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歃血為盟的烈酒余溫尚在,議事廳內卻無人再敢小覷上首那個看似狂悖的年輕人。

幾十名將領仿佛一群兇獸,眼中滿是決絕火焰。

朱文正沒有趁熱打鐵發(fā)表什么慷慨陳詞。

他只是站起身,隨手將那把染血的戰(zhàn)刀插回鞘中,動作干脆利落。

“諸將聽令?!?/p>

他的聲音恢復了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趙德勝?!?/p>

“末將在!”獨眼老將趙德勝一步跨出,聲如洪鐘。

“城南的守備暫時交給鄧愈,你帶本部人馬,把城墻上所有的投石機都給老子拆了,零件搬到北門甕城里,半個時辰內完成。”

“什么?”

趙德勝的獨眼瞪得像銅鈴,“大都督,投石機乃守城利器,怎能自毀長城?”

廳中頓時響起一片壓抑不住的驚嘩。

朱文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你是大都督,還是我是大都督?”

趙德勝脖子一梗,想起剛才的血酒,把滿肚子的疑問硬生生咽了回去,悶聲應道:“末將……遵命!”

“鄧愈?!?/p>

“末將在?!编囉裆领o,并未因這奇怪的命令而動搖。

“你去,發(fā)動所有能發(fā)動的民夫,把城里各家各戶的桐油、菜油、豬油,甚至是廟里的香油,有一個算一個,全部征集起來,送到北門城樓下,有多少要多少?!?/p>

“再命人準備大量的引火之物,爛棉絮、破布條、干柴,與火油分置?!?/p>

命令一條條下達,一條比一條匪夷所思。

拆卸守城器械,搜刮百姓的食用油,這些舉動在任何兵法里都找不到依據(jù),更像是自亂陣腳的昏招。

將領們面面相覷,剛剛被點燃的士氣,似乎又被一盆盆冷水澆得搖搖欲墜。

若非剛才那股子同歸于盡的狠勁鎮(zhèn)著,恐怕當場就要有人跳出來質疑。

朱文正將所有人的反應盡收眼底,心中冷笑。

他的腦海里,那巨大的歷史推演沙盤正清晰地運轉著。

陳友諒驕狂自大,認定洪都已是囊中之物,第一次攻城不過是試探罷了,而下一次,必是雷霆萬鈞。

他會集中最精銳的部隊,用最常規(guī)、最霸道的戰(zhàn)法,從防線最薄弱的北門一舉破城。

而這,便是朱文正最大的機會,陳友諒最大的破綻。

“都按我說的去做?!?/p>

朱文正站起身,撣了撣玄甲上并不存在的灰塵,“一個時辰后,北門城頭,等著看戲?!?/p>

說完,他便徑直離去,留下滿堂將領,在困惑、懷疑與一絲盲目的信任中,開始瘋狂地執(zhí)行這一系列荒唐的命令。

一個時辰后,北門城樓。

咚——!

咚——!

咚——!

城外,沉重如山岳的戰(zhàn)鼓聲,化作無形的重錘,一下,又一下,狠狠砸在每個守城士卒的心臟上。

地平線的盡頭,陳友諒的大軍不再是緩緩壓進,而是一片席卷天地的黑色怒潮,奔涌而來。

那片由無盡旌旗與刀槍組成的鋼鐵森林,釋放出的恐怖威壓,讓高聳的洪都城墻都顯得像一葉無助的扁舟。

城墻之上,死寂一片。

每個士兵的手心都攥出了血,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慘白,兵器被他們握得仿佛要嵌入骨肉之中。

他們的目光掠過城墻上那些被拆得七零八落的投石機零件,鼻腔里灌滿了濃重刺鼻的油膩氣味,絕望如烏云般籠罩在每個人心頭。

唯獨朱文正。

他竟懶散地斜靠在垛口,嘴里叼著一根不知從哪兒順來的狗尾巴草,眼神放空,仿佛眼前這尸山血海的戰(zhàn)場,還不如天上飄過的一朵云有趣。

“大都督……賊軍,賊軍攻上來了!”

鄧愈全身甲胄鏗鏘,手死死按在劍柄上,緊繃的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朱文正“呸”地一聲吐掉嘴里的草莖。

他懶洋洋地掀了掀眼皮,掃了一眼城下已經(jīng)開始搭設浮橋、搬運云梯的敵軍先鋒。

“慌什么。”

“讓他們再靠近些,給老子省點柴火?!?/p>

陳友諒的先鋒部隊確實是精銳中的精銳,動作迅捷而有效,城頭的零星箭雨落在他們身上,根本激不起半點浪花。

“放箭!射死那幫狗娘養(yǎng)的!”

獨眼老將趙德勝在城墻上奔走咆哮,嗓子已經(jīng)嘶啞,指揮著弓箭手做著徒勞的抵抗。

然而,在蟻群般悍不畏死的敵軍面前,這種抵抗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幾座巨大的攻城塔被緩緩推上前來,塔頂?shù)膹婂笫珠_始與城頭對射,一時間箭矢呼嘯,壓得守軍幾乎抬不起頭。

“大都督!”

趙德勝的獨眼急得布滿血絲,幾乎要從眼眶里瞪出來。

“再不想法子,城門就要被撞開了!”

