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武二年，元月。
北京的寒冬，被一場鋪天蓋地的暴風雪鎖住。鉛灰色的天幕低垂，鵝毛大雪晝夜不息，將這座剛剛易主的帝都裹上一層厚厚的、死寂的銀裝。紫禁城金色的琉璃瓦消失在雪被之下，宮苑中虬枝盤曲的古樹被壓彎了腰，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整座城市，仿佛被一只巨大的、冰冷的白手扼住了咽喉，只剩下風雪呼嘯的嗚咽在空曠的街巷間回蕩。
承天殿（原奉天殿）內(nèi)，卻燃著一種與殿外酷寒截然相反的、近乎凝滯的熾熱。巨大的蟠龍銅燈將殿內(nèi)照得亮如白晝，炭火燒得極旺，驅(qū)散了寒氣，卻驅(qū)不散那股濃烈的、名為“新朝氣象”的鐵血與肅殺。
朱慈烺端坐于蟠龍金階之上那寬大冰冷的紫檀御座中。玄色十二章紋袞服深沉如淵，十二章紋以暗金絲線勾勒，在燈火的跳躍下如同蟄伏的兇獸圖騰。墨玉旒珠垂落，將他冷硬如石刻的面容遮掩大半，只露出線條緊繃的下頜和那雙……深不見底、如同寒潭冰封的眼眸。
階下，文武百官肅立。玄色（軍系）、深青色（政系）的嶄新朝服取代了前明的繁雜補子，簡潔、冰冷，如同殿外披甲的士兵。王安、張悍、李鐵柱、孫度支、魯大錘等新朝核心重臣立于最前。殿內(nèi)死寂，唯有殿外風雪拍打窗欞的嗚咽，以及……階前金磚上跪伏著的一個身影發(fā)出的、壓抑到極致的粗重喘息。
那是兵曹尚書李鐵柱。這位在西安城外新兵營里如同兇神、鞭子抽斷不知多少根的鐵血悍將，此刻卻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困獸，額頭上豆大的汗珠滾滾而下，砸在冰冷的金磚上，瞬間凝結(jié)成細小的冰晶。他雙手死死撐地，指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肩膀因憤怒和屈辱而劇烈地顫抖著。
“……建奴……偽帝皇太極……”李鐵柱的聲音嘶啞干澀，仿佛喉嚨里堵著燒紅的炭塊，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沫，“遣其弟……睿親王多爾袞……統(tǒng)……正白、鑲白、蒙古八旗……并……并裹挾漠南蒙古科爾沁等部……號稱……號稱十萬鐵騎！”
他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御座的方向，眼中充滿了屈辱的火焰和一種被現(xiàn)實碾碎的絕望：
“已于三日前……突破大凌河防線！”
“守將……祖大壽……力戰(zhàn)殉國！”
“錦州……告急！”
“寧遠……告急！”
“山海關(guān)……已……已烽火連天——?。?！”
“轟——！”
如同無形的巨石砸入死水！
殿內(nèi)群臣，無論新貴舊臣，瞬間色變！倒吸冷氣之聲此起彼伏！恐慌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繞上每個人的脊梁骨！
建奴！十萬鐵騎！大凌河失守！祖大壽殉國！錦州、寧遠告急！
這每一個詞，都如同重錘，狠狠砸在剛剛立足未穩(wěn)的大夏王朝心口！砸在這座名為北京、曾兩度被異族鐵蹄踐踏的帝都之上！那白山黑水間崛起的兇悍之敵，趁著大夏初立、根基未穩(wěn)、風雪鎖關(guān)的絕佳時機，亮出了最鋒利的獠牙！
“廢物??！”一聲壓抑到極致、如同火山即將噴發(fā)的低吼從御座之上傳來！
朱慈烺猛地抬手！
“嘩啦——！”
墨玉旒珠被他一把掀開！狠狠甩在御座扶手上！玉珠撞擊，發(fā)出清脆而刺耳的碎裂聲！
