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燼將一份米線吃得干干凈凈,碗底只剩下一些帶著調(diào)料粉的湯,但是他卻沒放下筷子。握著一次性筷子的手指微微松了力,掌心還殘留著碗壁傳來的,正在逐漸消散的微熱。
陸凜也放下了筷子,開了口:
“你今天的作業(yè)還沒寫吧?”
奇怪的話題開端,可除了這個陸凜實(shí)在想不到還有什么話題好聊。
江燼在恐懼之余竟然莫名生出了一種想要笑的沖動,興許是剛剛吃得比較飽,他的神色看上去有些懶洋洋的,像是驟然放松了下來的兔子。
江燼不知道陸凜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只是悶聲開口:“沒有?!?/p>
“那你寫作業(yè)吧?!毕袷且庾R到哪里不對,陸凜突兀的補(bǔ)充了句:“我討厭蠢蛋?!?/p>
倒是出乎意料的渣男系統(tǒng)沒響,也就是說幸福值并沒有降低,陸凜松了口氣。
陸凜順手將吃完的塑料盒收了收,而后裝在袋子里放在了門外。
“我去洗澡了?!?/p>
沒有回應(yīng),陸凜也沒有在意,帶著衣服走進(jìn)了浴室。
當(dāng)暖融融的水傾瀉而出將陸凜整個人包裹,好像一整天的疲憊,憤恨甚至無力都一掃而空。
江燼握著筆,聽浴室里淅淅瀝瀝的水聲,平時還算簡單的題在他的眼里好像扭曲成了奇怪的文字。
怎么不一樣了呢?江燼攥了攥手中的筆,想起了他之前做的一場夢。
好像所有的故事都對上了,陸凜要把他當(dāng)寵物,陸凜帶他去天臺給所謂的獎勵,陸凜跟著他回家......
可從樓梯間那里開始,故事好像開始變得不一樣了。
他不知道陸凜是不是又想到了什么新的玩法,或許這就是他所說的豢養(yǎng)寵物的方式?
沒關(guān)系,江燼你只要再忍忍就好了,還有一年半,只要再忍忍就好了。
陸凜洗完澡出來,江燼還在埋頭寫作業(yè)。
他突然意識到了一個很嚴(yán)肅的問題,那就是,他也是學(xué)生,也要寫作業(yè)的?。?!
興許是當(dāng)年老師給他遺留下的恐懼,即使畢業(yè)了很多年他也依舊害怕被老師找麻煩。
“寫完了給我抄抄!”陸凜毫不客氣的命令,卻在看到江燼幾乎還是空白的卷子噎了一下。
讓他想想,讓他想想,陸凜扶額思索了一下,他記得他的設(shè)定里江燼明明很聰明啊......怎么感覺面前這個江燼真的有些笨!!
最后很難想象,陸凜反而寫的比江燼快??粗瓲a還有小部分的空白,無奈的將自己的卷子甩了過去。
夜深了。
“你睡床吧?!标憚C說,在硬板凳上試圖找到一個合適的姿勢能讓他入睡。誰讓這是他欠他的呢。雖然他無所謂,但是要是他跟江燼一起睡,江燼怕是一晚上都睡不著吧。
江燼坐在床邊一動不動,幽深的眼神望著陸凜,像是兩口幽深的古井。又來了,這樣深深的眼神。
陸凜莫名覺得哪里有些不對勁,卻只當(dāng)江燼又犯了病,用了更冷酷的語氣命令道:
“你睡床,這是命令?!?/p>
江燼果然動了,即使是175的睡衣他穿起來也依舊松松垮垮的,抬手時隱隱約約能看見手部線條。有幾道痕跡劃過陸凜眼前,陸凜想要看清,卻又隱入衣袖里什么也看不清了。
窗外的雨更大了,不是淅淅瀝瀝,而是狂暴的、歇斯底里的砸落,密集的鼓點(diǎn)般擂在薄薄的鐵皮屋頂上,發(fā)出震耳欲聾的轟鳴。
雨水順著窗框的縫隙瘋狂地往里鉆,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蜿蜒出扭曲的、濕冷的痕跡。
黑暗濃稠得化不開,只有偶爾撕裂天幕的慘白閃電,瞬間照亮屋內(nèi)扭曲的桌椅輪廓,旋即又陷入更深的墨色。
渣男101也開了節(jié)能模式,趴在桌子上睡得正香。
陸凜是被一聲短促、凄厲到變調(diào)的尖叫刺醒的。
那聲音像瀕死的幼獸,穿透震耳欲聾的雨幕,狠狠扎進(jìn)他混沌的神經(jīng)。他猛地坐起,心臟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動,后背瞬間被一層冷汗浸透。
