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辭是被陽光曬醒的。
不是末世里那種慣常的、帶著血腥氣的猩紅天光,而是真正清澈的、帶著暖意的金色陽光。它透過避難所破碎的彩色玻璃窗,在地上投下一塊菱形的光斑,正好落在他的手背上,暖融融的,像極了小時候在門派后山曬過的太陽。
他怔怔地看著那片光斑,直到耳邊傳來輕微的翻動書頁聲,才后知后覺地轉(zhuǎn)過頭。顧言蹊就坐在不遠處的木桌旁,晨光勾勒著他挺拔的側(cè)影,玄色的衣料被陽光鍍上一層柔和的金邊,他正低頭看著本泛黃的古籍,手指偶爾在書頁上輕輕敲擊,神情專注得像幅畫。
“醒了?” 顧言蹊頭也沒抬,卻像是背后長了眼睛。
沈清辭的臉頰微微發(fā)燙,趕緊收回目光,嗯了一聲,聲音還有些剛睡醒的沙啞。他動了動身子,才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蓋著的不僅有顧言蹊的外袍,還有條厚實的羊毛毯,顯然是避難所里最好的御寒物。
“感覺怎么樣?” 顧言蹊終于放下書,轉(zhuǎn)過身來看他,眼神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關(guān)切。
“好多了?!?沈清辭活動了一下手腳,之前那種火燒般的灼痛感已經(jīng)完全消失,只剩下些許虛弱,“謝謝你?!?/p>
這三個字幾乎成了他的口頭禪。自從遇到顧言蹊,他好像每天都在說謝謝 —— 謝謝他擋開喪尸的拳頭,謝謝他深夜喂藥,謝謝他冒死尋來冰藍草,謝謝他…… 給了自己活下去的勇氣。
顧言蹊的嘴角似乎彎了一下,快得讓沈清辭以為是錯覺?!澳蔷秃谩!?他起身走到角落的火堆旁,添了幾塊木炭,又從背包里拿出個陶罐,倒了些清水進去,“喝點粥吧,小石頭昨天找到的米?!?/p>
陶罐里的白粥冒著熱氣,散發(fā)出淡淡的米香。在物資匱乏的末世,白粥算得上是奢侈的食物。沈清辭接過顧言蹊遞來的木碗,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指腹,冰涼的觸感讓兩人都頓了一下,像有微弱的電流竄過。
“小心燙。” 顧言蹊率先移開手,轉(zhuǎn)身去收拾散落的古籍,耳根卻悄悄泛起一層薄紅。
沈清辭捧著溫?zé)岬闹嗤?,看著他略顯倉促的背影,突然覺得這末世好像也沒那么糟糕。至少在這一刻,有溫暖的陽光,有噴香的米粥,還有…… 一個愿意為他熬粥的人。
接下來的幾天,避難所里漸漸有了生氣。顧言蹊制定的物資分配制度讓每個人都有了盼頭,男人們結(jié)伴出去搜尋物資,女人們負責(zé)縫補衣物和照顧傷員,連孩子們也會幫忙撿拾柴火?;⒏缒腔锶吮淮蚍?,老實得像鵪鶉,再也不敢惹是生非。
沈清辭的身體一天天好轉(zhuǎn),已經(jīng)能幫著做些輕便的活計。他跟著顧言蹊學(xué)習(xí)辨認草藥,學(xué)著用靈力處理傷口,偶爾也會幫著照看小石頭 —— 那個被顧言蹊從百貨大樓救回來的少年。
“顧大哥以前是修士嗎?” 這天,沈清辭幫顧言蹊晾曬草藥時,終于忍不住問出了藏在心里很久的問題。
顧言蹊正在研磨藥材的手頓了頓,石臼里的冰藍草粉末揚起細小的煙塵?!八闶前伞!?他的聲音很淡,聽不出情緒,“末世前在青云門待過幾年?!?/p>
“青云門?” 沈清辭的眼睛亮了起來,“我以前在玉泉宗!我們兩派每年都會舉辦交流會的!”
顧言蹊抬眸時,眼底閃過一絲驚訝:“你是玉泉宗的弟子?”
