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墓石室的寒氣,似乎因那卷《玉女心經》的到來而帶上了一絲不同的意味。
李莫愁盤坐于寒玉床,膝上攤開著那無字封面的書冊。幽藍孤燈映著娟秀的篆字和精妙的經絡圖示,字里行間流淌著古墓派武學至高的陰柔清冷之意。
她摒棄雜念,心神沉入其中。開篇的心法口訣便讓她精神一振,其立意之深遠,行氣之精微,遠非基礎心法可比。
尤其在對“陰柔”之力的運用上,達到了化腐朽為神奇的境界——內力流轉如冰河暗涌,無聲無息,卻能于至柔中蘊藏崩山裂石的潛力。
“好精妙的‘斂’字訣!” 李莫愁心中暗贊。這收斂氣息、凝練內力的法門,與她追求的“掌控”不謀而合。
她立刻嘗試運轉,只覺體內原本因修煉《九陰》而略顯躁動的陰寒內力,在《玉女心經》的引導下,如同奔涌的溪流被引入深潭,瞬間變得沉凝、精粹、圓融!寒玉床的寒氣吸納效率也明顯提升。
然而,當她試圖深入探究那核心的“玉女素心劍法”時,眉頭再次緊鎖。
劍招本身精妙絕倫,清冷飄逸,殺機暗藏。但心法中對“心意相通”、“陰陽相濟”的強調,如同無形的枷鎖,橫亙在她面前。
她嘗試獨自模擬其中一式“冷月窺人”,劍招雖形似,卻總覺劍意不暢,仿佛缺了另一半的靈魂共鳴,內力流轉間也少了一份圓融無間的靈性。
孤劍難鳴!挫敗感再次襲來,卻無法動搖她的決心。她合上經書,眼神冰冷而堅定。
“縱無旁人,我亦能窮盡此經之妙!取其精要,融于己身之道!”她不再強求劍法合璧,轉而專注于《玉女心經》本身對內力精純、輕功身法、以及那股至陰至柔意境的淬煉。
將其視為提升自身根基、滋養(yǎng)《九陰》融合的絕佳養(yǎng)分。數日潛心修煉,成效斐然。
她自覺內力更為精純凝練,寒玉床的寒氣吸納轉化更快,身法也愈發(fā)輕盈靈動,帶著一種古墓派特有的清冷飄逸。只是那“玉女素心”的合璧之意,被她刻意擱置一旁。
這日,李莫愁發(fā)現調配麻藥針和日常修煉所需的幾味輔藥已近告罄,連石室角落儲鹽的陶罐也見了底。
她略一沉吟,決定下山采購。師父那句“路在己足”言猶在耳,她更不會為這等小事去打擾他人。
依舊是那身便于行動的玄色勁裝,赤璃劍懸于腰間,劍鞘上的殘梅在幽暗光線下泛著冷光。
她特意翻出那個裝著舊彩繩結的小匣,指尖在粗糙冰涼的繩結上停頓了一瞬,最終還是將其取出,并未系在劍上,而是隨手揣入懷中一個內袋——或許潛意識里,帶著它,便算是對師父那日“歸還”的一個無聲回應。
她沒有驚動任何人,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古墓。下山的路,需穿過一片蒼郁的松林。冬日午后的陽光稀薄,透過層層松針灑下斑駁的光影??諝庵袕浡芍那逑愫湍嗤恋奈⑿?。
剛踏入松林不久,前方小道上便傳來一陣刻意放大的腳步聲和交談聲,打破了林間的靜謐。
“劉師兄,你手臂可好些了?那妖女下手當真狠毒!”
“哼!此仇不報,誓不為人!那日若非她使妖法偷襲……”
“就是!擅闖禁地,盜采寒鐵,傷我全真弟子,簡直無法無天!趙師伯已下令嚴查,定要那妖女付出代價!”
李莫愁腳步未停,眼神卻瞬間冷了下來。透過松林的間隙,已能看清來人——正是前些日子在陰風谷被她以“玉蟾噬心掌”廢了一臂的劉處玄!
他臉色依舊帶著一絲病態(tài)的蒼白,右臂僵硬地垂著,用布帶吊在胸前。身旁跟著六名同樣身著青色道袍的全真弟子,個個神情激憤,按劍而行,顯然是在巡邏。
冤家路窄!劉處玄也第一時間看到了迎面走來的李莫愁!仇人見面,分外眼紅!
他眼中瞬間爆發(fā)出怨毒的光芒,新仇舊恨涌上心頭!“妖女!站??!” 劉處玄厲聲喝道,聲音因激動而有些尖銳,帶著傷者的虛弱和刻骨的恨意,“你竟還敢在此出現!”
