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欞漏進的月光在案上投下竹影,被風(fēng)推得晃晃悠悠,像誰在紙上描著不成形的畫。王爺指尖叩著硯臺,節(jié)奏忽快忽慢,時而重得像要將硯臺敲裂,時而輕得幾乎聽不見——那是他心里盤算時的習(xí)慣,越是緊要的事,這叩擊聲便越?jīng)]章法。阿歡垂手立在階下,脊梁挺得筆直,卻連呼吸都放輕了。方才呈上的卷宗還攤在案邊,大長公主府的采買賬冊上,一行小字刺眼得很:上月買過兩斤“附子”,出庫欄卻歪歪扭扭寫著“遺失”。附子劇毒,尋常人家哪用得上這么多?更何況是講究溫補的公主府。
“去查那年經(jīng)手先皇后湯藥的小廚房管事?!蓖鯛?shù)穆曇舾糁凹垈鞒鰜?,帶著冰碴子似的冷,“他五年前離了宮,據(jù)說在城南開了家藥鋪,叫‘百草堂’?!?/p>
阿歡應(yīng)聲要退,又被喚住?!案嬖V王妃,佛堂的香爐該換批新香了,就用她陪嫁的那盒安息香?!蓖鯛旑D了頓,指尖在案上輕輕一點,那力道像是在敲定什么主意,“再讓沈側(cè)妃去給大長公主請安,就說……本王罰了王妃,她心里不安,想去討句寬心話?!?/p>
阿歡腳步一頓,猛地明白過來。沈側(cè)妃一向是大長公主的人,讓她去探口風(fēng),是料定大長公主得意時會露馬腳;而那安息香是王妃母家特制的,燃起來有股極淡的蘭花香——這是暗里遞信,告訴王妃這場戲還得接著演。王爺這步棋,走得又穩(wěn)又狠,連半分破綻都沒留。
屋內(nèi)燭火暗了暗,想是他起身去了暗室。阿歡聽見輕微的鎖扣聲響,知道王爺定是去取那枚玉佩了——先皇后生前送他的,一直藏在馬鞍桌抽屜里,連最貼身的侍從小廝都不知道。大長公主這步棋,原是想借他對先皇后的愧疚發(fā)難,既除了他護著的玥璃,又能逼他與自己徹底反目??纱箝L公主忘了,他如今護著的玥璃姑娘,眼里的光多亮啊,像極了當(dāng)年先皇后未被深宮磨去棱角時的模樣——那是種不管前路多險,都敢往前闖的韌勁兒,是他在這深宮里守了十幾年,快要淡忘的鮮活。
案上的茶涼透了,碧色的茶湯沉在碗底,像塊凝固的玉。王爺卻渾然不覺,指尖仍在硯臺邊緣摩挲。他要查的從來不止是誰下的毒,更是當(dāng)年先皇后崩逝的真相。那筆賬,壓在心里十余年,像塊浸了水的石頭,沉甸甸墜著,是時候連本帶利算清了。
玉佩在燭光下泛著溫涼的光,上面雕刻的纏枝蓮紋已被摩挲得發(fā)亮,連最細微的紋路都磨平了邊角。王爺指尖拂過紋路斷裂處——那道缺口極不自然,是當(dāng)年先皇后咽氣時,他攥得太用力,生生掐斷的。他至今記得那觸感,玉的冰涼混著掌心的汗,還有指縫里滲進的、先皇后唇邊的血溫。他不敢忘,也不能忘。這玉佩蓮紋的花蕊處刻著個極小的“昀”字,是先皇后親自為他取的名,說“昀是日光,要做照亮自己的光”??赡侨盏罾锏难热魏稳展舛家迫?。
“阿歡。”他忽然開口,聲音里聽不出情緒,“去把那盒‘雪頂含翠’送到姑娘院里。就說……是庫房里找出來的新茶?!?/p>
阿歡一愣,隨即躬身應(yīng)是。他記起來了,那茶是前幾日西域進貢的,炒得碧生生的,葉片卷著白毫,泡在水里像浮著層雪。王爺寶貝得緊,那日開封時特意說:“這茶最襯玥璃院里那口新井的水,甘冽?!贝丝毯鋈凰腿?,哪是庫房找出來的?分明是怕姑娘在院里悶得慌,又不好明著關(guān)切,才找的由頭。王爺待姑娘的心思,早已藏不住了。