那張被遮擋的、冷硬如石刻的面容，此刻清晰地暴露在刺目的燈火之下！劍眉緊鎖，薄唇抿成一條冰冷的直線，那雙深不見底的寒潭眼眸中，此刻正燃燒著足以焚毀萬物的暴戾火焰！一股如同實質(zhì)般的恐怖威壓，瞬間籠罩整個大殿！空氣仿佛被瞬間抽干！所有大臣，包括跪伏在地的李鐵柱，都感到一陣窒息般的壓力，心臟如同被一只冰冷的鐵手攥緊！
“李——鐵——柱！”朱慈烺的聲音不高，卻如同九幽寒冰刮過每個人的骨髓，帶著一種令人靈魂凍結(jié)的森然，“孤……朕讓你坐鎮(zhèn)兵曹！整軍經(jīng)武！府兵操練！火器列裝！遼東防務(wù)！你……就是這么給朕‘整’的？！”
他緩緩站起身，玄色袞服無風自動。他一步步走下金階，沉重的腳步敲擊在金磚上，如同戰(zhàn)鼓，每一下都重重敲在殿中群臣的心坎上。他走到李鐵柱面前，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這位在戰(zhàn)場上殺人如麻的悍將。
“大凌河……祖大壽……”朱慈烺的聲音冰冷刺骨，如同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guān)的瑣事，“朕記得，月前兵曹呈報，遼東防線固若金湯？府兵輪訓，士氣高昂？新式火器，已列裝錦州、寧遠？”
“你兵曹的塘報！是拿墨寫的！還是拿……你李鐵柱的血寫的？！”
李鐵柱渾身劇顫，額頭死死抵著冰冷的地磚，汗水和屈辱的淚水混合在一起，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卻一個字也辯駁不出。兵曹的塘報……為了迎合新朝初立、粉飾太平的氣氛，為了掩蓋訓練不足、火器列裝緩慢、以及……他對祖大壽等遼東舊將根深蒂固的不信任與掣肘，確實……多有夸大其詞！
“拖下去?！敝齑葻R的聲音恢復了冰冷，仿佛剛才的暴怒從未發(fā)生，只剩下一種處理廢物的漠然。
兩名如狼似虎的殿前金瓜武士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起癱軟如泥的李鐵柱。
“兵曹尚書李鐵柱，玩忽職守，虛報軍情，致遼東防線崩潰，邊鎮(zhèn)重將殉國！罪無可赦！”王安蒼老卻冰冷的聲音適時響起，宣判著死刑，“革職！奪爵！鎖拿詔獄！待遼東戰(zhàn)事畢……論罪！”
李鐵柱被拖死狗般拖出了承天殿，沉重的殿門在他身后轟然關(guān)閉，隔絕了他最后一絲絕望的嘶吼。
死寂！比之前更甚的死寂！殿內(nèi)群臣噤若寒蟬，連呼吸都小心翼翼。新朝初立，兵部尚書便被當朝拿下，投入詔獄！陛下雷霆之怒，可見一斑！遼東危局，更是如同懸在頭頂?shù)睦麆Γ?/p>
朱慈烺緩緩轉(zhuǎn)過身，墨玉旒珠已被重新束好，遮住了那雙冰封的眼眸。他走回御座，卻沒有坐下，只是用冰冷的目光緩緩掃過階下每一個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面孔。
“建奴，趁風雪叩關(guān)，欺我新朝初立?！彼穆曇艋謴土四欠N深不可測的平靜，卻比剛才的暴怒更令人心悸，“十萬鐵騎？好大的陣仗?！?/p>
“遼東舊將，不堪大用?！彼D了頓，聲音如同淬火的鋼針，“祖大壽，算條漢子。死得其所。然……于事無補?！?/p>
他的目光，最終落在了工曹尚書魯大錘身上。這位老匠作頭，此刻臉色煞白，雙手在袖中不受控制地顫抖著。遼東的敗報，如同一盆冰水澆滅了他因新朝擢升而燃起的雄心。
“魯大錘?！?/p>
