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勒部的血腥味還沒散,營地里的篝火卻已重新燃起。按照草原的規(guī)矩,長老們顫巍巍地領(lǐng)來個少女——約莫十四歲,穿著洗得發(fā)白的麻布裙,梳著雙丫髻,臉頰凍得泛著紅,眼神怯生生的,像只受驚的鹿。比起丁零部那兩位豐腴的女子,她身上帶著未脫的稚氣,清秀得像初春剛抽芽的草。
“這是……部落里最干凈的姑娘,按規(guī)矩……獻給大人?!遍L老的聲音發(fā)顫,不敢抬頭看趙云。
趙云正用沒受傷的右手給左手換藥,聞言瞥了少女一眼,傷口的刺痛讓他皺了皺眉,卻沒拒絕:“留下吧?!?/p>
少女被通古斯婦人領(lǐng)進帳篷時,腳步都在打晃。趙云沒多看,換完藥就倒在鋪著獸皮的地鋪上,累得沾床就睡——夜里的廝殺、左手的傷、戰(zhàn)后的處置,早已耗盡了力氣。
第二天一早,帳外的操練聲把他吵醒。少女正蹲在角落生火,見他睜眼,嚇得手一抖,火星濺到裙角,慌忙用手去拍。
“不用怕。”趙云起身時,左手牽扯著疼,他活動了下手指,對少女道,“等會兒讓婦人帶你去領(lǐng)些過冬的衣物,跟著她們做事就行?!?/p>
他沒多留,轉(zhuǎn)身走出帳篷,直奔關(guān)押銀甲劍士的木樁。六個劍士被捆了一夜,凍得嘴唇發(fā)紫,見他過來,領(lǐng)頭的刀疤臉立刻啐了口:“卑鄙小人!靠夜襲偷營算什么本事?有種解開繩子,單挑!”
另一個瘦高個跟著罵:“赤勒王待我們不薄,你卻殺他滅口,也配叫草原漢子?”
趙云站在他們面前,左手仍裹著麻布,右手按在腰間的短刀上,目光掃過六人:“我用陰謀?”他忽然笑了笑,彎腰撿起塊石子,屈指一彈——石子“嗖”地破空,正中一個胖子的膝蓋。
胖子臉痛得悶哼一聲,額頭冒出汗珠。
“昨夜你們二十個鐵甲武士,被我三百人圍住,若不是你們的銀甲劍士偷襲我后背,我用得著以傷換命?”趙云的聲音冷下來,“草原上贏了就是本事,輸了找借口,才是真的窩囊。”
他頓了頓,盯著六人腰間的彎刀:“你們的西域刀法確實不錯,比通古斯人的劈砍更刁鉆。但你們?nèi)羰乃啦唤?,這手藝就只能帶進棺材里。”
瘦高個梗著脖子:“休想!我們是骨利部的雇傭軍,死也不會為你賣命!”
“骨利部?”趙云挑眉,“巧了,下一個就打他們。你們要是活著,或許還能親眼看看,他們會不會為了你們這幾個死囚,跟通古斯部拼命?!?/p>
他沒再廢話,對看守的漢子道:“給他們松綁,餓三天,渴了只給雪水。三天后還嘴硬的,直接扔去喂狼?!?/p>
說完轉(zhuǎn)身就走,身后傳來劍士們更激烈的咒罵聲。趙云腳步?jīng)]?!獙Ω队补穷^,光靠殺沒用,得先磨掉他們的傲氣,再讓他們看清“活著比死了有用”。
帳外的少女正幫著婦人拾柴,遠(yuǎn)遠(yuǎn)望見趙云的背影,又飛快低下頭,手里的柴枝攥得更緊了
。三天雪水混著干肉,六個銀甲劍士蔫得像霜打了的草。趙云左手纏著新麻布,雖還腫著,總算能握拳了。
帳里,敕勒少女正烤著肉干,藍眼睛怯生生瞟他,這幾日總在他換藥時遞過干凈麻布,夜里悄悄把獸皮往他身側(cè)挪。
“去看看那幾個武士?!壁w云起身。
木樁旁,六人縮成一團。他們是敕勒部從西域請來的護衛(wèi),見趙云走近,獨眼劍士(左眼蒙著黑布)抬了抬下巴,瘦高個啞著嗓子:“要殺便殺,啰嗦什么?!?/p>
趙云沒接話,朝后揮了揮手。兩個漢子拖來鐵籠,半人高的巨狼正撞欄桿,獠牙閃著寒光。
“給你們條活路?!壁w云指了指狼,“誰能空手殺了它,立馬放你們走,還送匹馬回西域?!?/p>
劍士們僵住了,獨眼劍士喉結(jié)滾了滾:“空……空手?”