“嗯!” 沈清辭用力點頭,說起自己的門派,他的語氣里帶著掩飾不住的驕傲,“我?guī)煾甘怯袢诘拈L老,最擅長煉丹術(shù),他煉的回春丹,據(jù)說能活死人肉白骨呢!”
說到師父,他的聲音低了下去,眼眶微微泛紅。那場災(zāi)難來得太突然,他甚至不知道師父和師兄弟們有沒有活下來。
顧言蹊沉默著遞給她一塊干凈的帕子,石臼里的研磨聲停了?!扒嘣崎T和玉泉宗確實交好?!?他的聲音柔和了些,“我記得有年交流會,玉泉宗有個小弟子,把丹爐炸了,還差點燒了藏經(jīng)閣。”
沈清辭的臉 “騰” 地一下紅透了,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澳恰⒛鞘且馔狻?他囁嚅著解釋,“誰知道那株烈焰草會突然爆燃……”
顧言蹊看著他窘迫的樣子,嘴角勾起一抹真切的笑意。那笑容不像之前那樣淺淡,而是帶著暖意,像冰雪初融時的第一縷陽光,瞬間照亮了他原本冷硬的輪廓。
沈清辭看得有些失神。他一直覺得顧言蹊像塊捂不熱的寒冰,此刻才發(fā)現(xiàn),這寒冰之下,藏著一片溫柔的海。
“這天倒是難得放晴了?!?顧言蹊突然抬頭看向窗外,轉(zhuǎn)移了話題。
沈清辭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只見猩紅的天幕不知何時裂開了道口子,露出后面澄澈的藍,金色的陽光從裂口傾瀉而下,給灰蒙蒙的廢墟鍍上了層金邊。微風(fēng)拂過,帶著些許暖意,竟讓人有了種末世尚未降臨的錯覺。
“出去走走?” 顧言蹊的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
沈清辭的心跳漏了一拍,慌忙點頭:“好?!?/p>
避難所外的空地上,幾個孩子正在追逐打鬧,他們的笑聲清脆得像風(fēng)鈴,驅(qū)散了些許末世的陰霾。顧言蹊和沈清辭沿著廢墟間的小路慢慢走著,誰都沒有說話,卻并不覺得尷尬。
陽光透過稀疏的云層灑下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沈清辭踢著腳邊的小石子,偷偷用余光打量顧言蹊。他今天換了件月白色的內(nèi)襯,外面罩著玄色外袍,風(fēng)吹起他的衣擺,露出纖細卻有力的手腕,上面還留著幾道淺淺的疤痕 —— 那是為了救自己,被變異蚯蚓劃傷的。
“在看什么?” 顧言蹊突然轉(zhuǎn)過頭,眼神里帶著戲謔。
沈清辭像被抓包的小偷,慌忙移開視線,臉頰燙得能煎雞蛋:“沒、沒什么…… 就是覺得今天的太陽真好?!?/p>
顧言蹊順著他的目光看向天空,嘴角噙著淺淺的笑意:“確實不錯?!?/p>
他們走到一塊相對平整的空地上,那里有塊半人高的青石板,顯然是從某個倒塌的石碑上拆下來的。顧言蹊先坐了上去,拍了拍身邊的位置:“坐吧?!?/p>
沈清辭猶豫了一下,挨著他坐下,兩人之間隔著約莫一拳的距離。他能聞到顧言蹊身上淡淡的草藥香,混合著陽光曬過的味道,讓人莫名安心。
遠處傳來喪尸低沉的嘶吼,被風(fēng)吹得有些模糊,反而襯得眼前的寧靜更加珍貴。沈清辭看著天邊那道藍色的裂口,突然想起小時候在玉泉宗,師父常說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那時他不懂,現(xiàn)在卻突然明白了 —— 在這滿目瘡痍的末世里,能有片刻的安寧,能有身邊這個人的陪伴,便是最大的美。
“顧言蹊。” 他突然開口,聲音有些發(fā)顫。
“嗯?” 顧言蹊轉(zhuǎn)過頭,陽光落在他的睫毛上,泛著細碎的金光。
“謝謝你?!?沈清辭看著他的眼睛,認真地說,“謝謝你一直照顧我,謝謝你…… 愿意帶我在身邊?!?/p>
