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時，城外竹林空場，顏良已立在那里等了近半個時辰。他依舊光著膀子，古銅色的肌肉在陽光下泛著油光，手里的長刀比往日更沉，刀身映著竹影，透著股不耐煩的戾氣。
一陣腳步聲從竹林外傳來，趙云走了進(jìn)來。
他今天換了身打扮：沒穿中原常見的短打，而是一件胡式無袖長衫，粗麻布的料子被曬得發(fā)白，領(lǐng)口和袖口繡著簡單的狼頭紋樣。裸露的胳膊比上次更粗壯，肌肉塊壘分明，虬結(jié)如老樹盤根，顯然這一個月的“游蛇槍”沒少下力氣。
更惹眼的是他的頭發(fā)——不再是簡單束起，而是分成十幾股小辮，用紅繩系著，全部往后梳，露出光潔的額頭和高挺的鼻梁。他本就生得深目高鼻，此刻配上這游牧裝束，胡人的剽悍與少年人的俊朗擰在一起，站在青竹之間，竟有種奇異的張力。
“來得挺準(zhǔn)時?！鳖伭疾[起眼，目光在他胳膊上掃過，又落回那身胡服上，嗤笑一聲，“怎么？打不過就換身行頭壯膽？”
趙云沒接話，解下背上的鐵槍。槍桿被他握得發(fā)亮，槍尖在陽光下閃著冷光。他活動了一下手腕，骨節(jié)發(fā)出輕微的脆響——這一個月練的“游蛇槍”，正好試試。
“開始吧。”趙云沉聲道，長衫下擺被風(fēng)掀起，露出腰間系著的半截狼皮。
趙云忽然抬手：“等一下?！?/p>
他從懷里摸出塊金錠，隨手朝顏良扔去。金錠在空中劃過道弧線，顏良眼疾手快，伸手穩(wěn)穩(wěn)接住，掂量了兩下，又“鐺”地扔了回去。
趙云接住金錠，眉頭微蹙：“怎么？不要？嫌少？”
“非也?！鳖伭嘉站o刀柄，指節(jié)泛白，眼神比前兩次銳利了數(shù)倍，像淬了冰，“前幾次是鬧著玩，這一次，是以武人的名義，堂堂正正斗一場?！?/p>
話音未落，他腳下猛地發(fā)力，整個人如鐵塔般沖上前，長刀帶著開山裂石的氣勢，依舊是那記原汁原味的摟頭劈砍！但這次的刀風(fēng)更沉、更狠，空氣都被劈得“嗚嗚”作響。
趙云不敢怠慢，鐵槍一橫，手腕旋出個圓潤的弧——正是“游蛇槍”的起手式“靈蛇繞枝”。槍桿如纏上獵物的蛇，順著刀身往上滑，同時使出化勁，想卸開這股蠻力。
“當(dāng)！”
金鐵交鳴的脆響震得竹林簌簌落葉子，趙云只覺一股巨力順著槍桿涌來，手腕竟被震得發(fā)麻，化勁剛卸去三成，剩下的力道已逼得他踉蹌后退半步！
“好強(qiáng)！”他心頭大震——這力道比上次至少漲了兩成，刀風(fēng)里還帶著股一往無前的悍勇，顯然顏良這一個月的刀沒白練。
不容他細(xì)想，顏良的刀已如狂風(fēng)暴雨般襲來：“開山刀”的“裂石”“斷江”“崩山”三式連環(huán)使出，刀光織成密不透風(fēng)的網(wǎng)，每一刀都奔著要害去。
趙云深吸一口氣，將“游蛇槍”的“纏、繞、鉆、刺”盡數(shù)施展開：對方刀劈心口，他槍尖一沉，如“蛇潛草底”避開鋒芒，順勢反刺顏良手腕；對方橫斬腰側(cè)，他槍桿一旋，使出“潛龍槍”的“龍擺尾”，借著旋轉(zhuǎn)的力道將刀帶偏；眼看刀風(fēng)掃到面門，他突然矮身，鐵槍如離弦之箭，正是“破陣槍”的“直搗黃龍”，直取顏良下盤！
兩人瞬間游斗在一起。