屋內(nèi)的燭火重新亮起來,映著王爺將玉佩放回暗室。鎖扣合上的輕響里,藏著兩重心思:一面要借沈側(cè)妃的嘴讓大長公主放下戒心,一面要護著院里的人不受半分驚擾。至于先皇后的死因,那玉佩斷裂的缺口,早就在他心里刻了十余年,如今借著這樁毒案,正好一點點摳開當(dāng)年的泥——那些被掩蓋的血跡,被篡改的記錄,被滅口的宮人,總有見光的那天。
窗外的竹影又晃了晃,像是誰在暗處屏息。王爺拿起案上的狼毫,在紙上寫下“附子”二字,筆尖濃墨忽然滴落在紙頁上,暈開一個深色的圓,像極了那年先皇后唇邊咳出的血——紅得發(fā)黑,濺在明黃色的床幔上,像朵妖異的花,開得慘烈。
先皇后雖不是他的親生母親,待他卻是極好的。那年他不幸染了天花,宮里人都怕沾著晦氣,連伺候的小太監(jiān)都躲得遠遠的,是先皇后把他抱在偏殿,親自煎藥擦身,夜里就守在床邊,用帕子沾著溫水給他擦汗,怕他燒得糊涂時抓撓傷口。太醫(yī)說要忌口,不能沾半點葷腥,先皇后就守著小廚房,用蜜棗燉雪梨給他解饞,燉得那梨肉都化在湯里,甜得能潤進骨頭縫里。他至今記得那銀勺碰著瓷碗的輕響,和她坐在床邊看他喝湯時,眼里的笑。
燭火映著王爺眼底的潮意,他指尖輕輕摩挲著玉佩上的裂痕,輕聲道:“她總說,我眉眼像她早逝的弟弟?!敝父箘澾^玉佩邊緣的磨損,那是常年攥在手里留下的痕跡,深得能嵌進指甲,“可宮里人都知道,她待我,比親弟弟還上心。我十歲生辰,她把陪嫁的玉佩給了我,說‘昀兒要像這玉,寧碎不彎’——結(jié)果她自己……”
話音卡在喉嚨里,像被什么堵住了,悶得發(fā)疼。原來大長公主錯了,王爺對先皇后的從不是愧疚,是刻進骨血的敬與念。正因為如此,王爺才從未放棄過追查當(dāng)年的真相——既是為了先皇后,也是為了護著如今這院里,能讓他想起那份暖意的人。玥璃曬藥時專注的側(cè)臉,讀醫(yī)書時蹙起的眉頭,跟他說“要開醫(yī)館”時眼里的光……都像極了當(dāng)年的先皇后,卻又比那時的她多了份不管不顧的勇。
窗外的竹聲漸密,像是誰在輕輕嘆息。
案頭的青銅燈盞晃了晃,燈花簌簌落在《兵法》上,燒出個小小的黑洞。王爺忽然抬手,擼起左袖——小臂內(nèi)側(cè)有道淺疤,像條褪色的蚯蚓,在蒼白的皮膚上格外顯眼。
“十三歲那年,有人把孤推進冰湖,說孤是‘雜種’,就該凍死?!蓖鯛敹⒅堑腊?,面色平得像結(jié)了冰的湖面,只有指尖微微發(fā)顫,“是先皇后的貼身宮女青畫拼死跳下來撈我,可回了高貴妃殿里,連口熱湯都討不到?!蹦菚r母妃剛被賜死,皇帝把他交給膝下無子的高貴妃撫養(yǎng),可高貴妃眼里只有恩寵,哪會真心待他這個“帶煞的種”?冰湖的寒氣,他記了一輩子,每逢陰雨天,骨頭縫里都像塞了冰碴子。
阿歡在門外聽見,垂在身側(cè)的手猛地攥緊。他記得剛跟王爺那會兒,總見王爺在寒夜里喝烈酒,以為是貪杯,后來才知道,是舊傷遇冷就疼,疼得睡不著。那酒里總摻著姜片,辣得燒心,才能壓下骨子里的寒。
“十五歲上戰(zhàn)場,孤帶著三百人守孤城,箭矢穿透護心鏡時,滿腦子想的不是活,是不能讓她當(dāng)年給孤的那枚平安扣染上血。”王爺放下袖子,燈影在他側(cè)臉刻出冷硬的輪廓,下頜線繃得緊緊的,“后來打了勝仗,回京時騎著馬穿過朱雀門,滿城人跪在街上喊‘王爺千歲’,而孤只想找回屬于孤的一切——那些被奪走的溫暖,那些本該護著的人。”