他的眼神太過清澈,像山澗里最純凈的泉水,里面清晰地映著顧言蹊的影子。顧言蹊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有些麻,有些癢。
他慌忙移開視線,看向遠處的廢墟,聲音有些不自然:“我們是同伴,應(yīng)該的?!?/p>
“同伴” 兩個字像根細針,輕輕刺了沈清辭一下。他知道自己不該貪心,能成為同伴已經(jīng)是奢望,可心里某個角落,卻隱隱盼著能更進一步。
一陣風(fēng)吹過,帶著些許涼意。沈清辭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打了個寒顫。他今天只穿了件單薄的內(nèi)襯,之前的傷還沒完全好,抵抗力比常人弱些。
就在他想抱緊胳膊時,一件帶著體溫的外套披在了他肩上。
是顧言蹊的玄色外袍。
衣料上還殘留著顧言蹊的體溫和那熟悉的草藥香,像個溫暖的懷抱將他包裹。沈清辭驚訝地抬起頭,對上顧言蹊近在咫尺的目光。他的睫毛很長,眼神里帶著一絲自己都沒察覺的溫柔,呼吸拂過沈清辭的額頭,帶著淡淡的暖意。
“小心別著涼了?!?顧言蹊的聲音很低,像怕驚擾了什么。
沈清辭的心跳瞬間失控,砰砰地撞著胸腔,像要跳出來似的。他下意識地裹緊外套,將半張臉埋進柔軟的布料里,貪婪地呼吸著上面屬于顧言蹊的氣息。
“你不冷嗎?” 他小聲問,聲音悶在衣服里,有些含糊。
“我火力壯?!?顧言蹊轉(zhuǎn)過身,重新看向遠方,耳根卻紅得快要滴血。
沈清辭看著他微紅的耳根,突然覺得有些好笑。這個在外人面前殺伐果斷、冷靜自持的男人,竟然也有這么純情的一面。他忍不住偷偷多看了幾眼,看著陽光在他側(cè)臉投下的陰影,看著他緊抿的薄唇,看著他偶爾滾動的喉結(jié)…… 心跳越來越快。
不知過了多久,沈清辭覺得肩上的外套有些滑落,伸手想去拉,指尖卻不小心碰到了顧言蹊的手背。
像有電流竄過,兩人同時縮回了手。
沈清辭的臉頰燙得厲害,他低著頭,手指緊張地絞著衣角,不敢看顧言蹊的眼睛。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微妙的氣氛,像快要下雨時的沉悶,又像花開前的悸動。
“那個……”
“你……”
兩人同時開口,又同時停下,相視一笑,尷尬瞬間消散了不少。
“你先說。” 顧言蹊的聲音里帶著笑意。
“沒什么?!?沈清辭搖搖頭,鼓起勇氣抬頭看他,“就是想問問,你以后打算去哪里?”
顧言蹊沉默了很久,久到沈清辭以為他不會回答,才聽到他低沉的聲音:“不知道?;蛟S會去找找其他幸存者基地,或許…… 就找個安靜的地方待著。”
“那……” 沈清辭的心跳得更快了,他攥緊拳頭,幾乎是豁出去般問道,“我能跟著你嗎?”
說完這句話,他緊張得手心全是汗,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顧言蹊,生怕從他嘴里聽到拒絕的答案。
顧言蹊顯然也沒料到他會這么問,愣了一下,隨即眼底漾開溫柔的笑意:“好啊?!?/p>
這聲 “好啊” 輕得像羽毛,卻重重地落在沈清辭的心上。他看著顧言蹊眼底的笑意,突然覺得陽光都變得更加燦爛了。
“那我們可說好了!” 他像個得到糖果的孩子,笑得眉眼彎彎,“你不能反悔!”
“不反悔。” 顧言蹊的聲音里帶著寵溺,他伸出手,想像揉小動物一樣揉揉沈清辭的頭發(fā),卻在半空中頓住,最終只是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只要你愿意。”
沈清辭的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怦怦直跳,卻甜得讓他忍不住想笑。他低下頭,看著自己裹著顧言蹊外套的肩膀,突然覺得,就算這末世永遠不會結(jié)束,只要能和身邊這個人在一起,好像也沒什么可怕的。
遠處傳來小石頭的呼喊聲:“顧仙師!沈哥哥!該吃午飯啦!”
