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功宴后的周一清晨,辦公室的空氣里飄著淡淡的消毒水味——周末保潔剛做過徹底清掃,卻沒沖淡陳默心里殘留的尾氣味。他剛坐下,就看到桌角放著一個白色信封,拆開后是林辰手寫的便簽:“周六晚謝謝你,咖啡錢轉你微信了?!弊舟E清雋,末尾畫了個簡單的笑臉。
陳默的指尖撫過便簽紙,溫熱的觸感從指尖蔓延到心口。他點開微信,林辰昨晚十點轉來的20塊錢還躺在零錢明細里,附言是“姜茶報銷”。他沒點收款,反而點開外賣軟件,給林辰點了份熱豆?jié){和三明治,備注“早餐記得吃”。
“陳默,發(fā)什么呆呢?”張姐端著水杯路過,打趣道,“周末慶功宴你跟林經(jīng)理形影不離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他保鏢呢。”
陳默的耳尖發(fā)燙:“林經(jīng)理胃不好,我?guī)椭鴵鯎蹙??!彼皖^假裝整理文件,余光卻瞥見林辰的辦公室門開了條縫,淺灰色的身影在里面走動,心里突然安定下來。
上午十點,林辰把陳默叫進辦公室。陽光透過百葉窗落在他發(fā)梢,脖頸的疤痕在光線下淡得幾乎看不見?!吧现艿捻椖繌捅P報告,你做的數(shù)據(jù)分析很細致?!绷殖桨盐募七^來,指尖在“用戶留存率優(yōu)化方案”那頁停了停,“這里的思路不錯,下午部門會議你來講吧?!?/p>
陳默愣住了。第一世的這個時候,他連在小組會議上發(fā)言都會結巴,更別說在全部門面前做報告。“我……我怕講不好?!?/p>
“別怕,”林辰的聲音很溫和,遞給他一支筆,“我?guī)湍銟肆酥攸c,照著講就行。你對數(shù)據(jù)的敏感度比我強,這是你的優(yōu)勢。”他頓了頓,補充道,“就像周六晚擋酒那樣,自然點就好?!?/p>
陳默握著筆的手指緊了緊,筆尖在紙上劃出淺淺的痕跡。他抬頭時,撞進林辰含笑的眼睛里,那里沒有第一世的疏離,只有鼓勵的暖意。“好,我試試?!?/p>
下午的會議上,陳默握著激光筆的手微微發(fā)顫,但看到林辰坐在第一排朝他點頭,突然就不緊張了。他流暢地講完數(shù)據(jù)邏輯,甚至回答了同事提出的三個問題,坐下時手心全是汗,卻聽見林辰低聲說:“很棒。”
散會后,陳默剛回到工位,手機就震動起來。是個陌生號碼,接通后傳來林暉陰鷙的聲音:“陳默是吧?我知道你住哪。想讓林辰安生,就勸他把錢給我,不然……”
“你想干什么?”陳默的聲音瞬間冷下來,后背的冷汗順著襯衫往下滑。
“不干什么,就是覺得你這小子挺礙眼的?!绷謺熭p笑一聲,背景里傳來麻將牌的碰撞聲,“告訴你家林經(jīng)理,周三之前不打五萬塊到我卡上,下次見面可就沒這么客氣了?!?/p>
電話被猛地掛斷,聽筒里只剩忙音。陳默攥著手機,指節(jié)泛白,十五年前被威脅的恐懼再次襲來——林暉總是這樣,用最卑劣的手段逼別人妥協(xié)。他深吸一口氣,起身走向林辰的辦公室,這件事必須告訴林辰。
林辰正在給父母打電話,語氣放得很柔:“媽,我這周末回去吃飯,您做個紅燒肉就行……嗯,小暉最近沒找我……知道了,您跟爸別擔心?!?/p>
掛了電話,他看到站在門口的陳默,眼神暗了暗:“林暉找你了?”
陳默點點頭,把手機通話記錄給他看:“他要五萬塊,說周三之前不給就……”
“別理他?!绷殖降闹讣庠谧烂嫔陷p輕敲擊,聲音冷下來,“他上個月剛從家里拿了三萬,說是找工作,結果全輸在牌桌上了?!?/p>
“那叔叔阿姨知道嗎?”