“臣……臣在！”魯大錘一個激靈，噗通跪倒在地，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抬起頭?！敝齑葻R的聲音聽不出喜怒。
魯大錘艱難地抬起頭，隔著晃動的墨玉旒珠，對上那道仿佛能穿透靈魂的目光。
“工曹所鑄……燧發(fā)槍。”朱慈烺的聲音很輕，卻字字千鈞，“列裝幾何？實彈操練，可曾達標？”
“陛……陛下……”魯大錘喉嚨發(fā)干，“燧發(fā)槍……已……已制成一萬二千桿……然……然燧石擊發(fā)率尚不足七成……實彈操練……只……只在京營小范圍……”
“虎蹲炮改進型？射程？威力？”
“改……改進型……射程增至三百五十步……霰彈散布更……更集中……但……但炮身過重，野戰(zhàn)移……移動……”
“開花彈（榴霰彈）？研制如何？”
“尚……尚在試……試制……引信……引信不穩(wěn)……啞火……炸膛……”
“夠了?！敝齑葻R的聲音陡然轉(zhuǎn)冷，打斷了魯大錘的囁嚅。
魯大錘如遭雷擊，渾身一軟，幾乎癱倒在地。完了……全完了……遼東敗報，工曹難辭其咎！陛下……陛下要拿他開刀了！
“朕給你工曹的錢糧，堆積如山?！敝齑葻R的聲音如同冰錐，一字一句刺入魯大錘的心臟，“工匠，朕給你最好的！材料，朕給你調(diào)撥！朕要的，是能殺敵的利器！不是擺在武庫里的燒火棍！”
“兵曹無能，該殺！你工曹……貽誤軍機，同樣……該死！”
“陛下饒命！陛下饒命?。?！”魯大錘再也忍不住，以頭搶地，砰砰作響，額頭上瞬間鮮血淋漓！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徹底將他淹沒。
“饒命？”朱慈烺的聲音帶著一絲奇異的玩味，“朕的命，遼東將士的命，誰來饒？！”
他猛地一拍御案！
“砰——！”巨響震得殿中群臣心頭狂跳！
“王安！”
“老奴在！”王安深深躬身。
“傳旨！工曹尚書魯大錘，督造不力，貽誤軍機！革職！留任！戴罪立功！”
魯大錘猛地抬頭，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狂喜和……更深的恐懼！革職留任……戴罪立功？！
“命其即刻前往山海關(guān)前線！隨軍聽用！”朱慈烺的聲音冰冷，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工曹所制所有燧發(fā)槍、虎蹲炮、火藥彈丸……無論良莠，盡數(shù)運抵山海關(guān)！交由前線將帥！”
“給朕在城頭上！在風雪里！在尸山血海之中！”
“給朕試！給朕改！給朕造！”
“燧石擊發(fā)率不足七成？那就給朕試到九成！十成！”
“開花彈引信不穩(wěn)？那就給朕用命去試！試到它顆顆開花！”
“炮身過重？那就給朕拆！給朕減！減到能拖著跑！”
“朕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朕只要結(jié)果！”
朱慈烺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的絕世兇兵，帶著斬斷一切后路的決絕，在死寂的大殿中轟然炸響：
“此去山海關(guān)！工曹所制火器！若能助我軍守住關(guān)隘！殺退建奴！你魯大錘！功過相抵！仍是朕的工曹尚書！”
“若守不住……”他的聲音驟然降至冰點，帶著凍結(jié)靈魂的寒意，“你，連同你工曹所有參與督造、試制火器的主事、匠作頭……”
“提頭來見！”
“朕……用爾等頭顱！祭我遼東陣亡將士英魂！”
