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剛漫過草甸時,趙云已經(jīng)趕著羊群往坡上走。他把鞭子別在腰后,眼睛卻盯著欄里那頭發(fā)情的公?!L闩僦粒强讎姵霭讱?,昨晚就是這畜生把他頂進泥洼里,后背現(xiàn)在還泛著疼。
“云哥,小心點。”夏侯蘭抱著捆剛割的草料跟上來,懷里還揣著個野果,是給那個叫阿禾的小姑娘留的,“刀疤臉說今天要驗你的箭法,別又挨鞭子?!?/p>
趙云沒回頭,只是往公牛那邊挪了半步。他比同齡孩子高出一個頭,肩膀寬得像小獸,可身上的麻布衣裳還是去年的尺寸,袖口短了一截,露出小臂上青紫的鞭痕?!爸?。”他低聲應著,突然猛地沖過去,雙手扣住公牛的犄角往旁邊掰——牛哞地吼了一聲,腦袋一甩,趙云踉蹌著退了三步,后腰撞在石頭上,疼得齜牙。
夏侯蘭趕緊跑過來拉他:“瘋了?跟牛較什么勁!”
“不練過它,冬天獵熊的時候,咱們都是肉?!壁w云揉著后腰,視線落在欄角那只剛生下來的牛犢身上。牛犢才到他膝蓋高,他走過去,彎腰把它抱了起來。小家伙哼唧著蹬腿,他卻穩(wěn)穩(wěn)地做了個深蹲,“你看,它長一斤,我就多扛一斤。”
“你都快比阿禾沉了?!毕暮钐m蹲下來幫他拍掉褲腿上的泥,忽然壓低聲音,“阿禾昨晚又做噩夢了,說夢見刀疤臉摸她的頭……”
趙云的胳膊猛地收緊,牛犢嚇得嗚咽一聲。他把牛犢放回欄里,指節(jié)在身側攥得發(fā)白。阿禾才七歲,扎著兩個歪歪扭扭的辮子,每天只會跟在他們身后撿柴火。刀疤臉喝醉時說過的話像根刺——“等這丫頭長到十二歲,正好給兄弟們暖帳篷”,他每個字都記著。
“讓她白天跟緊你?!壁w云的聲音很悶,“別單獨靠近刀疤臉的帳篷?!?/p>
日頭爬到頭頂時,刀疤臉的吼聲從營地傳來。趙云跑回去時,正撞見刀疤臉揪著阿禾的辮子往帳篷里拽,小姑娘嚇得直哭,夏侯蘭想攔,被一腳踹倒在地上。
“哭什么?”刀疤臉啐了口唾沫,看見趙云,把阿禾往前一推,“正好,教你搭弓。”他扔過來一把短弓,弓弦磨得發(fā)亮,“射歪了,今晚沒你的飯?!?/p>
趙云撿起弓,手指觸到冰冷的木柄時,指甲深深掐進掌心。他瞄準三十步外的木樁,余光里,夏侯蘭正悄悄把阿禾護在身后,小姑娘的眼淚還掛在臉上,卻咬著唇?jīng)]再出聲。
“嗡”的一聲,箭矢擦著木樁飛了過去。
刀疤臉的鞭子立刻抽了過來,抽在背上像火燒?!皬U物!”他一腳踩住趙云的手背,“連弓都拉不穩(wěn),留你何用?”
趙云沒吭聲,只是盯著那支歪掉的箭。手背被踩得發(fā)麻,可他更怕刀疤臉回頭再找阿禾的麻煩。
“我來試試?!毕暮钐m突然開口,聲音發(fā)顫卻很清楚,“我……我?guī)驮聘绶鲋獯??!?/p>
刀疤臉愣了愣,突然笑了:“兩個廢物湊一對?行,射不中,一起受罰?!?/p>
夏侯蘭趕緊跑過來,雙手扶住弓身。趙云深吸一口氣,借著兩人的力氣拉開弓弦——這次箭矢穩(wěn)穩(wěn)釘在木樁上,離靶心只差一指。
“算你們運氣好?!钡栋棠樍R了句,轉身進了帳篷。
直到他的腳步聲遠了,夏侯蘭才癱坐在地上,阿禾撲過來抱住趙云的胳膊,小手摸著他背上的鞭痕,眼淚掉在他手背上,滾燙。
“云哥,疼嗎?”
