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六年,四月初八。
谷雨已過,江南的梅雨卻遲遲未至??諝庵袕浡环N粘稠的、令人窒息的燥熱,混合著長江水汽的濕悶和一種山雨欲來的鐵腥。南京城,這座煌煌留都,六朝金粉之地,此刻卻如同一只被架在文火上炙烤的巨獸,焦躁不安地喘息著。
秦淮河的水,依舊流淌,卻失了往日的旖旎脂粉氣。畫舫稀疏,絲竹喑啞。河畔那些雕梁畫棟的酒樓歌館,大多門窗緊閉,透著一種死氣沉沉的蕭索。街道上行人稀少,神色惶惶,腳步匆匆。糧店前的長隊蜿蜒如蛇,爭吵哭罵聲不絕于耳??諝庵袕浡环N混合了恐慌、絕望和……一絲隱秘躁動的詭異氣息。那面猙獰的狴犴玄旗,如同巨大的陰影,早已越過長江天塹,沉沉地壓在每一個南京人的心頭。
紫禁城西苑,武英殿。
這里本該是南京守備勛臣議事之所,此刻卻如同一個巨大的、瀕臨爆炸的火藥桶。
“廢物!一群廢物??!”一聲尖利、扭曲、充滿了歇斯底里憤怒的咆哮,如同被踩了脖子的公雞,狠狠撕裂了殿內(nèi)凝重的死寂。
南京守備太監(jiān)、提督京營戎政、如今實際掌控著南都軍政大權(quán)的馬士英,正像一頭暴怒的困獸,在鋪著猩紅地毯的殿內(nèi)瘋狂地踱步!他年約五旬,面皮白凈無須,保養(yǎng)得宜,但此刻那張臉卻因極致的憤怒和恐懼而扭曲變形,漲成了豬肝色!身上那件象征無上權(quán)勢的織金蟒袍,隨著他劇烈的動作胡亂地甩動著,更添幾分癲狂。
他猛地抓起一份塘報,狠狠摔在跪伏在地、瑟瑟發(fā)抖的應(yīng)天巡撫張慎言臉上!紙張如同垂死的蝴蝶,飄落在地。
“江北四鎮(zhèn)!四鎮(zhèn)?。 瘪R士英的聲音因為極度的憤怒而劈了叉,唾沫星子橫飛,“高杰!劉良佐!劉澤清!黃得功!坐擁二十萬雄兵!吃著朝廷的餉!喝著江南的血!結(jié)果呢?!被那煞星的偏師像趕鴨子一樣!從淮安趕到泗州!從泗州趕到滁州!連……連長江都守不住?!一觸即潰!望風(fēng)披靡!二十萬人啊!二十萬頭豬!那煞星抓三天也抓不完!!”
他猛地指向殿外東南方向,手指因為憤怒而劇烈顫抖,仿佛要戳破那厚重的殿門,“現(xiàn)在好了!那煞星的前鋒鐵騎!已經(jīng)……已經(jīng)飲馬采石磯了!就在朕……就在本督的眼皮子底下?。 彼麣饣枇祟^,差點把“朕”字脫口而出。
“督公息怒!督公息怒??!”跪在地上的南京兵部尚書史可法,這位以清正剛直聞名、卻因與馬士英政見不合而被排擠到權(quán)力邊緣的老臣,此刻須發(fā)皆張,滿臉悲憤,聲音卻帶著一種深深的無力,“江北諸鎮(zhèn)……驕兵悍將,素?zé)o戰(zhàn)心!更兼……更兼糧餉拖欠日久,軍心早已渙散!非戰(zhàn)之罪,實乃……”
“放屁!”馬士英猛地轉(zhuǎn)身,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瞪著史可法,那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刀子,“史道鄰!你少在這里假惺惺!若非你處處與本督作對!克扣糧餉!掣肘軍務(wù)!江北局勢何至于此?!你……你就是那煞星的內(nèi)應(yīng)!是江南的罪人?。 ?/p>
“馬瑤草(馬士英字)!你血口噴人!”史可法氣得渾身發(fā)抖,猛地抬起頭,老淚縱橫,“你……你結(jié)黨營私!排斥異己!任用宵??!搜刮民脂民膏以充私囊!江南膏腴之地,被你刮得地皮三尺!軍餉何在?!民心何在?!如今強敵壓境,不思整軍備戰(zhàn),反而倒打一耙!你……你才是亡國之禍?zhǔn)祝?!?/p>
“反了!反了!!”馬士英被戳中痛處,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跳了起來,尖聲嘶吼,“來人!給本督把這個老匹夫……”
“報——?。。?!”