“要么試,要么在這凍成冰棍。”趙云語氣平得像冰。
沉默片刻,一個年輕劍士咬著牙站起:“我來!”
籠門剛開條縫,巨狼猛地?fù)涑?,一口咬住他胳膊。慘叫聲里,幾人用長矛撬開狼嘴時,那劍士已昏死過去,胳膊血肉模糊。
圍觀的敕勒人里突然有人喊:“不公平!有本事你自己來!你能空手殺狼,我們就服!”
獨眼劍士跟著冷笑:“對!你敢上,我們就降!”
趙云看著籠里仍在咆哮的巨狼,又瞥了眼自己纏著麻布的左手,忽然扯掉布,露出還在滲血的傷口。
他走向籠門,指尖在寒風(fēng)里微微發(fā)顫——不是怕,是傷口被凍得發(fā)麻。
就在他伸手去拉籠門閂時,帳外的風(fēng)突然卷著雪沫子灌進來,吹得狼的咆哮聲更兇了。
“我若贏了,你們敢不降——”趙云的聲音像淬了冰,目光掃過獨眼劍士,又掠過圍觀的敕勒人,“這六個武士,還有營里所有敕勒降兵、家眷,一個不留?!?/p>
話音剛落,帳外的藍眼少女猛地一顫,手里的麻布“啪”地掉在地上,臉色比雪還白,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周圍的敕勒人也慌了,有人想往后退,卻被通古斯?jié)h子用矛攔住,只能眼睜睜盯著籠里的巨狼,大氣不敢出。
獨眼劍士黑布下的獨眼里閃過一絲厲色,隨即咬牙道:“你若能空手殺狼,我等六人情愿歸降,絕無二話!”
趙云沒再廢話,抬手示意漢子們拉開籠門。鐵閂“哐當(dāng)”落地的瞬間,巨狼像道灰影猛地?fù)涑?,腥風(fēng)直撲面門,獠牙閃著寒光。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趙云不退反進,右手如鐵鉗般直探狼頸——那動作快得像閃電,指尖精準(zhǔn)扣住狼喉最軟的地方,狠狠一捏!
“嗷嗚——!”
狼的咆哮突然變調(diào),成了凄厲的嗚咽,四肢在空中瘋狂撲騰,卻怎么也掙脫不開那只鐵手。趙云手腕猛地發(fā)力,借著狼撲的勢頭轉(zhuǎn)身,竟硬生生將半人高的巨狼掄得離地,隨即狠狠朝地上摜去!
“啪!”
沉悶的撞擊聲里,狼的脊骨像是斷了,四肢抽搐著蜷起。趙云沒松手,左腳死死踩住狼的胸口,右手攥著狼喉猛地向上一拔——
“噗嗤!”
鮮血噴涌而出,染紅了他半條胳膊。那只還在蠕動的狼頭被硬生生扯下,氣管、血管像斷了的紅繩垂著,狼眼瞪得滾圓,卻再沒了聲息。
周圍死一般寂靜。
丁零人張著嘴,敕勒人臉色慘白,連獨眼劍士都僵在原地,黑布下的獨眼似乎忘了眨。
藍眼少女雙手死死捂住嘴,看著趙云滿是血污的右手,又看了看地上的狼尸,身體抖得像風(fēng)中的草。
趙云甩了甩手上的血,目光掃過呆若木雞的眾人,聲音里帶著未散的戾氣:
“現(xiàn)在,降不降?”