趙云搖搖頭,把她攬進懷里,又拍了拍夏侯蘭的肩膀。夕陽把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長,草甸上的風卷著羊叫,遠處的公牛還在刨地。他看著天邊慢慢沉下去的日頭,心里只有一個念頭:等,等牛犢長到能拉車,等他能把那公牛掀翻在地,等阿禾還沒長到十二歲——
“會好的?!彼吐曊f,不知道是在安慰他們,還是在對自己說。
阿禾點點頭,往他懷里縮了縮。夏侯蘭把那個沒舍得吃的野果塞給趙云,果皮上還帶著他的體溫。
興安嶺的林子密得像潑翻的墨,陽光只能透過葉縫漏下幾點光斑。趙云攥著矛桿往前走,木柄被手心的汗浸得發(fā)滑——這矛比草原上的長了半尺,刃口磨得發(fā)亮,是刀疤臉昨天扔給他的,說“進了林子,矛比刀管用”。
“云哥,慢點?!毕暮钐m背著弓跟在后面,箭囊里插著五支箭,手一直沒離開過弓弦。他瞥了眼走在中間的阿禾,小姑娘穿著不合身的麻布裙,手里攥著塊燧石,是趙云教她的——遇到野獸先敲石頭嚇退,退不掉就往樹上爬。
阿禾今年九歲了,眉眼長開了些,皮膚在林子里曬成了蜜色,只是眼神總怯生生的,走兩步就往夏侯蘭身后躲。刀疤臉最近看她的眼神越來越露骨,昨晚甚至讓她去帳篷里倒酒,是趙云借口“她腳崴了”,把人拽了回來,自己挨了三鞭子。
“前面有動靜?!壁w云突然停步,矛尖指向左前方的灌木叢。林子里靜得反常,連鳥叫都沒了,只有風掃過樹葉的“沙沙”聲,像有什么東西在暗處喘氣。
話音剛落,一聲震得地皮發(fā)顫的低吼炸響——黃黑相間的影子從樹后撲出來,血盆大嘴里的獠牙閃著光,正是頭成年大蟲,比草原上的公狼壯了三倍。
“射!”趙云吼了一聲,自己先舉矛沖上去。
夏侯蘭手一抖,箭“嗖”地飛出去,卻擦著老虎的耳朵釘進了樹干。他臉瞬間白了,弓都掉在地上,腿肚子抖得像篩糠:“我、我……”
“跑!”趙云的矛已經(jīng)刺中了老虎的前腿,卻像戳在石頭上,只劃開道血口。老虎吃痛,猛地揚爪一拍,趙云只覺一股巨力撞在胸口,整個人像片葉子似的飛出去,撞在樹上“咚”的一聲,喉嚨里涌上腥甜。
“云哥!”阿禾尖叫著想沖過來,被夏侯蘭死死拽住。
“走??!”趙云咳出一口血,掙扎著想爬起來,卻看見老虎掉過頭,銅鈴大的眼睛直勾勾盯著他,嘴邊的涎水一滴滴砸在地上。他握緊短刀,指節(jié)泛白——這刀剛夠著老虎的肚子,可他現(xiàn)在連抬手的力氣都快沒了。
老虎的前爪已經(jīng)離地,腥風撲面而來的瞬間,趙云閉上了眼。
預想中的撕咬沒落下,耳邊卻傳來“砰”的悶響。他睜開眼,看見個穿獸皮的老頭正單掌按著老虎的頭,那畜生在他手下像只貓崽,四肢刨著土卻動彈不得。老頭頭發(fā)白得像雪,臉上刻著皺紋,手里還拎著個酒葫蘆,一邊往嘴里灌酒一邊笑:“小崽子,跟大蟲較勁?嫌命長?”