“臣……臣……領(lǐng)旨！謝……謝陛下天恩?。 濒敶箦N渾身抖如篩糠，涕淚橫流，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鑼，卻帶著一種被逼到懸崖邊的、近乎瘋狂的決絕！他重重磕頭，額頭上的鮮血染紅了金磚！戴罪立功？這是拿命去賭！賭工曹的技藝，賭他自己的命！
朱慈烺不再看癱軟在地的魯大錘，目光如電，射向肅立一旁的張悍！這位臉上刀疤在燈火下更顯猙獰的悍將，早已按捺不住沸騰的戰(zhàn)意和殺機！
“張悍！”
“末將在！”張悍猛地踏前一步，甲葉鏗鏘，如同出鞘的戰(zhàn)刀！
“點兵！”朱慈烺的聲音如同戰(zhàn)鼓，擂響在每一個人的心頭！
“虎賁營！府兵常備營第一、第二、第三鎮(zhèn)！即刻集結(jié)！”
“攜工曹所有庫存火器！火藥彈丸！”
“備足十日干糧！馬匹裹蹄！”
“明日卯時！”
“隨朕——”
“親征！”
“親征”二字，如同九天驚雷，在承天殿內(nèi)轟然炸響！震得群臣耳膜嗡嗡作響！
“陛下！萬萬不可！”新任戶曹尚書孫度支第一個反應(yīng)過來，臉色煞白，撲通跪倒，“京師初定，人心未附！陛下乃萬金之軀，豈可輕涉險地！遼東風雪酷寒，建奴兇悍……”
“是啊陛下！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當遣大將……”
“建奴狡詐，風雪行軍……”
數(shù)名大臣紛紛跪倒勸阻。
“險地？”朱慈烺的聲音帶著一種冰冷的嘲諷，打斷了所有勸阻。他緩緩抬起手，指向殿外那風雪肆虐的北方，“遼東是險地？那這北京城……就是安樂窩？！”
他的聲音陡然轉(zhuǎn)厲，如同冰風暴席卷大殿：
“建奴的刀！已經(jīng)架在了朕的脖子上！架在了大夏的國門上！”
“避戰(zhàn)？守城？”
“守得住嗎？！祖大壽用命守住了嗎？！”
“大凌河的血！還沒干透！”
“錦州！寧遠的將士！還在用血肉之軀抵擋鐵騎！”
“你們！卻要朕龜縮在這紫禁城里？！等著建奴的鐵蹄再次踏破山海關(guān)？！等著朕像那崇禎一樣！吊死在煤山？！”
他猛地一甩袍袖，墨玉旒珠激烈晃動，發(fā)出冰冷的撞擊聲：
“朕！不是崇禎！”
“朕的江山！是打出來的！不是守出來的！”
“建奴敢來！朕就敢戰(zhàn)！”
“風雪敢阻！朕就用鐵與血！將它踏平！”
他冰冷的目光掃過所有跪伏勸阻的大臣，如同看著一群螻蟻：
“再有言避戰(zhàn)守城者——”
“視同通敵！”
“斬——立決！”
死寂！絕對的死寂！所有勸阻的聲音瞬間消失！殿內(nèi)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心臟狂跳的聲音。那股冰冷的、如同實質(zhì)般的殺意，讓每一個試圖開口的人都如墜冰窟！
“張悍！”朱慈烺不再理會群臣，目光死死鎖定在張悍身上。
“末將——領(lǐng)旨！”張悍眼中爆發(fā)出駭人的血光，如同被喚醒的洪荒兇獸，猛地抱拳！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一種即將投入血腥獵場的極致亢奮！“虎賁營！府兵第一、第二、第三鎮(zhèn)！即刻集結(jié)！備足干糧火器！明日卯時！隨陛下——踏平遼東！屠盡建奴！”
“踏平遼東！屠盡建奴！”殿外侍立的親衛(wèi)營士兵，如同被點燃的火藥桶，爆發(fā)出震天動地的咆哮！聲浪穿透殿宇，沖散了風雪的嗚咽！
朱慈烺緩緩轉(zhuǎn)過身，重新坐回冰冷的御座。墨玉旒珠垂落，再次將他冷硬的面容遮掩。他微微抬手。
“散朝?！?/p>
冰冷的兩個字，如同最終的裁決。
群臣如蒙大赦，又如同被抽掉了魂魄，在死寂的壓抑中，躬身，緩緩退出這如同風暴中心的承天殿。只留下御座之上那道玄衣墨旒的身影，以及殿外越來越猛烈的風雪呼號。