林辰的動作頓了頓,眼底掠過一絲疲憊:“知道,所以更不能給。爸媽退休工資不高,攢點錢不容易,不能再填他這個無底洞?!彼鹕碜叩酱斑叄鴺窍碌能囁R龍,“我爸媽總說,小暉變成這樣是我們沒管好。十三歲那年他第一次打架,我爸氣得揍了他一頓,他連夜跑出去,在網(wǎng)吧住了半個月,回來后更叛逆了?!?/p>
陳默走到他身邊,看到他望著遠處的眼神里有愧疚,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疼惜?!斑@不是你的錯?!标惸p聲說,“十三歲的孩子已經(jīng)懂對錯了,他的選擇該自己負責。”
林辰轉過頭,驚訝地看著陳默。這句話像一道暖流,輕輕熨帖了他多年的自責——家人總說“你是哥哥要讓著他”,同事說“他畢竟是你弟弟”,卻從沒人告訴他“這不是你的錯”。
“謝謝?!绷殖降穆曇艉茌p,像卸下了千斤重擔。
周三晚上,陳默剛洗完澡,就聽見敲門聲。透過貓眼看去,林暉叼著煙站在門外,脖頸的疤痕在樓道燈光下泛著油光。他心臟驟縮,迅速從抽屜里拿出折疊刀攥在手里,才打開門。
“錢呢?”林暉往屋里擠,眼神在狹小的出租屋里掃來掃去,“林辰那小子不給是吧?我就知道他最自私!”
“你走!不然我報警了!”陳默擋在門口,刀刃藏在身后,指尖因為用力而發(fā)白。
“報警?”林暉嗤笑一聲,突然伸手掐住陳默的脖子,力道大得像要把他拎起來,“你以為我怕警察?十五歲那年我把人打進醫(yī)院,還不是照樣沒事?”他湊近陳默的耳朵,煙酒味混著口臭噴過來,“我記得你,當年在三中天臺上哭鼻子的樣子,跟現(xiàn)在一模一樣……”
“放開他!”
一聲怒喝從樓道傳來,林辰喘著氣站在樓梯口,手里還攥著車鑰匙,顯然是剛開車趕來。他沖過來掰開林暉的手,將陳默護在身后,胸口劇烈起伏:“林暉!你鬧夠了沒有!”
林暉被甩開后踉蹌了幾步,看到林辰時眼睛紅了:“你來得正好!把錢給我!不然我就把他十五歲的事捅出去,讓你們公司都知道他是個……”
“閉嘴!”林辰的聲音帶著從未有過的冷意,從錢包里掏出銀行卡扔在地上,“密碼是爸媽生日,里面有兩萬,這是最后一次。再敢騷擾陳默,我就去法院告你敲詐!”
林暉撿起銀行卡,看了看林辰,又看了看捂著脖子咳嗽的陳默,突然笑了:“算你狠?!彼D身跑下樓,樓道里傳來噔噔的腳步聲,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林辰立刻轉身扶住陳默,手指碰了碰他脖子上的紅痕,聲音發(fā)顫:“沒事吧?有沒有傷到哪里?”
陳默搖搖頭,看到林辰眼底的后怕和憤怒,突然覺得脖子一點都不疼了?!澳阍趺磥砹??”
“我給你發(fā)微信沒回,打電話也不接,就怕出事。”林辰從口袋里拿出藥膏,小心翼翼地涂在陳默的脖子上,指尖的溫度很輕,“對不起,讓你卷進來了?!?/p>
藥膏的清涼驅散了皮膚的灼痛,陳默看著林辰專注的側臉,突然說:“林經(jīng)理,我十五歲那年……被人欺負過,就是他?!?/p>
林辰的動作猛地頓住,抬頭時眼里滿是震驚和愧疚?!霸瓉硎沁@樣……”他的聲音很輕,像在確認一個不敢相信的事實,“所以你才怕下雨,怕他的疤痕……”
陳默點點頭,眼淚突然掉下來。十五年的委屈和恐懼,在這一刻終于找到了出口。
林辰?jīng)]說話,只是輕輕拍了拍他的后背,像在安撫一只受驚的小動物。樓道的聲控燈滅了,兩人站在黑暗里,只有彼此的呼吸聲交織在一起,卻沒覺得尷尬,反而有種沉重的默契——那些被隱藏的傷口,終于在對方面前袒露了一角。
周六下午,林辰開車帶陳默回了趟家。老式居民樓的樓道里堆著雜物,墻上貼滿了水電費通知單,卻在轉角處放著兩盆綠植,生機勃勃的。
“我爸媽就喜歡擺弄這些?!绷殖叫χ忉?,敲響了防盜門。
開門的是林辰的母親,頭發(fā)花白卻精神很好,看到林辰時眼睛亮了:“回來啦?快進來,紅燒肉剛出鍋?!笨吹缴砗蟮年惸?,她愣了一下,“這是?”