說著抬腳一踹,正踹在老虎肚子上。那大蟲嗷地慘叫一聲,被踢出去丈遠,落地后夾著尾巴,連滾帶爬地鉆進了密林,連頭都沒回。
趙云癱在地上,冷汗把后背的衣服都浸透了,說話都帶顫:“老、老人家……您咋不殺它?”
老頭把酒葫蘆往腰上一掛,蹲下來打量他,眼神像鷹隼似的:“殺它干啥?”他指了指地上的血跡,“它餓了才出來找食,我渴了才來買喝酒,各討各的活路罷了。”他突然揪了揪趙云的胳膊,“骨頭挺硬,就是沒勁。剛才那下要是用對勁,不至于被扇飛?!?/p>
趙云這才看清,老頭的手背上全是老繭,指關節(jié)粗大,按過老虎頭的掌心里,連道劃痕都沒有。他忍著痛想爬起來行禮,卻被老頭按住肩膀:“躺著吧,肋骨裂了,動多了更疼?!?/p>
遠處傳來夏侯蘭的呼喊,兩人跌跌撞撞跑回來,阿禾看見趙云沒事,腿一軟就坐在地上哭,夏侯蘭則死死盯著老頭,手又摸向了地上的弓。
“別怕?!崩项^沖他們擺了擺手,又灌了口酒,目光落回趙云身上,帶著點玩味,“小崽子,想不想學點真本事?”趙云大喜想到老人一身神力打虎如同戲貓 立刻到回老人家想 用漢禮回復又問道 這是何等技發(fā)
老頭呷了口酒,指腹摩挲著酒葫蘆,說到此乃上古匈奴王冒頓單于所創(chuàng)。當年他能圍困劉邦。統(tǒng)一草原,全憑此功法。趙云心頭一震,忙問道:“老人家,您是?”
老人哈哈一笑,酒葫蘆在手里轉了半圈:“我?不過是個匈奴后裔,普普通通的草原人罷了。”
趙云又追問道:“老人家,您的力氣是天生就這么大嗎?”
老人搖頭:“非也。此功法,能讓你短時爆發(fā)出十倍氣力。只是……”他頓了頓,眼神沉下來,“用過之后,全身力氣會脫得一干二凈。不到生死關頭,萬不可用,切記。”“此功法名喚蒼狼勁,”習得之后,不敢說天下無敵,至少不會像你現(xiàn)在這樣,輕易死在她人手里?!?/p>
明日你來此處,我傳你功法。
趙云大喜過望,當即跪下磕頭:“多謝師傅!”
老人家擺擺手:“不必行此拜師禮,我們草原人心性豁達。”說罷,轉身便走了。
夜里回去,趙云心頭的興奮壓不住,想著有了這功法,定能早日帶著夏侯蘭和阿禾逃出此地。夏侯蘭和阿禾到他帳篷里看傷勢時,他已無大礙,只笑著讓他們寬心。
次日天剛亮,趙云就守在原地等著了。過了一個時辰,才見老人家拎著酒壺,慢悠悠地走來。今日細看,他頭發(fā)梳成辮子,全身肌肉虬結,裹著件皮草羊毛衫,頭發(fā)胡子全白了,卻透著股硬朗氣。
趙云見了,忙迎上去:“老人家,您來了?!?/p>
老人見趙云迎上來,微微點頭:“走,先隨我去打獵。”
趙云一愣,忙問:“為何要打獵?”
