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督府的議事廳內(nèi),近百名將領密密麻麻地坐成一片,盔甲兵刃的碰撞聲和粗聲大氣的說笑聲混在一起,活像個鬧哄哄的菜市場。
這些都是跟著朱元璋從刀山血海里殺出來的驕兵悍將,此刻朱元璋去后堂與朱文正敘話,他們便徹底放飛了天性。
常遇春一胳膊搭在鄧愈肩上,咧著大嘴調(diào)侃:“娃娃,聽說洪都城里連耗子都吃光了?你沒被嚇得尿褲子吧?”
他嗓門極大,周圍一圈將領頓時哄堂大笑。
鄧愈在洪都城頭熬了七十多天,身上那股子殺氣還沒散盡,哪里會怵他。他一把甩開常遇春的手,冷哼道:“我殺的陳賊,比你見的活人都多?!?/p>
“嘿!”常遇春眼睛一瞪,“你這小崽子,人不大,口氣倒不小!”
坐在一旁的徐達端著茶碗,無奈地搖了搖頭,對這個惹是生非的結義兄弟,他已經(jīng)懶得管了。
然而就在這時,朱文正從后院的書房走了進來。
眾人一看見年輕人,當即停止插科打諢,原本嘈雜的廳內(nèi)瞬間安靜下來。
率先站起身的是徐達,眾人見此,也都紛紛站起身,就連以囂張跋扈著稱的常遇春也不得不起身迎接。
徐達彎腰恭敬道:“拜見大都督!”
朱文正托起徐達,客氣道:“徐大哥太客氣了,小弟可經(jīng)受不起。”
徐達由衷道:“以兩萬人敵六十萬大軍,守城七十余日,甚至還能挫敗敵軍,兄弟你這本事,咱還真學不來?!?/p>
年輕人不再說什么,只是禮貌性的笑了笑。
朱文正繞過徐達,望向廳內(nèi)的諸位義軍將領并且走了過去。
“拜見大都督!”
鄧愈第一個喊了出來,眼神中滿是火熱與崇拜。
隨著鄧愈的帶頭,其他將領也不再有任何矜持,紛紛抱拳行禮。
“拜見大都督!”
“拜見大都督!”
……
一時間,拜見之聲如同山呼海嘯一般,不絕于耳,廳內(nèi)近百名彪悍將領齊刷刷地抱拳敬禮,場面甚是壯觀。
年輕人緩步走在中間,聽著兩側將領們恭敬之聲,卻始終面平如水。
就這樣,朱文正平靜地穿過人群,走出議事廳。
然而,在一個角落里,劉伯溫望向那個不斷遠去的年輕身影,感慨道:“少年英雄,正當如此啊!”
……
洪都城外的連營拔寨,旌旗卷動,朱字大旗向著鄱陽湖的方向緩緩移動,宛如一條吞噬天地的巨龍。
而朱文正,這位洪都之戰(zhàn)最大的功臣,卻在反向而行。
前不久,朱元璋的任命書就下來了,讓大都督朱文正兼任行省右丞,趕往應天就任。
老朱委任他擔任行省右丞,主要是為了方便朱文正,讓他能夠橫行無忌。
當然,單憑老朱親侄子這一個身份,朱文正早就已經(jīng)橫行無忌了……
而這幾天,他一直都在收拾東西,準備盡快逃離這個是非之地。
因為用不了多久,鄱陽湖就會發(fā)生一場惡戰(zhàn),雖然朱文正作為穿越者,知道他小叔會贏,但戰(zhàn)場上刀劍無眼,難免會誤傷,到時候還不得青一塊,紫一塊……
其實朱文正一直都挺貪生怕死的,之所以洪都城保衛(wèi)戰(zhàn)的時候那般勇猛,一個是因為他知道自己死不了,而另一個更重要的原因是,陳友諒包圍的實在太嚴實了,而且他小叔還給他下了死命令,根本就沒法跑,要不然他早跑了……
所以,拜拜了您嘞!鄱陽湖這仗您自個兒打去吧!