他身旁六名弟子立刻“嗆啷啷”拔出長劍,迅速散開,隱隱形成一個半包圍的陣勢,劍尖齊指李莫愁,神色緊張又充滿敵意。
松林間的氣氛瞬間變得劍拔弩張。李莫愁停下腳步,目光淡漠地掃過眾人,最后落在劉處玄那張因怨恨而扭曲的臉上。腰間赤璃劍紋絲未動,她甚至懶得去握劍柄,只是冷冷道:“讓開。買藥?!?/p>
“買藥?” 劉處玄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獰笑道,“妖女!你傷我同門,盜采禁地鐵礦,藐視我全真教規(guī)!今日撞見,正好拿你回去向趙師伯復命!給我拿下!”
他左手一揮,雖無法用劍,號令卻充滿戾氣。六名弟子齊聲應諾,劍光閃動,七柄長劍(一人用雙劍)帶著全真劍法的森然之氣,從不同方位刺向李莫愁!
劍風激蕩,卷起地上松針!面對圍攻,李莫愁眼神更冷。她今日只想采買,無心糾纏,但這群人咄咄逼人,主動出手,已觸犯她的底線!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就在劍光及體的瞬間,李莫愁動了!
她沒有拔赤璃劍,身形如同鬼魅般在刺來的劍網縫隙中微微一晃,輕松避開了最凌厲的幾擊。同時,右掌閃電般探出,五指縈繞著肉眼可見的淡白色寒霜,掌心隱隱透出一股令人心悸的陰柔吸力!
“玉蟾噬心掌!”這一次,她融合了《玉女心經》新悟的“斂”字訣,掌力更為凝練內斂,無聲無息!
“呼——!”掌風并非剛猛拍擊,而是如同無形的寒潮般隔空拂過!七名圍攻的弟子只覺一股冰冷刺骨、帶著強烈麻痹效果的氣勁如同跗骨之蛆,瞬間穿透了他們護體的純陽內力,侵入手少陽三焦經!
“呃啊!”
“我的手!”
“內力…凝滯了!”
驚呼聲、痛哼聲同時響起!七名弟子如遭電擊,持劍的手臂瞬間酸軟麻痹,氣血逆沖,胸口煩悶欲嘔!手中長劍再也握持不住,“叮叮當當”掉了一地!
更有兩人被掌風余勁掃中,踉蹌著向后跌倒,狼狽不堪!僅僅一掌!隔空!七名全真弟子瞬間失去戰(zhàn)力!
劉處玄看得目眥欲裂,又驚又怒,他沒想到李莫愁的功力竟比陰風谷時更加可怕!
他下意識地想后退,卻因右臂不便,動作一滯。李莫愁看也不看地上呻吟的弟子,冰冷的目光鎖定劉處玄。她并未追擊,只是握著赤璃劍鞘的左手微微一動。
“鏘!”一聲清越的劍鳴!赤璃劍并未出鞘,只是連鞘帶劍,末端在地面輕輕一點!
“嗤啦——!”堅硬的山石地面如同豆腐般被劃開!一道深逾寸許、筆直如尺、長約丈許的深刻劍痕,瞬間出現在李莫愁與劉處玄等人之間!碎石飛濺,松針激揚!冰冷的殺意伴隨著劍痕彌漫開來,仿佛在宣告一條不可逾越的死亡界限!
