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月王庭的壯麗,在踏入其核心區(qū)域后,迅速褪去了夢幻的外衣,顯露出其冰冷、森嚴的內(nèi)核。
樂意被安置在王庭深處一座偏殿的側(cè)室里。
房間不大,陳設簡潔到近乎空曠:一張鋪著素白軟墊的石床,一張同樣材質(zhì)的矮幾,一個盛滿清水的石盆。
墻壁是光滑的白色玉石,沒有任何裝飾,只有高處一個小小的、鑲嵌著透明水晶的窗口,透進外面永恒暮色與銀月交織的微光。
空氣里彌漫著一種奇異的寧靜,寧靜得讓人心慌,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被審視的疏離感。
這里沒有月影營地那種帶著草木生機的氣息,只有純粹的、冰冷的秩序與古老沉淀的威嚴。
他被徹底“隔離”了。
除了每日定時送來寡淡食物和清水、全程目不斜視如同對待空氣的精靈侍從,再無人與他交流。
塞拉斯隊長如同隱形的看守,他的氣息雖然刻意收斂,但樂意總能感覺到一道冰冷的目光,如同跗骨之蛆,隔著墻壁和門扉鎖定著他。
奧利安長老的安神石被他緊緊攥在手心,成了對抗這無處不在的冰冷壓力唯一的慰藉。
蘭德,自踏入王庭后,便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消失不見。
樂意只能從偶爾門外侍從壓低聲音的交談碎片中,捕捉到“長老院”、“述職”、“本源恢復”等字眼。
那位將他強行帶來的精靈王子,仿佛已將他遺忘在這冰冷的角落。
就在樂意以為自己會在這無聲的囚禁中發(fā)霉時,變故降臨。
這天清晨,房門被無聲地推開。
來的不是送餐的侍從,而是兩位身著銀灰色祭司長袍、面容肅穆、眼神如同冰封湖面的女性精靈。她們身后,跟著一臉漠然的塞拉斯隊長。
“人類,樂意?”為首一位年長些的祭司開口,聲音毫無起伏,如同玉石碰撞。
樂意心中一緊,站起身:“我是?!?/p>
“奉長老院諭令,”祭司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掃過樂意全身,尤其在胸口那幾道淡粉色的疤痕上停留了一瞬,
“你體內(nèi)曾寄居深淵邪能,雖經(jīng)圣苔凈化,然其‘回響’與‘印記’猶存,恐有玷污王庭純凈之虞。需接受‘月輝洗禮’,以徹底滌清污穢,穩(wěn)固王庭秩序?!?/p>
月輝洗禮?樂意心頭警鈴大作。這名字聽起來神圣,但結(jié)合這些精靈看他的眼神,絕不是什么好事!
“我…我感覺已經(jīng)好了,沒有污穢了!”樂意試圖解釋,“奧利安長老給我的安神石…”
“奧利安長老的仁慈,并非豁免?!奔浪纠淅浯驍?,語氣不容置疑,“‘月輝洗禮’乃王庭律法。帶走?!?/p>
塞拉斯隊長上前一步,雖然沒有動手,但那冰冷的氣勢已經(jīng)表明了態(tài)度——反抗無用。
樂意的心沉到了谷底。他像一只待宰的羔羊,被兩名祭司一左一右“護送”著,跟在塞拉斯身后,離開了偏殿的側(cè)室。
他們穿過由巨大月光石柱支撐的宏偉回廊,空氣中流動的銀輝光霧似乎都帶著審判的意味。
沿途遇到的精靈,無論是衛(wèi)兵、侍從還是衣著華麗的貴族,看到被祭司“押送”的樂意,無不投來冰冷、嫌惡或純粹漠視的目光,仿佛在圍觀一件即將被處理的垃圾。
最終,他們抵達了一座位于王庭最高處的圓形圣殿。
圣殿通體由半透明的銀色水晶構(gòu)筑,穹頂極高,中央沒有任何神像或祭壇,只有一片向下凹陷的、光滑如鏡的圓形池子。
池子邊緣刻滿了繁復玄奧的精靈符文,此刻正散發(fā)著幽幽的冷光。
穹頂正上方,對應著天幕那輪巨大的銀月,一道凝練如實質(zhì)的、冰冷刺骨的銀色光柱,垂直投射在池子中心,將整個圣殿內(nèi)部映照得一片清冷死寂。
池子周圍,已經(jīng)靜靜佇立著幾位身著繁復銀紋長袍的精靈長老。
他們的面容隱藏在兜帽的陰影下,氣息如同亙古不變的冰山,帶著絕對的威嚴和審視。
奧利安長老也在其中,他看向樂意的目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但并未開口。
“進去?!毖核蜆芬獾募浪局赶蚰潜槐湓螺x籠罩的池子中心,聲音毫無溫度。
樂意站在池邊,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從腳底直竄天靈蓋。
那池中的銀輝光柱,散發(fā)著純粹到極致的能量波動,冰冷、神圣,卻帶著一種無情的、仿佛能剝離一切的威壓。
他體內(nèi)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尖叫著抗拒!