燭火忽然噼啪爆響,照亮案上堆疊的奏疏——最底下壓著張泛黃的紙,是當(dāng)年先皇后親手寫的《勸學(xué)篇》,字跡溫潤,帶著女子的柔美,筆畫間總藏著不易察覺的弧度,像她說話時的語氣。與王爺如今凌厲如刀的筆鋒,判若兩人。
原來這十余年,他從泥濘里爬起來,不是為了讓人怕,是為了站得足夠高,高到能護住想護的人,高到能讓那些曾經(jīng)唾棄他的人,再不敢抬頭看。他要的從不是權(quán)勢,是能在這深宮里,護著一份“不必藏鋒”的底氣。
青銅燈盞里的油漸漸淺了,燈芯爆出細碎的火星。王爺忽然將那卷《勸學(xué)篇》展開,指尖點在“守拙”二字上。墨跡已泛著舊黃,卻仍能看出筆鋒里的溫柔——母妃被賜死后,先皇后寫這兩個字時,特意用了胭脂調(diào)墨,說“昀兒性子烈,得學(xué)著藏鋒,不然會被人當(dāng)成靶子”。那胭脂是江南進貢的,紅得像初開的桃花,如今卻褪成了淡淡的粉,像蒙了層灰。
可深宮哪有藏鋒的地方?皇帝沒把他的撫養(yǎng)權(quán)交給先皇后,偏交于高貴妃,就是怕先皇后勢力太大。這宮里本就是恩寵的爭奪,子嗣的暗戰(zhàn),舊怨的積郁。先皇后總怕他在高貴妃宮里受委屈,便常常托宮人接他去她殿里,教他讀《論語》,教他練書法,偏不教他怎么害人。他對著紙頁輕聲笑,眼底卻泛著紅,“可她不知道,宮里的刀,從來藏在笑臉后面。”就像當(dāng)年那個同入宮的丞相二姑娘,對著先皇后姐姐長姐姐短,轉(zhuǎn)身就敢在藥里動手腳。
阿歡在門外聽見一聲極輕的碎裂聲,想是王爺握碎了茶盞。阿歡想起昨夜去姑娘院里送茶,見姑娘正將王爺送來的雪頂含翠攤在竹匾里曬,竹匾邊放著本攤開的醫(yī)書,書頁上圈著“附子畏防風(fēng)”幾個字,旁邊還畫了朵小小的纏枝蓮,筆觸稚嫩,卻看得出來用心。姑娘定是也在琢磨那附子的來歷,姑娘的心思,細得像藥碾子里磨出的粉。
風(fēng)從窗縫鉆進來,吹得燭火猛地斜過去,照亮王爺鬢角那縷早生的白發(fā),在燭光下泛著銀光。原來這十三年的刀光劍影里,他護著的從來不是什么權(quán)勢,而是母妃和先皇后留在王爺骨血里的那點溫軟,和如今院里那束肯為他曬茶的光——那光是活的,是暖的,是能讓他想起人間尚有甜的。
遠處傳來打更人敲梆子的聲音,“咚——咚——咚——”三更了。夜露重了,竹影在窗紙上晃得更急。王爺將《勸學(xué)篇》仔細折好,重新壓在奏疏下。案上的“附子”二字已被墨點暈透,像極了那日玥璃倒下時,他撲過去接住的那捧漸冷的體溫——軟得讓人心慌,涼得讓人心疼,仿佛稍一松手,就會徹底散在風(fēng)里。
“阿歡?!彼曇艋謴?fù)了慣常的冷硬,聽不出一絲波瀾,“明日起,加派一倍人手守著姑娘的院子,別讓任何可疑人等靠近。”
門外的人應(yīng)聲而去,竹影在窗紙上晃成流動的墨。王爺從食盒里拿起塊蜜棗糕——那是御膳房剛送來的,蜜色的糖霜裹著棗泥,和當(dāng)年先皇后宮里的侍女偷偷塞給他的一模一樣。