西域劍士們嘴唇緊抿,沒人說話,卻都垂了眼——狼頭落地的瞬間,所有傲氣都被砸得粉碎。
圍觀的敕勒人卻急了,幾個老人拄著拐杖往前挪,對著劍士們連連擺手:“降了吧!快降?。∵@位大人是真有本事,跟著他不丟人!”更有人轉(zhuǎn)向趙云,扯著嗓子喊:“大人!我們敕勒部全服了!愿跟著通古斯部混!”
獨眼劍士沉默片刻,終是低頭道:“我等……愿歸順?!逼渌迦艘哺c頭,聲音雖低,卻再沒半分抗拒。
趙云對看守的漢子抬了抬下巴:“解開他們,帶下去好生照看,食物、冬衣都按本部武士的份例給?!?/p>
漢子們應(yīng)聲上前解綁,劍士們踉蹌著站起,看趙云的眼神里再沒了敵意,只剩敬畏。
趙云沒再看他們,轉(zhuǎn)身走向仍在發(fā)抖的藍眼少女。她雙手絞著裙角,眼淚還掛在臉上,見他走近,嚇得往后縮了縮,卻被身后的敕勒婦人輕輕推了一把。
“從今日起,她是我的人。”趙云對旁邊的通古斯婦人道,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給她最好的帳子,食物、衣物按我的份例備,不許任何人慢待?!?/p>
他知道這女孩才十四歲,本不該承受俘虜?shù)那琛2菰?guī)矩雖狠,卻也不必把刀尖對著無辜的嫩芽。
少女愣住了,藍眼睛里滿是茫然,似乎沒聽懂。
趙云沒再多說,轉(zhuǎn)身往自己的營帳走。滿是血污的右手還在隱隱發(fā)麻,他卻覺得心里那股戾氣散了些——征服靠的是拳頭,留住人心,卻得留幾分余地。
帳簾落下的瞬間,他聽見外面?zhèn)鱽黼防杖说牡蛧@,還有通古斯婦人安撫少女的聲音。風(fēng)雪似乎小了些,帳外的篝火噼啪作響,倒比剛才的血腥氣暖了些。
夜色漫過帳篷時,藍眼少女踩著軟靴進來了。新做的羊毛裙襯得她皮膚更白,雙丫髻上還別了朵紅絨花——是通古斯婦人按趙云的吩咐備的。她站在帳門旁,手指絞著裙角,聲音細(xì)若蚊蚋:“大人,我來……伺候您?!?/p>
趙云正擦拭那柄染過狼血的短刀,聞言抬了抬眼。少女的睫毛在油燈下投出淺影,十四歲的身子還沒長開,卻已初具輪廓。他沒說話,只是伸手。
少女怯生生靠過來,被他順勢攬在懷里。吻落下去時,她的唇瓣有些涼,像含著顆雪粒。一夜帳內(nèi)燭火搖曳,再無多余聲響。
第二天清晨,趙云掀開帳簾時,少女還蜷在獸皮褥上睡著,眉頭微蹙,像只沒安全感的小獸。他掖了掖她的被角,轉(zhuǎn)身去找阿骨達。
“工匠那邊怎么樣了?”他揉著發(fā)脹的太陽穴問。
阿骨達正蹲在篝火旁啃肉干,聞言含糊道:“瞧著挺賣力,天天叮叮當(dāng)當(dāng)敲個不停,說是在趕制鐵甲呢?!?/p>
趙云沒放心,徑直往鐵匠鋪走。剛到門口,就聽見里面?zhèn)鱽砺朴频拇蜩F聲,不似趕工的急促。他掀開門簾,只見十幾個赤勒工匠圍著鐵砧,有人慢吞吞捶打著甲片,有人甚至在角落磨起了鐵屑。
“這是做了多少副?”趙云指著墻角的成品。
領(lǐng)頭的老工匠慌忙起身:“回、回大人,還……還在趕制,已有一副快成了。”
趙云走過去拎起那副“快成”的鐵甲,指尖在甲片銜接處一摳——邊緣竟有道細(xì)縫,輕輕一掰就錯開半寸。再看其他半成品,要么鉚釘歪歪扭扭,要么甲片薄厚不均,稍用力就能看出裂痕。
“十多天,就做這破爛?”趙云的聲音沉了下去。他掂了掂鐵甲,分量輕飄飄的,別說擋刀斧,怕是連骨朵都扛不住。
老工匠臉白了,“噗通”跪下:“大人饒命!我們……我們是真沒偷懶!只是這鐵甲工藝復(fù)雜,實在快不得……”
“復(fù)雜?”趙云冷笑,一腳踹翻旁邊的鐵砧,“赤勒部當(dāng)年打骨利部,三天就能出五副鐵甲,到我這就成了十多天一副?”