一聲凄厲到變調(diào)、充滿了極致驚恐的嘶喊,如同地獄的喪鐘,狠狠撞開了武英殿沉重的殿門!一個渾身浴血、頭盔歪斜、甲葉破碎的京營參將,幾乎是手腳并用地滾爬進來!他臉上糊滿了血污和污泥,嘴唇哆嗦著,牙齒咯咯作響,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只剩下粗重如風(fēng)箱般的喘息和喉嚨里嗬嗬的怪響!
殿內(nèi)瞬間死寂!馬士英的咆哮卡在了喉嚨里,史可法的悲憤凝固在臉上,所有勛貴大臣都驚恐地望向那個如同血葫蘆般的身影!
“江……江……”參將終于從喉嚨里擠出幾個破碎的音節(jié),手指顫抖著指向殿外的方向,眼神里充滿了末日降臨般的絕望,“采石……采石磯丟了!太平府……太平府丟了!賊兵……賊兵前鋒……五萬鐵騎!已……已至……江東門……外!列……列陣……叫……叫陣了?。 ?/p>
“轟——??!”
如同九天驚雷在頭頂炸響!
馬士英只覺得眼前猛地一黑,天旋地轉(zhuǎn)!身體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頭,踉蹌著向后倒去,重重撞在冰冷的蟠龍柱上!他死死抓住柱子,指甲深深陷入朱漆之中,才勉強沒有癱軟在地!
五萬鐵騎!又是五萬鐵騎!
飲馬采石磯?兵臨江東門?!
這……這怎么可能?!這才幾天?!江北四鎮(zhèn)二十萬大軍是紙糊的嗎?!長江天塹是擺設(shè)嗎?!
一股冰冷的絕望,如同毒蛇的信子,瞬間舔舐遍他的全身!他猛地想起京城傳來的、那場恐怖的“烤餉”……想起晉商八大家、想起嘉定伯周奎、想起揚州鹽商們被剮成骨架的下場……一股難以言喻的惡寒,從尾椎骨直沖頭頂!
“守……守城!快!傳令!守城?。 瘪R士英的聲音嘶啞變形,充滿了垂死的掙扎,“所有城門!給本督封死!滾木礌石!火油金汁!全都給本督搬上去!京營!京營呢?!都死光了嗎?!上城!都給本督上城!敢退后者!誅九族!誅九族——?。 ?/p>
他的咆哮在空曠的大殿里回蕩,卻顯得如此色厲內(nèi)荏,如此蒼白無力。殿內(nèi)那些平日里依附于他、作威作福的勛貴大臣們,此刻個個面如土色,抖如篩糠,眼神躲閃,無人敢應(yīng)聲。誅九族?現(xiàn)在誰還顧得上這個?那煞星……可是連皇帝都敢逼著烤餉的主兒!
……
江東門外。
初春的江南,草長鶯飛。然而此刻,這片本該充滿生機的原野,卻被一片令人窒息的、無邊無際的黑色鐵幕所覆蓋!
