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南山冰冷的石壁與凝固的毒潭金光,連同師姐那無聲的刻痕與溫潤玉瓶,一同沉入小龍女澄澈的心湖深處,被厚重的斷龍石徹底封存于身后。
李莫愁的身影,沒有絲毫遲滯,如同一支離弦的墨色箭矢,裹挾著終南山巔未化的寒意,向著山外疾馳。
她選擇的并非官道坦途,而是人跡罕至的險峻山路。
玄衣身影在嶙峋怪石與深谷幽澗間起落,迅捷如鬼魅,輕盈似流風。赤璃劍緊貼腰側,劍鞘上那點朱砂梅在疾行中仿佛凝固的血珠,而那枚褪色的舊彩繩結,在勁風中獵獵飛舞,如同一個無聲的警告,提醒著前塵舊怨,也束縛著今生的孤絕。
她一路走來行至張家口,這座扼守南北的邊塞重鎮(zhèn),商旅云集,龍蛇混雜,是打探江湖消息、尋覓武學突破契機的絕佳所在。
更重要的是,此地魚龍混雜,便于隱匿行跡,避開不必要的糾纏。她的武道之路,需靜心打磨,而非陷入無謂的江湖紛爭。
數日疾行,風霜撲面。李莫愁的氣息始終沉凝如淵,內力生生流轉,驅散疲憊,更隔絕了外界的喧囂與塵俗。她像一塊投入沸水的寒冰,所過之處,只留下冰冷的軌跡與無聲的壓迫感。
這一日,日頭西斜,將張家口高大的土黃色城墻涂抹上一層暗金。城門口車馬喧囂,人聲鼎沸。
南來北往的商隊駝鈴叮當,粗豪的腳夫吆喝著號子,小販的叫賣聲此起彼伏,空氣中彌漫著牲畜的腥臊、塵土的氣息以及各種食物混雜的濃烈味道。
李莫愁一襲玄衣,頭戴寬檐斗笠,笠檐壓得極低,遮住了大半張清冷絕艷的容顏。她步履沉穩(wěn),卻帶著一種與周遭喧囂格格不入的冰冷疏離,如同一條墨線,無聲地切割開洶涌的人潮。
斗笠下,銳利的目光透過縫隙,警惕地掃視著四周,每一個靠近的身影都讓她周身的氣場更冷一分。腰間赤璃劍雖在鞘中,卻隱隱散發(fā)著一絲生人勿近的鋒銳之氣。
忽地,前方一陣騷動傳來!“抓賊?。∽ツ莻€小叫化!偷了我的饅頭!”一個店伙模樣的壯漢氣急敗壞地吼叫著,撥開人群猛追。
人群如受驚的魚群般分開,只見一個身形瘦小、動作卻異常靈巧的身影,像條滑溜的泥鰍般從人縫里鉆了出來!
那小叫化衣衫襤褸,沾滿油污塵土,臉上更是黑一道灰一道,辨不清五官,唯有一雙眼睛骨碌碌轉動,靈動非常。她手里死死攥著兩個熱氣騰騰的白面饅頭,顯然就是“贓物”。
店伙的怒罵和追趕引起了更大的混亂。那小叫化似乎被追得慌了神,埋頭亂竄,方向不辨。
就在李莫愁即將穿過人群的剎那,那小叫化猛地一抬頭,似乎才發(fā)現(xiàn)前方有人,但收勢已是不及,竟一頭狠狠撞向了李莫愁!
電光火石之間!李莫愁超絕的感知早已捕捉到這小乞丐的軌跡。她眼神驟冷,周身氣息瞬間降至冰點!
按在赤璃劍柄上的手,指節(jié)微微發(fā)力,一股凌厲的暗勁已然蓄于袖中!只需輕輕一拂,這不知死活撞上來的小東西,立刻便會筋斷骨折,被震飛出去!
然而,就在那臟兮兮的身影即將撞上她玄色衣袂的瞬間——一股極其霸道、極其誘人的奇異香氣,毫無預兆地、蠻橫地鉆入了李莫愁的鼻腔!
那絕非市井常見的粗劣食物氣味,它層次分明,霸道而雋永——泥土的清新混合著荷葉的淡雅,包裹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醇厚到極致的雞肉油脂香氣,其間還夾雜著幾縷若有似無、勾魂攝魄的秘制香料氣息!