他盯著老工匠發(fā)抖的肩膀,忽然明白了——不是做不出,是不想好好做。這些人心里還念著舊主,故意用殘次品糊弄。
可殺了他們,通古斯部連打鐵的都湊不齊了。趙云攥緊拳頭,指節(jié)泛白。
“不想做,直說便是?!彼┥?,盯著老工匠的眼睛,“但耍花樣糊弄我,就得受罰。”
他直起身,對守在門口的漢子道:“把他衣服扒了,扔到外面雪地里,站夠一天再進來?!?/p>
老工匠嚇得魂飛魄散,連連磕頭:“大人!小人再也不敢了!求您……”
趙云沒理會,轉(zhuǎn)身就走。帳外的寒風(fēng)卷著雪沫子撲過來,他深吸一口氣——治這些骨頭硬的,光靠殺沒用,得用更狠的法子磨掉他們的傲氣。
剛走沒幾步,就見藍眼少女提著食盒站在遠(yuǎn)處,見他看來,慌忙低下頭,手指緊緊攥著盒沿。趙云腳步?jīng)]停,徑直從她身邊走過——眼下,鐵甲比兒女情長更要緊。
老工匠在雪地里凍了一天一夜,回來時連話都說不利索,卻像被抽去了最后一絲犟氣。剩下的工匠們再不敢偷懶,連夜把那些帶裂痕的鐵甲拆開重?zé)挘么虻亩.?dāng)聲從早到晚沒停過。不過幾日,修好的鐵甲堆了半鋪,新打的甲片也碼得整整齊齊,邊緣打磨得光滑,銜接處的鉚釘敲得嚴(yán)絲合縫。
這天一早,老工匠裹著厚皮衣找到阿骨達,凍裂的嘴唇哆嗦著:“大、大人,鐵料……快見底了。剩下的只夠再打十副鐵甲,要想湊齊一百副,得去換或是……去搶?!?/p>
他頓了頓,壓低聲音:“赤勒部隔壁的骨利部,有個鐵礦場,藏在黑石山坳里,聽說囤了不少好鐵。只是他們看管嚴(yán),尋常貿(mào)易換不到,只能……硬搶?!?/p>
阿骨達一聽就來了勁,轉(zhuǎn)身就往趙云的帳篷跑。此時趙云正看著藍眼少女給他磨箭頭,見阿骨達掀簾進來,揚了揚下巴:“什么事?”
“鐵不夠了!老工匠說骨利部有鐵礦,咱們?nèi)屵^來?”阿骨達搓著手,眼里閃著興奮的光,“我?guī)砂俚苄?,保證把鐵礦場掀了!”
趙云放下手里的箭頭,指尖在桌面上敲了敲:“搶可以,你有幾分把握?骨利部的武士可不是敕勒殘兵?!?/p>
“嗨,一群搶草場的貨色,能有多厲害?”阿骨達拍著胸脯,“我?guī)Ф×愕慕当ギ?dāng)先鋒,他們熟悉地形,保管馬到成功!”
趙云瞥了他一眼,沒再多勸:“小心點。帶足干糧和馬,若是搶不過,別硬拼,先退回來再說。”
“放心!”阿骨達咧嘴一笑,轉(zhuǎn)身就往外沖,腳步輕快得像陣風(fēng)。
帳外很快響起集合的號角聲,丁零降兵們扛著長矛列隊,通古斯的騎兵也備好了馬,黑壓壓一片往南去。藍眼少女停下磨箭頭的手,藍眼睛里閃過一絲擔(dān)憂,卻沒敢作聲。
趙云望著遠(yuǎn)處揚起的煙塵,拿起剛磨好的箭頭掂量了掂——骨利部敢跟通古斯部搶草場,想必不是軟柿子。阿骨達這一去,怕是不會太順。
“阿骨達已經(jīng)出發(fā)了?”趙云站在帳外,望著南方揚起的煙塵,隨口問身旁的通古斯士兵。
“回大人,半個時辰前就帶隊伍走了?!笔勘響?yīng)道。
趙云微微點頭,目光轉(zhuǎn)向不遠(yuǎn)處的空場——六個西域武士正按他的吩咐演練刀法,彎刀在晨光里劃出冷弧,招式刁鉆如蛇。他走過去,站在獨眼劍士身旁:“你們的刀法路數(shù)很特別,能不能教我?”