“高貴妃總說我是‘帶煞的種’,罰孤在雪地里跪了三個時辰?!彼弥父鼓﹃鴹椄猓撬丛谥讣?,甜得發(fā)膩,聲音卻啞得像蒙了塵,“是皇后宮里的侍女悄悄遞來這糕,用帕子裹著,還帶著體溫,說‘娘娘怕你餓’。”王爺忽然笑了笑,眼里卻沒什么笑意,“那防風(fēng)也是先皇后讓人送來的,說‘煎水喝能驅(qū)寒’,也許她早就知道,高貴妃不會真心待我?!笨赡菚r他不懂,只當(dāng)是尋常的關(guān)切,直到先皇后去了,才明白那份藏在規(guī)矩里的疼惜,有多難得。
燭火忽然被風(fēng)卷得縮了縮,照亮錦盒底層刻的小字:“藏鋒守拙,方得始終”。那是他十五歲上戰(zhàn)場前夜刻的,那時剛從先皇后的宮女口中得知,高貴妃總在皇帝面前說他“野心勃勃,恐難駕馭”。王爺那時就懂了,鋒芒太露,只會招來更多刀箭。這些年,他步步為營,不過是想把“守拙”二字,活成“護得住”。
“阿歡查到那藥鋪掌柜了嗎?”王爺忽然揚聲,手里的蜜棗糕被捏得變了形,指尖微微泛白,竟?jié)B出點血來——想是被碎茶盞的瓷片劃破了。血珠滴在棗糕上,像極了當(dāng)年先皇后咳在帕子上的血,紅得刺目。
阿歡連忙跪下,聲音帶著擔(dān)憂:“回王爺,掌柜的三年前就病死了,如今鋪子里是他徒弟在守著。那徒弟說,掌柜的臨終前總念叨‘皇后娘娘的藥里,不該有附子’。王爺,您還是先處理下傷口吧。”
王爺捏著蜜棗糕,指尖的血混著糖霜,甜腥氣漫開來。原來那缺口不止在玉佩上,更在他心里——
當(dāng)年先皇后難產(chǎn)病重,他掙開兩個宮人的胳膊時,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廊下的羊角宮燈被撞得劇烈搖晃,昏黃的光暈里,他看見幾個穿著灰衣的侍衛(wèi)背對著他站在寢殿門口,腰間系著的墨色腰牌上,刻著個小小的“相”字——那是丞相府的私衛(wèi),只有府里最得信任的人才配佩戴。那時的大長公主,還只是個仗著家世橫行的二姑娘。
“讓開。”他聲音發(fā)緊,十三歲的嗓音還帶著未脫的稚氣,卻透著股狠勁。
侍衛(wèi)轉(zhuǎn)過身,臉上沒什么表情,只微微拱手:“二姑娘說,陛下有旨,皇后娘娘正在靜養(yǎng),任何人不得入內(nèi)?!?/p>
“孤乃是皇子!”他往前沖了兩步,被另兩個趕來的侍衛(wèi)攔住,胳膊被攥得生疼,“皇后娘娘快不行了,你們憑什么攔著?”
侍衛(wèi)的手按在腰間的佩刀上,語氣冷得像殿外的冰:“二姑娘說,陛下有旨,娘娘需要清凈?!?/p>
“清凈?”十三歲的少年猛地笑出聲,眼淚卻跟著滾下來,砸在冰冷的金磚上,濺開細小的水花,“方才侍女從窗縫里遞信,說娘娘已經(jīng)快不行了,血都浸透了褥子,你們說要清凈?”他看見先皇后的侍女晚棠跪在雪地里,額頭磕得全是血,求侍衛(wèi)去請?zhí)t(yī),可他們連眼皮都沒抬。那雪落在晚棠單薄的肩上,像要把她壓垮。
他掙脫侍衛(wèi)的手沖進寢殿時,先皇后剛咽了氣。殿里靜得可怕,只有藥渣的苦氣混著血腥氣,纏得人喘不過氣。明黃色的床幔半垂著,先皇后躺在那里,臉色白得像張紙,唇邊還凝著點黑紅的血,沾在唇角的梨渦里——那是她往日笑起來最甜的地方,此刻卻像朵枯敗的花。
“娘娘!”
他撲到床邊,手指剛觸到她的手,就被那刺骨的涼凍得一縮。十年的光景忽然碎成一片一片:她用蜜棗燉雪梨時攪湯的銀勺,勺沿還沾著梨肉的甜香;她教他握筆時覆在他手上的溫度,掌心的薄繭蹭著他的手背;她把玉佩塞進他掌心時說“昀兒要像玉一樣”的聲音……全都隨著這雙手的冰涼,沉進了無邊的黑。
“小主子!”