終于,在所有人的目光注視下,朱文正慢悠悠地站直了身體。

他的目光,像一把冰冷的尺子,丈量著城墻下方那片越來越擁擠、越來越密集的區(qū)域。

敵軍像一群被投入狹小獸籠的餓狼,為了爭搶攻擊位置而互相推搡,完美地擠成了一團。

朱文正的嘴角,咧開一個殘酷而森冷的弧度。

“火候,差不多了?!?/p>

他輕聲呢喃,像個挑剔的廚子。

他轉身走到城墻內側,那里,一口口裝滿滾油的大鍋早已燒得通紅,咕嘟咕嘟地冒著泡。

“聽我號令!”

朱文正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清晰地刺入每個人的耳膜。

他死死盯著城下那片“活靶子”,眼中閃爍著獵人看到獵物踏入陷阱的興奮與殘忍。

就是現(xiàn)在!

“倒!”

一聲令下!

早已等候多時的士兵們用盡全身力氣,合力撬動粗大的杠桿。

一口口沸騰的油脂,順著早已搭好的木槽和引水筒,化作金黃色的瀑布,從天而降,朝著城下最密集的人群當頭澆下!

“嘩啦啦——”

灼熱的油雨,劈頭蓋臉地覆蓋了整個北門城下。

那些還在奮力攀爬、撞門的漢軍士卒,先是一愣,隨即感到一陣難以忍受的灼熱。

緊接著,就是皮肉被瞬間燙熟、滋滋作響的劇痛!

“啊——!”

“是油!是滾油啊??!”

凄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叫,瞬間撕裂了整個戰(zhàn)場!

城墻之下,頃刻間化作了剝皮地獄。

被滾油澆透的士兵,在地上瘋狂打滾、哀嚎,卻只是徒勞地將身上的油蹭到更多同伴的身上,將這恐怖的痛苦無限蔓延。

但這,僅僅是前奏。

“放火箭!”

朱文正冰冷的第二道命令,如同死神的判決。

“嗖!嗖!嗖!”

早已準備多時的火箭手,將浸透火油的箭頭在火把上引燃,毫不猶豫地對著下方那片油膩的“海洋”,拋射而去。

下一刻。

轟——!??!

一道沖天火龍拔地而起,天地間仿佛只剩下這一聲沉悶的巨響!

烈焰瞬間吞噬了一切。

城墻下方那片區(qū)域,徹底變成了一片翻滾的火海。

火舌高達數(shù)丈,空氣被燒灼得劇烈扭曲,那些被滾油浸透的士兵、他們的皮甲、他們手中的兵器,乃至于他們腳下的土地,都成了這火焰最好的燃料。

無數(shù)扭曲的人形在烈火中掙扎、狂舞,最終悄無聲息地倒下,化作一具具焦炭。

凄厲的慘叫,被烈火的咆哮徹底淹沒。

那股濃烈的焦臭味,混雜著肉香,隨著撲面的熱浪,席卷了整個城頭。

城墻上,無論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將領,還是初上戰(zhàn)場的士卒,所有人都被眼前這地獄般的景象,震懾得魂飛魄散。

他們張大著嘴,喉嚨里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前一刻,還是你死我活的慘烈攻防。

下一刻,敵人最精銳的先鋒大軍……就這么沒了?

趙德勝和鄧愈等人,身體僵硬地緩緩轉過頭,用一種看待鬼神般的眼神,死死地盯著那個始作俑者。

只見朱文正迎著灼人的熱浪,皺著眉頭,伸手在自己華貴的玄甲上撣了撣。

仿佛是嫌棄那從天而降的灰燼,弄臟了他的衣甲。

他撇了撇嘴,臉上沒有半分得瑟,反而帶著一絲被打擾清凈的不耐煩,用一種輕描淡寫的語氣,懶洋洋地說道:

“吵死了。”

“陳友諒這廝,就不能讓手下的人死得安靜點嗎?”

……

與此同時,陳友諒的中軍大帳內。

“廢物!踏馬的通通都是廢物!”

名貴的青瓷茶碗被狠狠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陳友諒豹頭環(huán)眼,怒發(fā)欲狂,一腳將前來報信的偏將踹翻在地。

“一萬先鋒!一萬精銳!連洪都的城皮都沒摸到,就給老子燒成了一堆黑炭?你們是干什么吃的!”

他本以為此次攻城,是獅子搏兔,手到擒來。

他甚至已經(jīng)想好了,破城之后如何羞辱朱文正,如何犒賞三軍。可現(xiàn)實卻給了他一記響亮的耳光。

“陛下息怒!”帳下謀士張必先急忙勸道。

“朱文正此人,素以紈绔聞名,不善智謀。今日此舉,大為反常,恐非其本人手筆,或許城中有高人相助。我軍初來乍到,銳氣受挫,不宜再強攻,當徐徐圖之。”

“高人?”陳友諒怒極反笑。

“他朱家都是一幫泥腿子,有什么高人?一個黃口小兒,不過是瞎貓碰上死耗子!傳我軍令!三軍休整,明日用重炮轟他娘的城墻!老子就不信,他朱文正還能變出神仙來!”


更新時間:2025-07-27 15:52: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