獨眼劍士收刀回頭,黑布下的獨眼里滿是詫異:“大人說笑了。您空手能搏殺巨狼,這般身手,何須學(xué)我等粗淺功夫?”
“功夫沒有粗淺之分,能克敵的就是好招。”趙云語氣平淡,“我對西域刀法很感興趣,想多研究研究?!?/p>
見他態(tài)度認(rèn)真,獨眼劍士不再推辭,朝同伴遞了個眼色。六人當(dāng)即散開,由獨眼劍士先示范握刀姿勢:“彎刀重心在前,劈砍時要借手腕旋轉(zhuǎn)的力道,像這樣……”
趙云接過一柄彎刀,右手握住刀柄試了試——左手雖還沒痊愈,但日?;顒右褵o礙,剛好能輔助發(fā)力。他跟著比劃劈砍的動作,起初總帶著長矛的剛猛勁,彎刀在手里像根硬木,怎么都不順。
獨眼劍士在旁指點:“大人,彎刀不拼蠻力,要像水流繞石,順著對方的力道走……”
正練到較勁處,帳外突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一個斥候翻身落馬,連滾帶爬沖到趙云面前,聲音發(fā)顫:“大人!骨利部……骨利部傾巢而出,正往咱們營地殺來!少說有五百人!”
趙云心里咯噔一下——阿骨達剛?cè)ソ勹F礦,骨利部就來了個回馬槍,這時間差掐得太準(zhǔn),顯然是早有預(yù)謀。他當(dāng)即扔開彎刀,對獨眼劍士道:“你們帶二十人守工匠營,其余人跟我列陣!”
轉(zhuǎn)身時,他瞥見藍眼少女正從帳里探出頭,藍眼睛里滿是驚慌。趙云沒回頭,沉聲道:“看好帳篷,別出來?!?/p>
空場上,通古斯?jié)h子和敕勒降兵正慌亂集合。趙云躍上戰(zhàn)馬,抽出長矛直指南方:“骨利部想趁虛而入,咱們就讓他們嘗嘗鐵甲的厲害!把修好的三十副鐵甲全穿上,跟我迎上去!”
晨光里,三十副鐵甲泛著冷光,士兵們握緊兵器的手微微發(fā)顫,卻沒人后退——他們知道,阿骨達帶走了半數(shù)人馬,此刻能守住營地的,只有眼前這個左手帶傷、卻剛學(xué)會握彎刀的漢子。
阿骨達策馬沖進骨利部的鐵礦場,見空蕩蕩的礦道外連個哨兵都沒有,當(dāng)即放聲大笑:“老天都幫咱們!弟兄們,給我往死里扛!”
一百多個漢子翻身下馬,瘋了似的沖向堆成小山的鐵礦堆,麻袋裝、草繩捆,恨不得把整個礦場都搬空。阿骨達正叉著腰指揮,忽然瞥見礦道里探出個腦袋——是個扛著鋤頭的老工匠,頭發(fā)上還沾著礦灰。
“你們是哪來的?敢搶骨利部的鐵礦?”老工匠顫巍巍地喊。
阿骨達還沒開口,身邊一個通古斯?jié)h子已紅了眼,掄起斧頭就沖過去:“敕勒部的雜碎,也配問話?”
“噗嗤”一聲,老工匠的腦袋滾落在地。礦道里頓時沖出五六個礦工,手里握著鋤頭、鐵釬,嗷嗷叫著撲上來:“拼了!”