五萬鐵騎!如同鋼鐵澆鑄的叢林,沉默地矗立在距離南京高大巍峨的城墻一箭之地的曠野上!清一色的蒙古高頭戰(zhàn)馬,膘肥體壯,噴吐著濃白的霧氣。馬上的騎士,身披閃爍著幽冷寒光的精良鱗甲,頭戴頓項鐵盔,只露出一雙雙冰冷、銳利、如同鷹隼般的眼睛!他們手中的馬刀、長矛,在并不熾烈的陽光下,匯聚成一片令人膽寒的死亡叢林!一面巨大的、玄色為底、上繡猙獰狴犴的旗幟,在軍陣最前方獵獵飄揚,如同招展的死神旌旗!
肅殺!絕對的肅殺!沒有喧囂,沒有叫罵,只有五萬匹戰(zhàn)馬偶爾發(fā)出的低沉響鼻,和甲葉在微風(fēng)中摩擦發(fā)出的、如同金屬低語般的細碎聲響!但這沉默,卻比任何喧囂都更加沉重,更加具有壓迫感!如同一座無形的、由鋼鐵和殺戮意志構(gòu)筑的巨山,沉甸甸地壓在南京城高大巍峨的城墻之上!壓在每一個守城士兵的心頭!
城墻上,京營的兵痞們早已嚇得面無人色,握著兵器的手抖得如同風(fēng)中的枯葉。臨時征召的青壯更是兩股戰(zhàn)戰(zhàn),不少人甚至直接癱軟在地,一股濃烈的尿騷味在垛口間彌漫。守備軍官聲嘶力竭的呵斥聲,在死寂的恐懼面前顯得如此微弱無力。
就在這時!
那沉默如鐵的黑色軍陣,如同平靜的海面驟然分開一道裂谷!
一騎,緩緩越眾而出。
馬是神駿非凡的烏云踏雪,通體漆黑如墨,唯有四蹄雪白。馬上的騎士,一身玄色山文鎧,甲葉在陽光下流淌著幽暗的光澤,如同披著夜色的魔神。頭盔的頓項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一雙眼睛。那雙眼睛,冰冷、銳利、深邃,如同兩口深不見底的寒潭,隔著數(shù)百步的距離,穿透了微風(fēng)的阻隔,精準(zhǔn)無比地……鎖定了城樓上那個穿著大紅蟒袍、在親衛(wèi)簇擁下瑟瑟發(fā)抖的身影——馬士英!
朱慈烺緩緩抬起手,做了一個簡單的手勢。
他身后,那沉默的五萬鐵騎,如同被喚醒的鋼鐵巨獸,猛地爆發(fā)出震天動地的咆哮!
“吼——!??!”
五萬人的怒吼,如同積蓄了萬年的火山驟然噴發(fā)!狂暴的聲浪裹挾著沖天的殺氣,狠狠撞向南京城那高大厚重的城墻!城磚在聲浪中微微震顫!守城的士兵被這恐怖的聲浪沖擊得東倒西歪,不少人甚至嚇得直接癱軟在地!