兩人同時回過神,相視一笑,之前的尷尬和悸動都化作了默契的溫柔。
“走吧。” 顧言蹊站起身,向他伸出手。
沈清辭看著他伸出的手,指尖修長,掌心有層薄薄的繭子,卻異常溫暖。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將自己的手放進了他的掌心。
顧言蹊的手指輕輕收緊,溫?zé)岬挠|感包裹著他的手,帶著令人安心的力量。沈清辭能感覺到他掌心的溫度,能聽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能看到陽光在兩人交握的手上跳躍。
他們沿著來時的路往回走,誰都沒有說話,卻默契地放慢了腳步。陽光透過廢墟的縫隙灑下來,在地上投下長長的影子,像兩只相依相偎的鳥兒。
路過一片開滿小黃花的廢墟時,顧言蹊突然停下腳步。他彎腰摘了朵開得最盛的黃花,轉(zhuǎn)身別在沈清辭的耳后,動作自然得像做過千百遍。
“很好看?!?他看著沈清辭的眼睛,認真地說。
沈清辭的臉頰瞬間漲紅,像火燒一樣。他能感覺到耳垂傳來的微涼觸感,能看到顧言蹊眼底清晰的自己,能聽到周圍的一切都仿佛靜止了 —— 只有兩人越來越快的心跳聲。
“你……” 沈清辭張了張嘴,卻發(fā)現(xiàn)自己什么也說不出來。
顧言蹊的眼神漸漸變得深邃,像蘊藏著無盡的星海。他慢慢低下頭,越來越近,沈清辭甚至能聞到他呼吸里淡淡的草藥香,能感覺到他溫?zé)岬臍庀⒎鬟^唇瓣。
他的心跳快要停止了,緊張地閉上了眼睛,長長的睫毛像受驚的蝴蝶般輕輕顫抖。
就在兩人的唇瓣即將相觸的瞬間,小石頭的聲音再次響起:“顧仙師!沈哥哥!你們怎么走那么慢呀!”
沈清辭像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推開顧言蹊,紅著臉轉(zhuǎn)身就跑,耳后的黃花隨著他的動作輕輕搖曳,像個調(diào)皮的精靈。
顧言蹊看著他倉促逃跑的背影,摸了摸自己微微發(fā)燙的唇瓣,眼底的失落一閃而過,隨即被濃濃的笑意取代。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空空的手心,上面似乎還殘留著沈清辭的溫度,暖得讓他心頭發(fā)顫。
“顧仙師,你在笑什么呀?” 小石頭跑到他身邊,好奇地問,“沈哥哥怎么跑那么快?臉還那么紅?”
顧言蹊揉了揉小石頭的頭發(fā),眼底的溫柔幾乎要溢出來:“沒什么?!?他抬頭看向沈清辭逃跑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淺淺的笑意,“大概是…… 被太陽曬紅了吧?!?/p>
陽光依舊燦爛,微風(fēng)拂過,帶來陣陣花香。顧言蹊望著遠處沈清辭躲在墻角偷偷看他的身影,突然覺得,這場漫長而殘酷的末世,或許也不是那么難熬。
至少,他不再是一個人了。
至少,他的身邊,有了一個想要守護的人。
至少,在這片絕望的廢墟之上,他找到了屬于自己的那束光。
顧言蹊整理了一下衣袍,朝著沈清辭的方向走去,腳步輕快得像踩在云端。小石頭撓了撓頭,不明所以地跟在他身后,卻沒注意到,自家顧仙師的嘴角,一直掛著抹溫柔得能滴出水的笑意。
而躲在墻角的沈清辭,看著朝自己走來的顧言蹊,摸了摸耳后那朵小黃花,臉頰依舊滾燙,心里卻甜得像揣了罐蜜糖。他知道,有什么東西,已經(jīng)在他和顧言蹊之間悄然改變了,像破土而出的種子,在這末世的廢墟之上,悄悄生根發(fā)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