“不知死活!”阿骨達拎起巨斧迎上去,斧影翻飛間,沒幾下就把幾個礦工剁成了肉泥。鮮血濺在鐵礦堆上,紅得刺眼。
“別磨蹭!快裝!”他抹了把臉上的血,踹了腳地上的尸體,“骨利部的人說不定什么時候回來!”
漢子們不敢怠慢,把能搬的鐵礦全塞進麻袋,連礦場里的鐵錘、鐵砧都沒放過,滿滿當(dāng)當(dāng)裝了二十多匹馬。阿骨達看了眼被血染紅的礦場,咧嘴一笑:“撤!”
馬蹄聲踏碎了礦場的寂靜,隊伍馱著沉甸甸的鐵礦往回趕,沒人回頭看那些倒在血泊里的工匠——在這草原上,搶與被搶,殺與被殺,本就是家常便飯。
畫面猛地切回通古斯部營地。
趙云剛把三十副鐵甲分發(fā)完畢,就聽見南邊傳來震天的馬蹄聲。他登上瞭望臺,用手搭著涼棚一看,頓時皺緊了眉頭——骨利部的騎兵黑壓壓一片,像烏云似的壓過來,領(lǐng)頭的漢子舉著柄狼牙棒,座下的黑馬噴著響鼻,離著老遠(yuǎn)就能看見甲胄上的寒光。
“大人,至少有五百人!”瞭望的丁零降兵聲音發(fā)顫。
趙云握緊了腰間的彎刀,這是他學(xué)刀的第三天,指尖還沒完全適應(yīng)刀柄的弧度。他低頭看了眼左手的傷疤,傷口在緊張的攥握中隱隱作痛。
“持甲的都握緊斧頭,蹲在圍欄下頭,別露頭!”趙云站在柵欄上,左手按著還沒痊愈的傷口,右手揮向弓箭手,“弦拉滿,聽我號令放箭!”
三十多個弓箭手立刻搭箭上弦,箭頭對準(zhǔn)柵欄外越來越近的骨利部人馬。那些人果然兇悍,前排的舉著鐵皮盾牌,后排的扛著攻城梯,踩著凍土嗷嗷叫著沖鋒,鐵甲在陽光下閃著冷光,活像一群撲過來的鐵刺猬。
“快到了!放箭!”趙云一聲令下。
箭雨“嗖嗖”地射下去,卻只聽見“叮叮當(dāng)當(dāng)”的碰撞聲。沖在最前面的幾個骨利武士中了箭,卻跟沒事人似的繼續(xù)往前沖——箭頭要么被盾牌彈開,要么只擦破了鐵甲的邊。忙活半天,只撂倒五六個沒穿甲的雜兵。
“媽的!”柵欄后的通古斯?jié)h子忍不住罵了句,握緊斧頭的手全是汗。
趙云眉頭緊鎖,這骨利部的裝備竟比赤勒部好這么多。他扭頭沖身后喊:“去叫那六個西域劍士!留兩個守鐵匠營,剩下的全給我?guī)н^來!把鐵甲也給他們披上!”
傳令的漢子飛奔而去,沒片刻就見四個身影沖了上來——獨眼劍士和三個同伴已穿上鐵甲,手里的彎刀在風(fēng)里泛著寒光。
“大人!”獨眼劍士幾步躍上柵欄,黑布下的獨眼里閃過殺氣。
趙云指了指西側(cè)的寨門(那里柵欄最矮,剛才已有骨利人試圖搭梯):“你們四個去守西邊,別讓他們爬上來。這邊有我?!?/p>
“是!”獨眼劍士沒多問,帶著人轉(zhuǎn)身就沖,彎刀劃開寒風(fēng),竟比通古斯人的斧頭更利落。
此時骨利部的攻城梯已“哐當(dāng)”一聲搭在柵欄上,一個披鐵甲的武士嗷嗷叫著往上爬,離柵欄頂只剩半步。趙云眼神一厲,抄起身邊的長矛猛地往下戳——
“噗嗤!”