這香氣仿佛帶著鉤子,瞬間刺穿了李莫愁三年苦修筑起的冰冷心防,勾動了她作為“人”最原始、最本能的食欲!
“咕咚!”一聲極其輕微、連李莫愁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吞咽聲,在她喉嚨深處響起。那
蓄滿袖中的凌厲暗勁,那瞬間爆發(fā)的冰冷殺意,竟因為這猝不及防、直擊靈魂的香氣,出現(xiàn)了極其短暫的、幾乎難以察覺的凝滯!
就在這千分之一剎那的凝滯里——砰!小乞丐結結實實地撞在了李莫愁身上!力道不大,卻足以造成連鎖反應!
嘩啦!李莫愁頭上那頂寬檐斗笠,被撞得猛地向后掀飛!系在頜下、固定斗笠的繩結,竟被小乞丐慌亂中揮舞的手臂一把扯斷!斗笠翻滾著飛向半空。
而更關鍵的是——那枚被李莫愁重新系上劍柄的舊彩繩結,也隨之飄然脫落!
清冷絕艷的面容驟然暴露在黃昏的市集天光之下!眉如遠山含黛,眸似寒星凝冰,膚若新雪覆霜,縱然此刻薄怒染眉梢,那份孤高清冷、驚心動魄的美,依舊讓周遭嘈雜的市聲都為之一窒。
李莫愁的眼神瞬間由冰冷轉為寒冽,如同萬年玄冰炸裂!她甚至沒去看那飛走的斗笠,目光如兩道實質的冰錐,瞬間鎖定眼前這個撞翻自己、扯斷繩結的罪魁禍首!
腰間的赤璃劍雖未出鞘,但一股森然刺骨的殺意已然彌漫開來,牢牢籠罩住那個臟兮兮的小身影!
“找死?”兩個字,冰冷得如同終南山的雪粒,砸在喧鬧的空氣中,周圍的溫度仿佛都驟降了幾分。
幾個離得近的路人,被這殺氣一激,駭然退開幾步。那小乞丐被這冰冷刺骨的殺意一激,卻毫無懼色。
那雙靈動的大眼睛骨碌碌一轉,非但沒有后退,反而像發(fā)現(xiàn)了什么稀世珍寶般,亮得驚人!
她的目光飛快掃過李莫愁絕美的臉,又瞥了一眼地上滾落的斗笠和那枚孤零零的彩繩結,嘴角竟勾起一抹狡黠又燦爛的弧度。
只見小乞丐變戲法似的,飛快地從懷里掏出一個油紙包。油紙還帶著體溫,甫一打開,一股比方才更濃郁、更霸道、更致命的香氣轟然炸開!
那是半只烤得金黃酥脆、皮肉分離、油脂瑩潤的叫化雞!小乞丐麻利地撕下一條最肥美、最誘人的雞腿,金黃的雞皮在夕陽下閃爍著誘人的油光,濃郁的香氣簡直要化為實質的鉤子!
她笑嘻嘻地,將那香得驚心動魄的雞腿,徑直晃到了李莫愁冷若冰霜的眼前,聲音清脆又帶著點無賴般的親昵:“哎呀呀,兇姐姐,對不住啦!弄壞了你的小繩結!” 尾音拖得長長的,帶著點撒嬌的意味,“你看,賠你個雞腿好不好?剛出爐的,香得很吶!保證比你那繩結解饞!”
那笑容,狡黠明媚,如同穿透陰霾的陽光,帶著一股不管不顧的鮮活勁兒。而那手里的雞腿,散發(fā)著無與倫比的、致命的誘惑香氣,與李莫愁周身彌漫的冰冷殺意,形成了荒誕又極具沖擊力的對比。
斗笠躺在不遠處的地上,沾了塵土。那枚褪色的舊彩繩結,靜靜地躺在離斗笠不遠處的青石板縫隙里。而小乞丐手中,那條金黃酥脆、香氣霸道的雞腿,幾乎要貼到李莫愁挺翹的鼻尖。
宿命的絲線,在這一撞、一扯、一遞之間,驟然繃緊。終南山的冰雪,遇上了人世間最熾烈的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