“蒼狼勁這功法,本就是從生死里熬出來的。”老人灌了口酒,步子沒停,“人到臨死時,力氣、身手、反應都會比平時強出數(shù)倍,那是絕境里逼出來的潛能。蒼狼勁的妙處,就是讓你不必真到生死關頭,也能使出那股勁——但你得先找到那種感覺?!?/p>
正說著,前方灌木叢里窸窣響動,一只半大的野豬正低頭拱著泥土覓食。見兩人走近,它非但不逃,反倒支棱起鬃毛,悶哼一聲直沖沖撞過來。
老人伸掌輕輕一抵,就將野豬的沖勢卸了,轉頭對趙云笑道:“孩子,今天就跟它搏殺。放心,真到要命時,我會出手?!?/p>
趙云應了聲“好”,當即拔刀。
“把刀扔了?!崩先送蝗徽f,“徒手跟它斗?!?/p>
“???”趙云愣住——他才十歲,這野豬少說兩百斤,比他還重,徒手怎敵?心里雖打鼓,卻還是咬咬牙,把刀扔在地上。
老人手腕一翻,將野豬往后推了四五步。野豬吃了暗虧,嚎叫著再次猛沖過來。趙云心一橫,飛身撲上,左手死死按住豬頭,右手攥住它的獠牙以防被頂,整個人被野豬帶著往后滑出數(shù)十米,腳下的泥土被犁出兩道深痕。
沒一會兒,趙云便被野豬猛地一頂,整個人飛了出去。野豬窮追不舍,悶頭再沖。
“老人家,快救我!”趙云急喊。
老人仍喝著酒,慢悠悠道:“還沒到要命的時候。”
趙云心一緊,眼看野豬的頭已經(jīng)拱到跟前,他猛地抬雙腿,死死踹向野豬腦袋,借著反力翻身站起??闪饨K究抵不過,很快又被野豬瘋狂撞到樹上,獠牙刺破了他的肚子,疼得他眼前發(fā)黑。
恍惚間,夏侯蘭和阿禾的臉在眼前晃過——他說過,一定要帶他們回家。
不知哪來的力氣,他竟慢慢將野豬的頭往旁邊推。野豬還在往前拱,他后背抵著樹干,突然一股陌生的力道涌遍雙臂,猛地一甩,竟將野豬甩得踉蹌幾步。
“就是這種感覺!”老人放聲大笑。
趙云愣愣地看著自己的手,肚子上的傷口還在滲血,可掌心那股剛猛的勁卻未散去。他終于懂了,所謂生死一線,原是絕境里逼出的、連自己都想不到的力量。
“我……我拿不起來?!壁w云望著地上兩百多斤的野豬,喘著粗氣搖頭。
“用剛才那股勁?!崩项^指了指野豬,“好好想想?!?/p>
趙云蹲下身,一手抓著野豬前蹄,一手攥住后蹄,深吸一口氣使勁——野豬紋絲不動,他連拖動都費勁?!袄先思?,我真的做不到?!彼~頭青筋暴起,手臂抖得厲害。
“我?guī)湍阋话选!崩项^忽然說,“抓穩(wěn)了,看著我的眼睛?!?/p>
趙云依言抬頭,視線剛對上老人那雙鷹隼般的眼,對方砂鍋大的拳頭就帶著凌厲的風,直逼他面門而來!
“呀——!”趙云眼睛瞬間赤紅,一聲怒吼從喉嚨里炸開。就在拳頭離臉寸許的剎那,他只覺渾身力氣陡增,竟硬生生將野豬從地上拔了起來,“砰”地甩到肩頭扛住。
“這……”趙云自己都愣住,低頭看著穩(wěn)穩(wěn)架在肩上的野豬,滿臉不可思議。
“快回去吧?!崩先舜笮χ鴵]揮手。
半刻鐘后,趙云扛著野豬出現(xiàn)在營地邊緣。夏侯蘭和阿禾遠遠看見,驚得張大了嘴,跑過來圍著他直轉:“子龍,你好厲害!這是你一個人打的?”
趙云心頭一緊——刀疤臉要是知道,定然起疑。他趕緊把野豬摔在地上,低聲道:“不是,我撿的,死的。夏侯蘭,你去告訴刀疤臉?!?/p>
夏侯蘭雖疑惑,還是點了點頭跑開。阿禾留在原地,小手輕輕拽了拽他的衣角,眼里閃著光:“子龍哥,你好棒?!?/p>
趙云摸了摸她的頭,后背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可心里那股剛生出來的勁,卻燙得像團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