身后忽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是先皇后的貼身侍女青畫。她懷里抱著個襁褓,裹得嚴嚴實實的,里面?zhèn)鱽砦⑷醯膵雰禾淇蓿毜孟窀€,稍不留意就會斷。青畫的發(fā)髻散了,半邊臉紅腫著,嘴角還淌著血,顯然是剛被打過。
“這是……”他愣在那里,看著那團小小的影子。先皇后難產(chǎn)的消息傳了三天,他只知道孩子沒保住,怎么會……
“是小皇子?!鼻喈嫷穆曇舭l(fā)顫,把襁褓往他懷里塞,動作急切得幾乎要把孩子摔了,“娘娘拼著最后一口氣生下的,讓奴婢藏在暖閣的炭箱里才沒被發(fā)現(xiàn)!二姑娘怕娘娘娘娘生下皇子,要絕了娘娘的根!”
"侍衛(wèi)宮人都不在,七殿下您快走"
嬰兒的哭聲忽然大了些,像是凍著了。他慌忙抱緊,才發(fā)現(xiàn)襁褓里只裹了層薄棉,孩子的小手凍得通紅,正攥著個小小的銀鎖——上面刻著個“璃”字,是先皇后的名字。
青畫忽然抓住他的胳膊,指甲幾乎嵌進他肉里,眼里全是血絲,“小主子,您聽我說,這孩子不能留在這里!您快抱著他去找高貴妃,就說……就說是您在炭箱里發(fā)現(xiàn)的,求她收養(yǎng)!”
“去找她?”他猛地抬頭,眼里全是不解
“只有她能保這孩子!”青畫的聲音壓低了,帶著哭腔,“她膝下無子,正想找個由頭固寵!您是皇子,您去求她,她定會應(yīng)!這是娘娘用命換來的,您得讓他活下去??!”
殿外傳來腳步聲,越來越近。青畫猛地推了他一把,把一塊玉佩塞進七殿下手里——是先皇后常戴的那塊,上面刻著纏枝蓮?!斑@是娘娘留給孩子的,您快帶他走!奴婢們?nèi)ヒ_他們!”
她說完,轉(zhuǎn)身就往殿外跑,故意撞翻了案上的藥碗。碎裂聲里,她哭喊著:“皇后娘娘死的慘啊,小皇子死的慘??!我跟你們拼了!”隨即傳來重物倒地的悶響,和侍衛(wèi)的呵斥聲。
他抱著襁褓,站在原地,渾身都在抖。懷里的嬰兒像是感應(yīng)到什么,忽然不哭了,小小的手抓住了他的手指,溫溫?zé)釤岬摹?/p>
“昀兒要像這玉,寧碎不彎。”先皇后的話忽然在耳邊響起來。
他咬了咬牙,掀起床幔的一角,從后窗翻了出去。寒風(fēng)灌進領(lǐng)口,凍得他牙齒打顫,可懷里的溫度卻燙得驚人。他回頭望了眼寢殿,那里的燈火明明滅滅,像是先皇后看他的眼神。
跑到回廊拐角時,他聽見青畫最后的聲音,嘶啞卻清亮:“皇子——珍重”
那聲音像把刀,剜得他心口生疼。他抱緊懷里的孩子,往高貴妃的宮殿跑,石板路上的冰碴子硌得他腳心發(fā)疼,可他不敢停。
月光落在他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長很長,像條沒有盡頭的路。他知道,從這一刻起,他不僅要護著自己,還要護著懷里這團小小的、先皇后用命換來的光。
他低頭看著懷里的孩子,一字一句地說:“璃兒,別怕。哥哥護著你?!?/p>
御花園的狗洞又黑又窄,他趴著鉆過去時,錦袍被刮破了好幾個洞,膝蓋也磨出了血。可他顧不上疼,只知道懷里的孩子不能有事——這是先皇后用命換來的,是她留在這冰冷深宮里,唯一的念想了。
雪下大了,像要把整個京城都埋起來。但他知道,只要懷里這團小小的火不滅,總有天亮的時候。
當(dāng)年先皇后唇邊凝著黑血,而小廚房的藥渣里,分明混著附子的碎片。他想查,卻被皇帝以“沖撞靈駕”為由禁足,等解禁時,相關(guān)的人早就沒了蹤影。
“去把那徒弟帶來?!彼麑㈠\盒鎖回柜中,聲音冷得像殿外的寒風(fēng),“別驚動任何人?!?/p>
風(fēng)穿過回廊,將遠處更夫的梆子聲吹得忽遠忽近。王爺望著案上那盞將盡的燈,忽然想起姑娘院里曬著的茶——明早該是晴天,日頭正好,玥璃或許會用新井水泡茶,茶湯里該浮著像纏枝蓮的葉,碧生生的,看著就讓人心里亮堂。
他要趕在那之前,把當(dāng)年藏在藥渣里的真相,一點點撈出來。不管是誰擋著,都得挪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