矛尖從武士的鐵甲縫隙里鉆進去,那人大吼一聲,手一松摔了下去。緊接著,更多的攻城梯架了上來,柵欄被撞得“咯吱”作響,仿佛下一秒就要塌了。
“弓箭手換火箭!射他們的梯子!”趙云吼道,右手的長矛又刺穿了一個攀梯的武士。
火折子很快點著箭桿,帶著火星的箭射向木梯。骨利人慌忙用盾牌拍打,卻還是有兩架梯子被點燃,濃煙滾滾中,傳來他們氣急敗壞的咒罵聲。
趙云喘了口氣,左手的傷口被震得隱隱作痛。他望著西邊寨門的方向,只見彎刀的寒光此起彼伏,顯然獨眼劍士他們已跟敵人交上了手。
“撐??!等阿骨達回來,咱們前后夾擊!”他沖柵欄后的人喊道,聲音卻沒多少底氣——誰知道阿骨達那蠢貨,現(xiàn)在走到哪了?
柵欄“哐當(dāng)”一聲被撞得變形,一個鐵甲兵踩著攻城梯露頭,胸甲上的鉚釘在陽光下閃得刺眼。趙云心頭一緊,猛地抄起身邊的頭矛——這玩意兒是之前從赤勒部繳獲的,槍尖扁平帶倒鉤,專門破甲。
“喝!”他右臂發(fā)力,頭矛帶著風(fēng)聲直戳過去。那鐵甲兵剛想舉盾,矛尖已“噗嗤”一聲扎進胸甲縫隙,從心口穿入,后背穿出。鐵甲兵瞪著眼摔下去,梯子里的人被砸得尖叫。
旁邊的鐵甲兵看得瞳孔驟縮,趙云卻沒停,抓起第二支頭矛,瞄準(zhǔn)下一個露頭的武士。又是一聲悶響,矛尖穿透鐵甲,將人釘在梯上。
“快!把他拽下來!”骨利部的人大吼,可趙云的頭矛像長了眼,一支接一支飛出去,六支矛盡,六個鐵甲兵倒在血泊里,攻城梯上瞬間空了半截。
“矛!再給我矛!”趙云吼道,伸手去夠身后的儲備,卻摸了個空——剛才情急之下,已把備用的頭矛全扔光了。
就在這時,一架攻城梯猛地一沉,三個鐵甲兵同時翻上柵欄,狼牙棒帶著風(fēng)聲砸向趙云面門。他來不及多想,一把抄起腳邊的西域彎刀,憑著這三天學(xué)的三招——斜劈、橫斬、回撩,硬生生擋開第一棒。
“鐺!”彎刀震得他虎口發(fā)麻,左手傷口被牽扯得劇痛。他只能單靠右臂發(fā)力,招式雖生澀,卻透著股狠勁。纏斗中,他忽然想起小時候看哥哥練劍時的樣子——手腕轉(zhuǎn)半圈卸力,肘下沉寸勁發(fā)力,竟和西域彎刀的刁鉆路數(shù)隱隱相合!
電光火石間,他手腕一翻,彎刀順著鐵甲兵的臂彎滑過,精準(zhǔn)削向?qū)Ψ揭赶拢抢餂]甲)?!班坂汀币宦?,血濺當(dāng)場,鐵甲兵慘叫著摔下柵欄。
趙云眼睛一亮,像是突然開了竅。他不再硬拼,專找鐵甲的縫隙、關(guān)節(jié)、咽喉下手——這些地方甲片覆蓋不到。彎刀翻飛間,又是兩人被削斷膝蓋、割斷手腕,慘叫著滾落。
眨眼功夫,沖上柵欄的七八人全被斬落,彎刀上的血珠滴在趙云手背上,竟帶著滾燙的溫度。
“好!”柵欄后的通古斯?jié)h子爆發(fā)出喝彩,重甲步兵舉著巨斧沖上來,對著梯上的骨利人猛劈,斧頭劈碎木梯的聲音混著慘叫,震得人耳朵疼。
趙云喘著粗氣,低頭看了眼手里的彎刀——剛才那幾刀,竟比練了三天的總和還要順暢。他忽然明白,功夫這東西,生死關(guān)頭逼出來的,比練十次百次都管用。
柵欄下,骨利部的鐵甲兵看著同伴像下餃子似的摔下來,又看看柵欄上那個單手持刀、渾身是血的身影,竟沒人敢再上。攻不上,退又不甘,只能在下面嘶吼,陷入兩難。
趙云抹了把臉上的血,抬頭望向西側(cè)——那里的彎刀寒光仍在閃爍,顯然獨眼劍士他們也頂住了。他握緊彎刀,低聲道:“阿骨達,你再不來,老子的刀就要卷刃了……”
趙云正覺得手臂發(fā)麻,彎刀幾乎要握不住時,遠(yuǎn)處突然傳來熟悉的馬蹄聲——不是骨利部的雜亂蹄音,而是通古斯騎兵特有的急促節(jié)奏。
他瞇眼望去,只見煙塵里沖出一隊人馬,領(lǐng)頭的正是阿骨達!這家伙扛著巨斧,座下的黑馬跑得四蹄翻飛,身后跟著一百多個漢子,馬背上馱著鼓鼓囊囊的麻袋(想來是鐵礦)。
“他娘的!誰敢動老子的營!”阿骨達一眼就看見柵欄外的骨利人,當(dāng)即紅了眼,舉著巨斧就沖,“弟兄們,剁了這幫雜碎!”