顏良的刀重若千鈞，每一擊都帶著雷霆之勢，劈得地面碎石飛濺；趙云的槍卻靈動如電，游蛇槍的詭譎、潛龍槍的藏勢、破陣槍的剛猛在他手中交替變幻，時而如藤蔓纏樹，借著對方的力道輾轉(zhuǎn)騰挪，時而如蛟龍出海，槍尖帶著銳嘯直刺要害。
青竹間，槍影刀光交織成一片殘影，金鐵交鳴聲、腳步聲、喘息聲混在一起，驚得林中飛鳥四散。
趙云越打越心驚：顏良的刀法不僅力道暴漲，招式間竟也多了幾分沉穩(wěn)，不再是單純的猛砍，而是懂得留力變招，顯然把那套“開山刀”練得愈發(fā)精純。
顏良更是暗暗咋舌：這小子的槍法簡直脫胎換骨！游蛇槍的繞勁能纏住他的刀勢，潛龍槍的藏勢總在他舊力剛盡時突施冷箭，破陣槍的剛猛更是逼得他不得不硬接——三個月前還只能靠撒沙子陰人的小子，如今竟能接他全力猛攻而不露敗象？
打到近三百招時，兩人槍刀猛地相交，死死抵在一起。趙云的槍尖離顏良咽喉不過寸許，顏良的刀鋒也距趙云心口咫尺之遙。
“呼……呼……”
兩人都在大口喘氣，汗水順著下巴滴進(jìn)泥土里，手臂因過度用力而微微顫抖，誰也沒法再進(jìn)半分。
“噌！”
幾乎同時，兩人猛地撤力后躍，分開丈許距離。
趙云拄著槍，胸口劇烈起伏，看著顏良鐵塔般的身影，暗自心驚：這家伙認(rèn)真起來，竟如此可怕。
顏良抹了把臉上的汗，望著趙云握槍的手——那雙手的虎口雖紅，卻穩(wěn)如磐石。他心頭翻涌：這小子的進(jìn)步，簡直不是人！
竹林里靜得只剩下兩人的喘息聲，風(fēng)吹過竹葉，沙沙作響，竟分不清誰占了上風(fēng)。
兩人沒半句多余的話，幾乎同時再次撲上前。刀鋒卷著勁風(fēng)，槍尖帶著銳嘯，在竹林間攪起漫天殘影，每一次碰撞都震得周圍竹枝亂顫。
打到酣處，趙云突然賣了個破綻——槍招遞到半路，故意露出右肋空當(dāng)，手腕卻暗中蓄力。顏良果然中計，長刀順勢劈向他肋下，剛要得手，卻見趙云手腕急旋，鐵槍如靈蛇回卷，槍桿死死纏住刀身，借著他前沖的力道猛地往懷里一帶！
“嗯？”顏良只覺一股巧勁順著刀身傳來，虎口突然一麻，長刀差點脫手。他剛想穩(wěn)住力道，趙云已欺近身側(cè)，肩膀如鐵鑄般猛地一頂！
這一頂正撞在他胸口，顏良悶哼一聲，踉蹌著后退三步才站穩(wěn)。還沒等他喘口氣，趙云已將鐵槍往地上一拄，借著槍桿的支撐猛地躍起，一腳帶著風(fēng)聲踹向他心口！
顏良反應(yīng)極快，手腕翻轉(zhuǎn)，長刀橫擋胸前?！斑恕钡囊宦晲烅懀_面結(jié)結(jié)實實踹在刀桿上，顏良只覺一股巨力涌來，整個人像被撞中 的石碾子，連退八九步才勉強(qiáng)穩(wěn)住，后腰撞在竹干上，震得竹葉嘩嘩掉落。
“好小子！”顏良怒喝一聲，不退反進(jìn)，拖著刀再次沖來，長刀掄得如風(fēng)車般，招招都是搏命的架勢。趙云也殺得興起，鐵槍舞得密不透風(fēng)，游蛇槍的詭變、潛龍槍的藏勢、破陣槍的剛猛交替使出，時而如驚鴻掠影，避開刀鋒后反刺；時而如磐石扎根，硬接刀勢后借力反擊。
刀來槍往，快得讓人看不清招式，只聽見金鐵交鳴聲響成一片，震得人耳膜發(fā)疼。
不知又拆了多少招，兩人猛地錯身分開，槍尖與刀鋒幾乎同時停在對方咽喉前。
就在這時，顏良突然喊了一聲：“停！”
聲音帶著脫力的沙啞，在竹林里格外清晰。