殿內(nèi)，燈火通明。巨大的遼東輿圖被懸掛在朱慈烺面前。他的手指，無意識地劃過冰冷的圖板，最終停留在那座巍峨的、扼守著遼西走廊咽喉的雄關(guān)——山海關(guān)。
風雪？建奴？
他嘴角，勾起一絲冰冷到極致的弧度。
這煌煌大夏的龍旗，豈容腥膻染指？
明日，便是鐵與血的開端！
昭武二年，元月初八。卯時。
北京，德勝門外。
暴風雪非但沒有停歇，反而變本加厲。狂風卷著鵝毛大雪，如同千萬條白色的惡龍在天地間狂舞嘶吼！能見度不足十步！天地一片混沌，唯有狂風凄厲的呼號充斥耳膜，凍得人骨髓生疼。
然而，就在這片混沌的風雪煉獄之中，一支沉默的黑色鐵流，卻如同從地獄深淵爬出的魔神軍團，巍然肅立！
五萬精銳！虎賁營兩萬玄甲重騎！府兵常備營第一、第二、第三鎮(zhèn)三萬披甲步卒！如同鋼鐵澆鑄的叢林，在狂風暴雪中紋絲不動！戰(zhàn)馬噴吐著濃重的白氣，打著響鼻，四蹄深陷積雪。騎士身披最精良的玄色鱗甲，甲葉上凝結(jié)著厚厚的冰霜，只露出一雙雙在風雪中依舊銳利如鷹、燃燒著狂熱戰(zhàn)意的眼眸！步卒刀盾在前，長槍如林，火銃手緊隨，每一張年輕或滄桑的臉上都覆蓋著冰霜，眼神卻只有冰冷的服從與決絕！那面巨大的玄底狴犴旗，被狂風吹得獵獵狂舞，猙獰的圖騰在風雪中若隱若現(xiàn)，如同咆哮的兇神！
隊伍最前方，數(shù)百輛巨大的騾馬大車被粗壯的繩索緊緊捆綁在一起，車上滿載著被油布層層覆蓋的沉重木箱——那是工曹所有庫存的火器、火藥、彈丸！魯大錘和他挑選出的數(shù)百名最頂尖的匠作頭、火器師傅，裹著厚厚的皮襖，瑟縮在車隊旁，臉色凍得青紫，眼神卻充滿了被逼到絕境的瘋狂。戴罪立功！這是他們唯一的生路！
風雪肆虐，仿佛要將這敢于逆天而行的鋼鐵洪流徹底吞噬！
就在這極致的酷寒與狂暴中，德勝門那巨大的城門，在絞盤刺耳的吱呀聲中，緩緩洞開！
一騎，踏著翻涌的雪浪，如同劈開混沌的黑色閃電，緩緩駛出城門洞。
朱慈烺。
他未著袞服冕旒。一身玄色山文鎧，甲葉在風雪中閃爍著幽冷的寒光。肩披一件厚重的玄色熊皮大氅，兜帽罩頭，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線條冷硬的下頜和那雙……在風雪中依舊深不見底、燃燒著冰冷火焰的眼眸！烏云踏雪噴吐著濃重的白氣，四蹄沉穩(wěn)地踏在深及馬膝的積雪中。
他勒馬，立于萬軍之前。風雪狂暴地抽打著他的大氅和坐騎，卻無法撼動他身形分毫。
沒有慷慨激昂的演說，沒有鼓舞士氣的呼喝。
他只是緩緩抬起右手，對著那風雪肆虐、如同巨獸蟄伏的北方，猛地向前一揮！
一個簡單到極致的手勢！
“陛下有令——！”
“開拔——?。?！”
張悍那如同虎嘯般的咆哮，瞬間壓過了風雪的嘶吼！
“咚！咚！咚！咚！咚——?。?！”
沉悶如雷的戰(zhàn)鼓聲，穿透風雪，驟然擂響！
“吼——?。?！”
五萬將士爆發(fā)出震天動地的咆哮！如同沉睡的鋼鐵巨獸被喚醒！鐵蹄踏碎凍土！沉重的腳步碾過深雪！龐大的黑色洪流，在暴風雪的瘋狂撕扯下，義無反顧地、沉默而堅定地，向著北方那片被血與火籠罩的戰(zhàn)場，滾滾而去！
車輪碾過積雪，發(fā)出沉悶的呻吟。玄色的狴犴大旗在狂風中獵獵招展，如同不屈的戰(zhàn)魂！
朱慈烺一夾馬腹，烏云踏雪發(fā)出一聲長嘶，匯入這沉默而決絕的黑色洪流。
風雪？建奴？
他冰冷的目光穿透漫天雪幕，投向山海關(guān)的方向。
這大夏的鐵蹄，將踏碎一切阻擋！
昭武之怒，北國風雪，亦不能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