一百多個通古斯?jié)h子(穿的還是皮甲,鐵礦剛搶回來還沒來得及打鐵甲)嗷嗷叫著跟上去,斧頭、長矛、彎刀混在一起,像把鈍刀子扎進骨利部的后隊。
“機會來了!”趙云精神一振,沖西側(cè)喊,“獨眼!帶你的人沖下去,前后夾擊!”
柵欄西側(cè)的彎刀寒光猛地加速,四個西域劍士帶著幾十個通古斯步兵翻欄而出,彎刀劈砍間,骨利人的后隊瞬間亂了套。
趙云也沒閑著,撿起地上的頭矛,看準(zhǔn)人群里舉狼牙棒的骨利頭領(lǐng),猛地擲過去——矛尖穿透皮甲,正中那頭領(lǐng)的后背。頭領(lǐng)慘叫著摔下馬,骨利部頓時沒了主心骨。
“撤!快撤!”有人嘶吼著調(diào)轉(zhuǎn)馬頭,可前后被堵,哪里跑得掉?通古斯人的皮甲雖薄,卻勝在人多敢拼;西域劍士的彎刀專挑縫隙,殺得骨利人哭爹喊娘。
片刻功夫,骨利部的人馬就潰不成軍,能跑掉的不足三成,剩下的不是被砍死,就是被踩在馬蹄下。柵欄外的空地上,尸體堆得像小山,鐵甲、盾牌散落一地,沾著血的鐵礦碎片在夕陽下閃著詭異的光。
阿骨達提著滴血的巨斧沖過來,見趙云滿身是血地靠在柵欄上,慌忙跳下馬:“安達!你沒事吧?傷到哪了?”
趙云擺擺手,聲音嘶?。骸澳阍偻砘貋硪徊剑椭荒芙o我收尸了。”他喘著粗氣,左手的傷口又裂開了,血順著胳膊往下滴,“別管我,趕緊……”
他頓了頓,加重語氣:“把地上的盔甲全扒了!鐵甲、皮甲、盾牌,一片甲片都別落下!”
“?。俊卑⒐沁_愣了下,看著滿地尸體,“安達,先處理傷口……”
“處理個屁!”趙云瞪了他一眼,“盔甲比命還重要!咱們的鐵匠等著鐵礦造甲,這些現(xiàn)成的甲片能省多少功夫?快去!”
他又重復(fù)了兩遍:“拔盔甲!趕緊拔盔甲!”
阿骨達這才反應(yīng)過來,一拍大腿:“對!盔甲!”他立刻沖手下喊,“都別愣著!把死人身上的甲全扒下來,鐵片、皮帶、鉚釘,一點都別剩!誰偷懶老子劈了他!”
通古斯?jié)h子們立刻散開,蹲在尸體旁忙活起來,拔甲片的叮當(dāng)聲、拖拽尸體的悶響,漸漸蓋過了戰(zhàn)場上的血腥味。
趙云靠在柵欄上,看著他們扒下的甲片被堆成小山,心里那股勁才松了些。左手的傷疼得鉆心,可他望著那些甲片,忽然覺得——這場仗,值了。
至少,接下來打造鐵甲的材料,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