安神石在他手心瘋狂地傳遞著溫潤的涼意,試圖對抗那外界的冰冷,卻如同杯水車薪。
他求助般地看向奧利安長老,長老卻只是微微闔眼,似乎在嘆息。
塞拉斯隊長站在入口處,抱著雙臂,眼神冰冷,嘴角甚至帶著一絲殘酷的快意,仿佛在等待一場好戲。
沒有退路了。
樂意咬緊牙關(guān),拖著灌了鉛般的雙腿,一步步踏入那冰冷的池子。
當他的腳接觸到那如同液態(tài)寒冰般的銀輝時,一股難以言喻的劇痛瞬間席卷全身!
那感覺不是火燒,而是極致的冰寒!
仿佛有無數(shù)根冰冷的鋼針,順著毛孔刺入骨髓,瘋狂地攪動、沖刷!
他感覺自己靈魂深處都被凍結(jié)、被撕裂!
“呃——!”他痛苦地弓起身,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牙齒咯咯作響。池子邊緣的符文光芒大盛,冰冷的能量如同有生命般纏繞上來,將他牢牢固定在光柱中心。
更可怕的是精神層面的沖擊!
那冰冷的月輝仿佛帶著無數(shù)精靈古老意志的審判,冰冷的、排斥的、充滿質(zhì)疑的低語如同潮水般涌入他的腦海!
“污穢!”
“異類!”
“玷污者!”
“驅(qū)逐!”
“凈化!”
這些意念并非來自某個具體的精靈,而是這圣殿、這王庭、這凝聚了億萬載精靈意志的冰冷月輝本身!
它們?nèi)缤瑹o數(shù)把冰錐,狠狠鑿擊著樂意的精神防線!
安神石的光芒被壓制得幾乎熄滅,樂意的意識在極致的痛苦和無數(shù)冰冷意念的沖擊下,如同狂風暴雨中的小舟,搖搖欲墜!
他感覺自己的存在本身,在這片冰冷的圣潔光輝下,都成了不可饒恕的罪孽!
身體在冰寒中麻木,精神在審判中瀕臨崩潰。
視野開始模糊,耳邊只剩下那無窮無盡的、冰冷的排斥低語。
就在他的意識即將被徹底凍結(jié)、撕碎的那一刻——
圣殿厚重的大門,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猛地推開!
一道身影,逆著門外流淌的銀輝,出現(xiàn)在門口。
他身形依舊帶著一絲初愈的清瘦,但脊背挺直如不屈的寒松。
銀色的長發(fā)無風自動,周身縈繞著一層尚未完全斂去的、帶著凜冽寒意的氣場,仿佛剛從某個重要的場合匆匆趕來。
是蘭德!
他的目光瞬間鎖定了池中那被冰冷月輝包裹、痛苦蜷縮、如同風中殘燭般的身影。那張萬年冰封般的臉上,眉頭驟然鎖緊!
一股無形的、冰冷的怒意以他為中心轟然擴散開來,瞬間沖散了圣殿內(nèi)那凝固的審判氛圍!
他甚至沒有看那些驚愕的長老和祭司一眼,腳步?jīng)]有絲毫停頓,徑直朝著池子中心走去!
步伐沉穩(wěn)而迅疾,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
“殿下?!”一位長老失聲驚呼。
蘭德置若罔聞。他走到池邊,毫不猶豫地踏入了那冰冷的銀輝之中!
當他踏入光柱范圍的瞬間,那原本無情沖刷著樂意的冰冷月輝,仿佛遇到了某種更高層級的存在,狂暴的能量流驟然一滯!
一部分冰冷的能量如同找到了宣泄口,開始朝著蘭德匯聚!
蘭德悶哼一聲,臉色瞬間變得更加蒼白,顯然這對他尚未完全恢復的本源也是一種沖擊。但他沒有絲毫退縮!
他伸出手,修長的手指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微顫,卻不是去觸碰樂意,而是猛地按在了池子邊緣一處最核心、光芒最盛的古老符文之上!
一股精純而凜冽的冰藍色能量,如同決堤的冰川洪流,從他指尖洶涌而出,瞬間灌入那符文之中!
“嗡——?。?!”
整個圣殿發(fā)出一聲沉悶的震鳴!
池子邊緣所有符文的光芒劇烈地閃爍、明滅不定!
那籠罩著樂意的、凝練如實質(zhì)的冰冷月輝光柱,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瞬間劇烈地扭曲、波動起來!
能量流變得混亂而不穩(wěn)定!
束縛著樂意的無形力量驟然減弱!
那如同跗骨之蛆般的冰冷刺痛和精神沖擊,也出現(xiàn)了瞬間的遲滯和混亂!
蘭德沒有看樂意,他的目光冰冷如刀,掃過池邊那些臉色劇變的長老和祭司,聲音如同西伯利亞的寒風,帶著絕對的威壓和不容置疑的怒火,清晰地響徹整個冰冷的圣殿:
“誰允許你們——動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