聲音來自床上。
他掀開身上薄薄的毯子,赤腳踩上冰涼刺骨的水泥地。借著又一道慘白閃電的余光,他看到了。
江燼整個人蜷縮在一起。他把自己縮成了最小最小的一團(tuán),雙臂死死環(huán)著胸,像是下一秒就要把自己活活勒死。
他的膝蓋頂?shù)叫乜冢麄€人都在劇烈地、篩糠般地抖。濕透的單薄睡衣緊貼著嶙峋的背脊,勾勒出脊椎骨一節(jié)節(jié)凸起的、脆弱的輪廓。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瀕臨窒息的抽氣聲,像是下一秒就要徹底碎掉。
陸凜因?yàn)楸怀承驯緛碛械哪敲匆唤z怒意,卻在那雙在閃電映照下死死閉著、卻依舊淚流滿面的眼睛,那張因極度恐懼而扭曲、慘白如紙的臉,還有那具抖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的身體中消散的無影無蹤了。
陸凜伸出手想要觸碰,卻到底停在了半寸之間,而后手掌輕輕的落下,像是安撫哭鬧的孩子。
“別嚎了,不怕,不怕.......”
“啊——”江燼發(fā)出一聲短促的驚叫,身體猛地一彈,如同被電流擊中。
混亂中,一只冰涼、顫抖得不成樣子的手,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在黑暗中無意識地、死死地攥住了陸凜睡衣的下擺!力道大得驚人,指關(guān)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隔著薄薄的布料,那冰冷的顫抖清晰地傳遞到陸凜的皮膚上。
陸凜的身體瞬間繃緊,像一張拉滿的弓。一種強(qiáng)烈的、想要立刻甩開的沖動在血液里奔涌。被觸碰,被依賴,這種陌生的感覺讓他渾身不適。他垂眼,看著那只死死攥著自己衣角、指節(jié)泛白的手。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是一瞬,也許漫長如一個世紀(jì)。陸凜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發(fā)出一聲極低、近乎無聲的嘆息:
“是我欠你的。”
他起身上了床,將瘦弱的少年擁進(jìn)自己的懷里。
窗外的雨勢似乎……小了一點(diǎn)點(diǎn)?不再是那種要將世界徹底沖垮的瘋狂,變成了相對規(guī)律的、持續(xù)的嘩嘩聲。
在這片喧囂的背景音里,江燼死死攥著那片衣角,身體顫抖的幅度竟也奇異地、極其緩慢地平復(fù)了一些。
他依舊蜷縮著,臉埋在臂彎里,但那種瀕死的窒息感似乎褪去了一點(diǎn)?;靵y的嗚咽聲漸漸低了下去,只剩下沉重的喘息。
過了很久,久到陸凜都快睡著,久到他以為對方也已經(jīng)昏睡過去,一個極其微弱、帶著濃重鼻音、破碎得不成句子的詞語,如同游絲般,從江燼埋著的臂彎里,斷斷續(xù)續(xù)地飄了出來:
“……水……好冷……全是水……”他劇烈地抽噎了一下,破碎的詞句被喘息撕裂,“……跑……跑不掉……” 聲音輕得像一片羽毛,瞬間就被雨聲吞沒。
陸凜垂在身側(cè)的手指,幾不可察地蜷縮了一下,又緩緩松開。窗外的雨,依舊下著,但似乎不再那么冰冷。
雨停了。
陸凜到底是太累了,昏睡了了過去。
察覺到身后的呼吸聲漸漸放輕,江燼睜開了眼睛,他低頭看了看環(huán)在自己身上的手臂。
江燼眼神里的困惑像是要溢出來,陸凜離他那么那么近,只要他一伸手就能碰到,只要用一些力他就能讓陸凜悄無聲息的死在睡夢之中。
不,不行,他不能犯法,他如果坐牢了,他媽媽怎么辦?
他不能干蠢事,他不應(yīng)該為了一個賤人把自己的一切搭上。
看著胸前的兩條手臂,江燼有些作嘔,卻到底沒有推開,連他自己都分不清那厭惡之中是否有一絲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