你倒是挺夠意思，把你奶奶給你煮的雞蛋偷偷塞給我，說吃了傷口好得快?！?/p>
他看著楊美麗眼里閃爍的笑意，忽然覺得心里某個角落被填得滿滿的。這些藏在時光褶皺里的小事，他原以為早就被歲月磨平了痕跡，卻沒想到只要一提及，每一個細節(jié)都清晰得仿佛就發(fā)生在昨天。
“說起來，張老師現(xiàn)在還在原來的小學呢。” 楊美麗拿起桌上的糖罐，往自己的熱可可里加了一勺糖，“前陣子在街上碰到她，還問起你，說當年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這個‘悶葫蘆’，明明心里什么都懂，就是不愛說話?！?/p>
“她還說我作文寫得好呢?！?李俊的語氣里帶著點小得意，“尤其是那篇《我的同桌》，她在全班朗讀的時候，你臉都紅透了，下課追著我要改名字，說才不要當‘扎羊角辮的小太陽’。”
“那時候多傻啊?！?楊美麗低下頭，嘴角卻忍不住上揚，“覺得被男生寫進作文里是多丟人的事。”
咖啡館里的音樂換了首輕快的鋼琴曲，橘貓伸了個懶腰，跳下桌子，慢悠悠地晃到他們腳邊，用腦袋蹭了蹭楊美麗的褲腿。她彎腰摸了摸貓的背，柔軟的觸感讓她心里暖暖的。
原來那些被她遺忘的童年時光里，藏著這么多閃閃發(fā)光的碎片。而這些碎片里，處處都有李俊的影子。
“等有空了，我們回小學看看吧？” 李俊的聲音帶著一絲期待，目光落在她臉上，溫柔得像落在湖面的月光，“聽說操場重新修過了，還有當年我們親手栽的那棵梧桐樹，現(xiàn)在應該長得很粗了。”
楊美麗抬起頭，對上他期待的眼神，心里那道因為婚姻失敗而筑起的高墻，似乎在不知不覺中，裂開了一道小小的縫隙，有光順著縫隙溜了進來。
“好啊?！?她輕輕點頭，聲音里帶著連自己都沒察覺到的雀躍。
“好啊” 兩個字輕輕落下，楊美麗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自己答應得有多爽快。她抬起頭，正好撞進李俊帶著笑意的眼眸里，那里面盛著的期待，像孩童得到了心儀的糖果，純粹又熱烈。
“那…… 什么時候去合適呢？” 李俊往前湊了湊，手肘輕輕搭在桌面上，姿態(tài)放松又親昵，“我這周都有空，你看你的時間。”
楊美麗指尖在溫熱的杯壁上畫著圈，心里快速盤算著。其實她最近也沒什么事，陳浩搬出去后，偌大的房子空得讓人發(fā)慌，與其每天窩在家里對著天花板發(fā)呆，不如出去走走?？烧嬉ㄏ戮唧w時間，又莫名有些緊張。
“我…… 我明天要去趟民政局。” 她小聲說，聲音里帶著點不易察覺的疲憊，“和陳浩把離婚手續(xù)辦了?！?/p>
空氣有短暫的凝滯，鋼琴曲還在輕快地流淌，卻仿佛在這一刻慢了半拍。李俊臉上的笑意淡了些，眼神里多了幾分鄭重：“需要我陪你去嗎？”
“不用啦。” 楊美麗搖搖頭，語氣比剛才堅定了些，“該面對的總要面對，總不能躲一輩子?！?她頓了頓，抬頭對他笑了笑，“辦完手續(xù)，心里也能踏實點。后天怎么樣？后天下午應該有空?！?/p>
“后天下午可以?！?李俊立刻點頭，像是怕她反悔似的，“我去接你？還是在小學門口見？”
“在門口見吧，離我家也不遠?！?楊美麗想了想，補充道，“下午三點？那時候陽光正好，不會太曬?！?/p>
“就三點?！?李俊拿出手機，點開日歷，認真地記下時間，動作像是在敲定一筆重要的合約。他抬起頭時，眼里的光比剛才更亮了，“我記得校門口有棵老槐樹，到時候我就在樹下等你?！?/p>
“嗯。” 楊美麗應著，忽然想起小學時，他也總在那棵槐樹下等她一起上學。冬天的時候，他會把自己的圍巾分一半給她，兩人裹著同一條圍巾，踩著厚厚的積雪往教室走，呼出的白氣在冷空氣中交織成一團。
“對了，要不要約上王大壯他們？” 楊美麗忽然提議，“好久沒見了，正好趁這個機會聚聚。”
李俊握著手機的手頓了頓，隨即搖了搖頭：“先不吧，就我們倆?！?他看著她疑惑的眼神，解釋道，“等你…… 等你狀態(tài)再好點，我們再約大家一起聚。這次就當…… 就當我們先替大家去看看老地方。”
楊美麗心里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怕人多了，自己會不自在。這份細致的體貼，讓她心里暖暖的，像被午后的陽光裹住了。
“也行?！?她拿起桌上的小勺子，攪動著杯子里漸漸冷卻的熱可可，“說不定還能碰到張老師呢，她要是知道我們倆一起回學校，肯定會很開心?！?/p>
“說不定還會催我們趕緊找對象呢?！?李俊半開玩笑地說，目光落在她臉上，帶著一絲試探。
楊美麗的臉頰又開始發(fā)燙，她低下頭，假裝沒聽見，嘴角卻忍不住彎了起來。窗外的陽光穿過樹葉的縫隙，在桌面上投下晃動的光斑，像極了小時候在教室地板上追逐的光影。
橘貓又蹭了蹭她的腳踝，她彎腰把它抱起來，貓咪溫順地窩在她懷里，發(fā)出舒服的呼嚕聲。李俊看著她低頭逗貓的樣子，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淡淡的陰影，柔和得像一幅畫。
他忽然覺得，這幾年在國外的漂泊，好像都是為了這一刻的重逢。那些獨自熬過的深夜，那些咬牙挺過的難關，在看到她眼里重新泛起的笑意時，都變得值得了。
“那…… 后天見？” 楊美麗把貓咪放在地上，拿起包準備起身。
“后天見?！?李俊也跟著站起來，順手幫她拉開椅子，動作自然得像是演練過千百遍。
走出咖啡館時，晚風帶著桂花的甜香撲面而來。楊美麗深吸一口氣，覺得胸口的郁結消散了不少。她回頭看了一眼站在門口的李俊，他還在看著她，眼神里帶著溫柔的笑意。
“路上小心?！?他說。
“你也是?！?她揮揮手，轉身往巷口走去。
走了幾步，她忍不住回頭，看見李俊還站在原地，風衣的下擺被風吹得輕輕揚起。夕陽的金輝落在他身上，像是給整個人鍍上了一層溫暖的光暈。
楊美麗的心跳又開始加速，她趕緊轉回頭，腳步卻不自覺地輕快起來?；蛟S，后天會是個不錯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