兩人同時收招，拄著兵器大口喘氣，汗水浸透了衣衫，順著衣角往下滴。趙云看著顏良微微顫抖的手臂，又摸了摸自己發(fā)麻的虎口，心里忽然亮堂——剛才最后一招，顏良的刀其實慢了半分。
他沒說話，只是望著對方。顏良避開他的目光，低頭看著自己的刀，喉結(jié)動了動，終究沒再說什么。
風(fēng)穿過竹林，帶著一絲涼意。趙云望著滿地斷裂的竹枝和散落的槍纓、刀穗，忽然覺得胸口那股因激戰(zhàn)而沸騰的熱血，慢慢沉淀成一種踏實的感覺——他真的追上了。
兩人拄著兵器喘了半天，胸口的起伏漸漸平緩。突然，顏良“哐當(dāng)”一聲把刀柄往地上一插，刀身直挺挺立在土里，他抹了把臉上的汗，咧嘴一笑：“你小子，真他娘的厲害！幾個月前連我三招都接不住，現(xiàn)在居然能跟我打個平手?！?/p>
趙云也笑了，用袖子擦著額頭的汗：“將軍武勇過人，神威無敵，我不過是碰了點運(yùn)氣?！?/p>
“運(yùn)氣？”顏良哼了聲，卻沒反駁，反而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輕，“能接我三百招還踹得我退八步，這運(yùn)氣可不是誰都有?！?/p>
兩人對視一眼，突然同時大笑起來，剛才的劍拔弩張散得一干二凈。
趙云從懷里摸出那錠金錠，扔給顏良：“將軍，說好的，比武一次一錠金子。”
顏良接住揣進(jìn)懷里，這次沒推辭，反而揚(yáng)手拍了拍他后背：“走，趙兄弟，今兒我請你，酒樓里的好酒管夠！”
“好！”趙云拎起鐵槍，爽快應(yīng)下。
兩人并肩往鎮(zhèn)上走，身后跟著一群咋咋呼呼的小校。到了酒肆，剛坐下，小校們就七嘴八舌開了腔：
“趙兄弟這槍法，真是神了！剛才那槍纏得將軍都差點脫手，我跟了將軍這么久，還是頭回見！”
“那是，也不看跟誰打！咱將軍的刀，那可是能劈開巨石的，要不是將軍讓著，早……”話沒說完，被顏良一眼瞪了回去，趕緊改口，“要我說，還是將軍厲害，趙兄弟也猛，這叫強(qiáng)強(qiáng)對決！”
“可不是嘛！咱們將軍在韓馥軍中，那可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張郃、高覽跟將軍比，還差著點意思！就連文丑將軍，也常說將軍的刀沉得接不住呢！”
趙云聽著，端起酒杯沖顏良舉了舉：“將軍威名，果然名不虛傳?！?/p>
顏良仰頭干了杯酒，臉上泛紅，卻難得沒吹牛逼，只道：“虛名而已。倒是你，趙兄弟，這槍法要是進(jìn)了軍營，保管沒人敢小瞧?！?/p>
酒過三巡，兩人越聊越投緣，從槍法刀路聊到軍中趣聞，先前的隔閡早沒了影。
散席時，顏良拍著趙云的肩膀，眼神誠懇：“老弟，以后有什么事用得上哥哥，盡管開口。在這冀州地面上，我顏良說話還是有點分量的，義不容辭！”
趙云拱手笑道：“多謝將軍，日后說不定真要麻煩將軍?！?/p>
夕陽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一個鐵塔般的身影，一個肩扛鐵槍的少年，走著走著，腳步竟?jié)u漸同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