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正擺脫炮火覆蓋區(qū)域后,他利用最后一點力氣,在山林間做了最后一個精巧的“小動作”:
偽造血跡線:
他用刺刀在自己手臂上劃開一道不深但會持續(xù)滲血的傷口(遠離動脈),用破布簡單壓住。
然后沿著一條植被相對稀疏、易于追蹤但最終通向斷崖的天然小徑,故意滴落了明顯的血跡痕跡。
足跡誤導:
在另一處岔路口的泥濘處,他脫下左腳那只從日軍尸體上扒下來的、尺碼稍大的軍靴,狠狠地將其印在一條通往相反方向的明顯路徑上。
這只孤零零的、指向錯誤方向的腳印深陷泥中,極其醒目。
而他自己則忍著泥土和石塊的硌腳,赤著被擦破皮的左腳,迅速消失在另一條植被茂密、更難追蹤的無名道中。
做完這一切,他撕下襯衣布條,緊緊纏住手臂傷口止血,深吸一口氣,朝著王班長小隊撤退方向加速潛行!
天色越來越暗,灰藍色的暮靄籠罩山林。
不知過了多久,奔行中的張正猛地頓住腳步!
前方!
潺潺的水流聲隱約可聞!
風中混雜的硝煙味淡了許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絲河流獨有的濕潤泥土氣息。
他放慢速度,借著天光,悄然接近水聲來源。
山下,一條不算寬闊但水流湍急的河流蜿蜒而過,形成了一處天然的河灘渡口。
渡口邊稀疏的蘆葦叢里,停著兩三條簡陋的舢板小船。
蘆葦蕩就是天然的掩體。
就在蘆葦蕩里藏著幾個人!
正是王大海班長的小隊!
他們正緊張地互相包扎傷口,低聲交流著什么,目光不斷掃視著來路和對岸,顯然是在等待渡河的時機。
張正心中涌起狂喜!終于趕上了!
他稍微整理了一下呼吸,,然后站起身,朝著渡口方向快步走去。
他故意踩斷了幾根枯枝,發(fā)出“咔嚓”聲。
“誰?!”
“隱蔽!”
“準備戰(zhàn)斗!”
所有還能動的士兵瞬間翻身臥倒,抄起身邊的槍!
王大海班長動作最快,他那挺幾乎打光子彈的捷克式被重新架起(槍口都有些顫抖,子彈所剩無幾)。
黑洞洞的槍口死死對準了黑暗中走來的身影!
“別開槍!”
張正立刻高舉雙手,腳步放緩,用盡可能清晰的、帶著明顯滬語口音的普通話喊道:
“阿拉是中國人!自己人!羅店打鬼子的!”
聽到這字正腔圓的國語,又夾雜著地道的本地口音,王大海眼神中的殺意稍稍褪去,但警惕絲毫未減。
他上下掃視著張正,一身破爛得看不出底色的軍裝、沾滿泥污血痂的臉、赤著一只淌血的腳……
但更引人注目的是那雙眼睛——疲憊卻銳利,沒有絲毫潰兵的慌亂,反而透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冰冷煞氣!
“站?。e動!”
王大海的槍口依舊鎖定張正胸口,
“你是誰?!哪部分的?!怎么跑這來了?”他的聲音嘶啞卻嚴厲。
“我就是在山坡上,幫你們干掉小鬼子炮兵的那個!”
張正放下高舉的手,但動作很慢,沒有引起對方過度反應,
“從山上剛下來,那幫小鬼子還在后頭追呢!”
“什么?!你?!”
王大海班長身后的娃娃臉新兵忍不住失聲叫了出來。
其他士兵也倒吸一口冷氣,紛紛露出難以置信的驚愕表情!
山坡上那精準的狙擊、引爆警戒雷保護他們,最后更是神兵天降般調轉鬼子的擲彈筒轟自家陣地……
這些事情在短短的接觸中,在他們這些潰兵看來,簡直不可思議!
一個人怎么可能做到?
而現(xiàn)在,這個如同傳說中的家伙,就這樣活生生站在他們面前?
而且……這么年輕?
王大海班長的瞳孔猛然收縮,架槍的手臂都微微顫抖了一下!
他終于近距離看清了張正的臉——
雖然污穢,但棱角分明,眼神如同經(jīng)歷過戰(zhàn)火洗禮的精鋼!
那種從尸山血海里爬出來的氣質是做不了假的!
“格…格位兄弟!”
“真是儂?!山坡上那個……”
他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準確描述張正的壯舉。
“嗯。”
張正只簡單地點了下頭,環(huán)視四周,語氣急促而冷靜:
“閑話少敘!鬼子就在后面!有炮!有狗!這片地方絕對不能待!必須立刻走!”
張正干脆的語氣和不容置疑的判斷瞬間贏得了王大海的信任!
一個能在那種絕境下殺出血路幫他們突圍的人,沒理由騙他們!
他立刻收起槍:“好!兄弟儂說哪能辦就哪能辦!兄弟們!收拾東西!準備上船!”
他轉頭對部下吼了一聲,然后看向張正:
“兄弟,跟阿拉一道走!回部隊!”
他眼里滿是敬佩,連稱呼都變成了更尊重的“儂”。
“現(xiàn)在幾點了?”
張正突然問道,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促,
“還有,今年是民國幾幾年?幾月幾號?!” 這是他憋了一路、最關鍵的問題!
王大海被這突如其來的問題問得一愣,下意識看了眼自己那塊早已停擺的破懷表,隨即搖搖頭,看向身邊一個年紀稍大的老兵。
老兵有些茫然地抬頭望了望昏沉的天空,又掰著手指頭算了算,遲疑地說道:
“天快擦黑了…應該,應該快吃夜飯辰光了…日子嘛…格記是民國…民國廿六年…”
他似乎有些不太確定具體的日子,旁邊一個略微讀過點書的士兵接口道:
“是陰歷七月初七(1937年8月27日),陽歷…陽歷好像八月頭上…”
“八月……”
張正的聲音驟然低沉下去,帶著一種壓抑到極致的寒氣和一絲難以置信的顫抖。
1937年8月!
淞滬會戰(zhàn)初期!
羅店淪陷就在眼前!
還有不到三個月…南京…南京?。?/p>
巨大的沖擊讓他瞬間有些失神。
“儂…儂哪能了?”
王大??吹綇堈查g煞白的臉色和緊咬的嘴唇,嚇了一跳。
“快!立刻走!越快越好!”
張正猛地睜開眼,那里面是沉甸甸得讓人心頭發(fā)涼的痛楚和緊迫,
“去有重兵、有陣地的地方!羅店……守不了多久了!我們必須活下去!去殺更多的鬼子!”
他沒頭沒尾地低吼了一句,隨即大步走向岸邊唯一一條還能動彈的舢板船。
王大海等人被他的神情和話語震撼,雖不明就里,但都感受到了那股巨大的沉重和決心。
沒人再多問,士兵們互相攙扶著,迅速而有序地蹬上那艘窄小的渡船。
船老大是一個沉默寡言的本地老農(nóng),他看到這些人穿著自家軍隊的衣服。
雖然狼狽,但眼神堅定,立刻麻利地解開纜繩,撐開竹篙。
小舢板離開岸邊,緩緩滑入開始暗淡下去的河道深處。
黑暗,成為最好的掩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