“媽,這是我同事陳默,今天順路帶他來認認門?!绷殖降慕榻B很自然,把手里的水果籃遞過去,“爸呢?”
“在屋里看報紙呢?!绷帜笩崆榈乩惸M屋,“快坐快坐,阿姨去給你倒杯水?!?/p>
客廳不大,卻收拾得干凈整潔。墻上掛著全家福,年輕的林辰穿著校服,站在父母中間,旁邊的林暉歪著頭,一臉不耐煩的樣子。陳默看著照片里十五歲的林辰,突然想起林辰日記里的話:“今天帶小暉去拍全家福,他又鬧脾氣了,說拍照沒意思。”
林辰的父親從里屋出來,戴著老花鏡,看到陳默時笑了笑:“是小辰的同事吧?常聽他提起你,說你工作很認真?!?/p>
“叔叔阿姨好,我叫陳默。”陳默站起身,有些拘謹?shù)鼐瞎?/p>
飯桌上,林母不停地給陳默夾菜,問他工作累不累,住得習不習慣。林父則和林辰聊起了林暉:“昨天他給你媽打電話,說要找工作,讓給他寄點生活費?!?/p>
林辰的筷子頓了頓:“別給他寄,上次寄的錢全拿去賭了。”
“可他畢竟是你弟弟……”林母嘆了口氣,眼圈紅了,“小時候多乖啊,怎么長大了就變成這樣了?都怪我和你爸沒教好他?!?/p>
“媽,跟你們沒關系?!绷殖椒畔驴曜?,語氣很認真,“他十五歲那年就不聽勸了,我們已經(jīng)仁至義盡。再縱容下去,不是幫他,是害他?!?/p>
陳默看著林辰的父母,突然明白林辰的溫和從哪里來了——他們善良、心軟,卻也帶著舊式父母的無奈。林母偷偷抹眼淚的動作,林父沉默抽煙的樣子,都藏著對小兒子的牽掛和無力。
飯后,林母拉著林辰去廚房洗碗,客廳里只剩陳默和林父。林父放下報紙,看著陳默說:“小辰這孩子,從小就懂事,什么事都自己扛。他弟弟惹的麻煩,他從來沒跟我們抱怨過,都是自己悄悄解決?!彼D了頓,眼神里帶著懇求,“小陳,你跟他同事,平時多幫著照看他點,他胃不好,總吃外賣不行?!?/p>
“叔叔您放心,我會的?!标惸男睦锱模瓉碛腥撕退粯?,在偷偷守護著林辰。
離開時,林母塞給陳默一袋蘋果:“自家種的,甜著呢。下次有空再來玩?!绷指刚驹陂T口,看著他們的車消失在巷口,才慢慢關上門。
車上,陳默看著窗外掠過的街景,突然說:“叔叔阿姨很愛你?!?/p>
林辰握著方向盤的手緊了緊,嘴角揚起一抹淺淡的笑:“他們也很喜歡你,說你比我穩(wěn)重。”他側過頭看了陳默一眼,“謝謝你今天陪我回來,我爸媽很久沒這么高興了?!?/p>
陳默的心跳漏了一拍,輕聲說:“我也很高興?!?/p>
車剛拐過街角,林辰的手機就響了,是林母打來的:“小辰,你爸剛才在抽屜里翻到小暉的體檢報告,說他肝有點問題,要不……還是給他寄點錢,讓他去看看醫(yī)生?”
林辰的臉色沉下來:“媽,他的體檢報告是去年的,早就好了。這是他騙錢的新花樣,您別信。”
掛了電話,林辰深吸一口氣,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拔野謰尶偸沁@樣,只要林暉說點軟話,他們就心軟?!彼穆曇衾飵еv,“十六歲那年他假裝自殺,我媽哭著求我去把他找回來,結果他根本沒出事,就是在網(wǎng)吧騙網(wǎng)友錢。”
陳默看著他緊繃的側臉,突然伸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胳膊:“別生氣,叔叔阿姨也是擔心他。”
林辰轉過頭,看到陳默眼里的理解,心里的煩躁突然消散了。他笑了笑:“嗯,知道?!?/p>
車子緩緩駛回市區(qū),夕陽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投在車窗上,像一幅安靜的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