李莫愁的聲音比松林的寒風更冷,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越此線者,廢功。”
言罷,她不再看面如土色、渾身顫抖的劉處玄和滿地呻吟的弟子,身影如輕煙般掠過他們,繼續(xù)沿著下山的小道前行,很快消失在松林深處。
只留下那道冰冷的刻痕,如同烙印,刻在石上,也刻在全真弟子驚恐的心中。采購過程平淡無奇。李莫愁在最近的市集買了所需的藥材和一大包鹽巴,又補充了些耐儲存的干糧。
她行色匆匆,刻意避開人群,交易時也惜字如金。赤璃劍的寒意和她的冷冽氣質讓商販們不敢多言。
風雪停歇,夜色如墨汁般浸染了終南山。古墓入口厚重的石門無聲地滑開一線,李莫愁的身影如同歸巢的夜梟,悄無聲息地融入門內的黑暗。
藤筐卸下,里面是采購齊備的藥材和少量生活所需。她并未立刻返回自己的石室,而是穿過幽深曲折的主墓道,腳步輕捷如貓,未驚起一絲塵埃。
行至一處岔道口,她停下腳步。這里是古墓深處一條廢棄的通風甬道入口,石壁上布滿了歲月侵蝕的痕跡和濕滑的苔蘚。一絲微弱的氣流從黑暗的甬道深處透出,帶著地底特有的陰冷潮濕氣息。
李莫愁的目光投向甬道深處,那里是通往小龍女潛修石室的必經之路,入口被復雜的機關封鎖,非特定方式無法開啟。
她從懷中取出一方素白絹帛,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遒勁的小楷。
內容并非尋常文字,而是全真劍法數處極其隱秘、非核心弟子不得而知的微小破綻,以及針對全真教賴以成名的“天罡北斗陣”的破解要訣。這些知識,源自前世無數次血腥交鋒的深刻記憶,也源于《九陰真經》對陣法的精妙闡述。
絹帛末端,甚至畫了一個簡易的北斗陣眼方位圖。李莫愁指尖灌注一絲內力,將絹帛卷成細長條狀,緊緊裹在一塊邊緣被特意打磨得異常光滑的鵝卵石上。
她靜立片刻,側耳傾聽。甬道深處,只有永恒的死寂和微弱的氣流聲。確認無人后,她手腕猛地一抖!“咻!”包裹著絹帛的鵝卵石化作一道微不可察的白影,精準無比地穿過通風口狹窄的縫隙,沒入甬道深處那片濃稠的黑暗之中。
破空聲細微得如同松針落地,瞬間被古墓永恒的沉寂吞沒。做完這一切,李莫愁再不停留,身影如煙,無聲無息地消失在通往自己石室方向的墓道深處。
通風甬道的另一端,這里與主墓道隔著一道厚重的斷龍石,是古墓最清冷幽僻的角落,寒氣比別處更甚。石壁光滑如鏡,凝結著薄薄的白霜。
一盞孤燈在壁龕中靜靜燃燒,散發(fā)出微弱而清冷的光暈,勉強照亮丈許之地。燈光下,一個素白衣裙的少女正盤坐于一方小小的寒玉臺上。
她面容如冰雪雕琢,精致得不似凡人,雙眸微闔,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靜謐的陰影。氣息悠長清冷,仿佛與這古墓的寒玉融為一體,正是小龍女。
就在那枚包裹絹帛的鵝卵石悄無聲息滾落甬道盡頭,停在冰冷石地上的瞬間。小龍女那雙微闔的眼睫,極其細微地顫動了一下。
并非聲音驚動了她,而是一種……極其微妙的、屬于古墓派弟子對機關氣流變化的敏銳感知。她緩緩睜開了眼睛。那是一雙澄澈得如同終南寒潭深水的眸子,干凈、純粹,卻又帶著一種洞穿世事的疏離與漠然。
目光平靜地掃過空曠的石室,最終落在那枚靜靜躺在陰影角落、與周圍環(huán)境格格不入的鵝卵石上。小龍女起身,赤足踏在冰冷的石地上,無聲無息,如同飄過水面的月光。
她走到鵝卵石旁,俯身拾起。指尖觸感冰涼光滑。她輕易地解開了裹縛的絲線,展開那方素白絹帛?;椟S的孤燈下,娟秀而遒勁的字跡映入眼簾。
她的目光平靜地掃過那些關于全真劍法破綻的描述,如同瀏覽一篇無關緊要的經文,波瀾不驚。
直到最后,她的視線停留在“天罡北斗陣”破解要訣的字句上,尤其是那幅簡易卻直指核心的陣眼方位圖。
小龍女的目光,在“破綻”二字上,停留了片刻。這兩個字,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那古井無波的心湖中,漾開了一絲極淡、極細微的漣漪。
清冷的眸光深處,掠過一絲極淡的困惑。這字跡……這破解之法……絕非師父手筆。如此精準,如此……了解全真?誰會在這深夜,以這種方式,將這等要訣投入這廢棄的甬道?目的為何?
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絹帛上那凌厲的墨跡,仿佛能感受到書寫者筆鋒中蘊含的冷靜與洞悉。
她抬起頭,望向通風口外沉寂的夜色,又轉向古墓深處那扇緊閉的、通往李莫愁石室的厚重石門方向。
月光在她絕美的側臉上投下清冷的光暈,映著她眼中那抹揮之不去的、難以理解的困惑。
那細微的摩擦聲在死寂的石室里清晰可聞。良久,她輕輕合攏絹帛,將其仔細收好,放入懷中貼身處。清冷的面容上依舊看不出任何情緒,唯有那雙映著孤燈的眸子深處,那絲困惑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泛起的漣漪,久久未能徹底平息。
她重新盤坐回寒玉臺,閉上雙眼,氣息再次變得悠長清冷,仿佛一切未曾發(fā)生。只有壁龕中那豆孤燈,兀自燃燒著,將少女冰雪般的側影投在冰冷的石壁上,拉得很長,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