在走之前,朱文正還專門向他小叔朱元璋要了兩個人,一個是千戶張子明,而另一個則是擔任江西行省參政的鄧愈。
第一個人,老朱沒怎么想就答應了,但第二個人卻讓他犯了難。
因為此時鄧愈年僅二十二歲,還屢立戰(zhàn)功,已經(jīng)充分引起了老朱的關注,本來是想重點培養(yǎng)一下的。
但最終老朱還是在朱文正死纏爛打下松了口,同意讓鄧愈跟朱文正回去。
到了臨走這天,天還沒亮,朱文正就已經(jīng)命人將行李搬出大都督府了。
“鄧愈?!?/p>
朱文正站在馬車前,看著這位面容剛毅的年輕將領。
“末將在!”鄧愈挺直了腰板。
“別末將了,跟我回應天,委屈你給我當個親衛(wèi)統(tǒng)領?!?/p>
朱文正說得輕描淡寫。
鄧愈聞言卻是一怔,隨即大喜過望,單膝跪地:“能追隨大都督,是末將的福分!”
朱文正先是一愣,鄧愈竟然會如此愿意,這倒是他萬萬沒料到的。
朱文正笑著將他扶起,又轉(zhuǎn)向另一個站在隊伍里,皮膚黝黑、眼神執(zhí)拗的千戶:“你叫張子明?”
那千戶抱拳道:“正是!”
朱文正意味深長地看了他兩眼,什么也沒說就上了自己的馬車。
就這樣,在五百精兵的護衛(wèi)下,朱文正的馬車悠悠然地踏上了返回應天的陸路。
雖然路途顛簸,但朱文正的車廂內(nèi)卻是一片旖旎。
月兒跪坐在軟墊上,素手纖纖,正為他沏著茶。
少女的發(fā)梢隨著馬車的晃動,時不時掃過朱文正的手臂,帶起一陣若有似無的癢。
朱文正半靠著,閉目養(yǎng)神,嘴里卻不閑著。
“月兒啊,你說這路怎么比陳友諒的投石機還顛,顛得我這把老腰都快散架了。”
月兒的臉“騰”地一下就紅透了。
這兩日在路上,這位大都督總說些顛三倒四的葷話,偏偏臉上又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讓她羞也不是,惱也不是,一顆心整日里撲通撲通地亂跳。
月兒心里瘋狂吐槽:什么路顛,分明是你昨晚把人當搖櫓使,不知節(jié)制,一點都不知道愛惜人家!
但這些心里話她可不敢說,只得低著頭,將茶杯奉上,聲若蚊蠅。
“大都督……莫要……取笑奴婢?!?/p>
朱文正接過茶杯,睜開眼,看著她羞怯的模樣,哈哈大笑起來。
……
半月后,應天府。
朱文正的車駕還未到城門,便換了便服,只帶著鄧愈和月兒幾人,準備悄悄進城。
在城門口巡查時,朱文正像掏腰牌一樣,隨意取出了他的大都督印,把守門將士看的一愣一愣的,反復確認了好幾遍才敢放行。
一進應天,朱文正就直奔吳王府。
當馬夫人看到這個風塵仆仆的侄子時,眼圈當即就紅了。
“驢兒!我的驢兒!”
她一把抓住朱文正的手,上下打量著,嘴里不住地念叨,“瘦了,黑了,在洪都受大苦了!”
朱文正鼻子一酸,那股玩世不恭的勁兒瞬間消散,露出難得的孺慕之情,咧嘴笑道:“嬸嬸,我這不是好好的回來了嗎?再說了,男子漢大丈夫,吃點苦算什么?!?/p>
“大哥,是大哥回來了?”
一個虎頭虎腦,約莫七八歲的孩童從院子里跑了進來,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里滿是好奇與崇拜。
正是朱元璋的嫡長子,朱標。
他雖只有八歲,根本不知道以兩萬敵六十萬是什么概念。但他爹朱元璋告訴他,這位大哥用兩個人就打跑了六十個人,這么一說,小朱標頓時覺得這位大哥厲害得沒邊了。
“標兒,快叫大哥?!瘪R夫人笑著拉過朱標。
朱文正蹲下身,揉著未來太子的腦袋,笑道:“好小子,長得更結實了。以后你就是咱老朱家的頂梁柱了?!?/p>
一頓家宴,其樂融融。馬夫人不斷給朱文正夾菜,噓寒問暖,將他在洪都受的苦,用滿桌的佳肴和滿腔的關愛,一點點撫平。
酒足飯飽,朱文正謝絕了馬夫人留他歇宿的好意。
出了吳王府,朱文正既沒有回大都督府,也沒去拜見府尹汪廣洋,反而帶著月兒和幾個仆從,晃晃悠悠地走上了應天府的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