聲浪過后,是死一般的寂靜。
只有風(fēng)掠過旌旗的獵獵聲,和城墻上壓抑的、如同瀕死野獸般的粗重喘息。
朱慈烺的手,緩緩放下。他最后看了一眼城樓上那個在巨大恐懼中失魂落魄的紅色身影,眼神中沒有一絲波瀾,只有冰冷的決絕。隨即,他猛地一勒韁繩,烏云踏雪發(fā)出一聲長嘶,調(diào)轉(zhuǎn)馬頭。
黑色的鐵流,如同退潮般,在震天動地的馬蹄聲中,緩緩?fù)巳?。只留下那面猙獰的狴犴黑旗,在漸漸西斜的日光中,如同不散的陰魂,無聲地訴說著一個冰冷的事實——
這座城,已被他視為囊中之物。
……
夜,深沉如墨。
長江在黑暗中無聲奔流,倒映著南京城頭稀疏而惶惶的燈火。水門(儀鳳門水關(guān))巨大的鐵柵在渾濁的江水中投下沉重的陰影。這里是南京城防相對薄弱的一環(huán),也是城內(nèi)百萬人口賴以生存的“水脈”入口。
水門內(nèi)側(cè),狹窄的甬道里,潮濕陰冷,彌漫著濃重的水腥和鐵銹味。幾個穿著破爛號衣、面黃肌瘦的守閘老卒,正圍著一盞昏暗的油燈,就著咸菜啃著冷硬的窩頭。氣氛壓抑而絕望。
“聽……聽說了嗎?”一個老卒壓低聲音,帶著哭腔,“江東門……城外……是五萬鐵騎!那旗子……狴犴旗!是……是山西那位殺神太子爺?shù)谋?!連……連江北四鎮(zhèn)都給打垮了……”
“完了……全完了……”另一個老卒哆嗦著,手里的窩頭掉在地上都渾然不覺,“連京城都被他逼著‘烤餉’了……咱們這南京城……守得住個屁啊……”
“守不住也得守!”一個看起來像是小頭目的漢子紅著眼睛,聲音嘶啞,“馬督公下了死令!敢有懈怠,誅九族!誅……”
“誅九族?”一個冰冷的聲音突兀地在幽暗的甬道深處響起,帶著一絲濃重的揚州口音,“馬士英那個閹狗,自己脖子上的刀都快落下來了,還想著誅別人的九族?”
幾個老卒嚇得魂飛魄散,猛地跳起來,手忙腳亂地去抓靠在墻邊的銹蝕長槍!
“誰?!出來!”
“有奸細!”
昏暗中,一個穿著普通水工粗布短褂、身材精悍、皮膚黝黑的中年漢子緩緩走了出來。他臉上帶著一道新鮮的刀疤,眼神卻異常銳利沉穩(wěn),正是被朱慈烺親自派潛入南京、負責(zé)“水脈”行動的鹽政司干將——陳阿海!他身后,影影綽綽跟著十幾個同樣穿著水工衣服、眼神精悍的漢子,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
“別動!”陳阿海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壓迫感,他手中一把淬了藍汪汪劇毒的短弩,穩(wěn)穩(wěn)地指著那個小頭目,“想活命,就乖乖聽話!”
小頭目看著那閃著寒光的弩箭,又看看陳阿海和他身后那些明顯不是善茬的漢子,額頭上冷汗瞬間就下來了。他艱難地咽了口唾沫,聲音發(fā)顫:“你……你們想干什么?”
“干什么?”陳阿海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指了指頭頂那巨大的、銹跡斑斑的絞盤和水閘鐵鏈,“給太子爺……開條路!”
……
三更天。
南京城內(nèi),死寂得可怕。白日里的恐慌似乎被夜色暫時壓抑,但那種深入骨髓的恐懼卻如同暗流,在每一條街巷、每一座宅院中無聲地涌動。
突然!
“轟隆隆——?。?!”
一聲沉悶到極致、仿佛來自大地深處的恐怖巨響,如同沉睡的巨龍被驚醒,猛地撕裂了夜的寧靜!緊接著,是第二聲!第三聲!
整個南京城,仿佛被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劇烈地晃動起來!房屋在搖晃!瓦片簌簌落下!地磚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睡夢中的人們被驚醒,發(fā)出驚恐的尖叫!
巨響的源頭——洪武門(聚寶門)附近!
伴隨著驚天動地的巨響,洪武門那高大厚重、包著鐵皮的城門樓……如同被無形的巨力從內(nèi)部狠狠撕扯!猛地向上拱起!巨大的裂縫如同蛛網(wǎng)般瞬間爬滿了城磚!煙塵混合著碎石沖天而起!緊接著,在守軍和附近居民驚恐欲絕的目光中,城門樓的一角……轟然坍塌!巨大的磚石如同山崩般滾落!將下方一段城墻砸得粉碎!露出一個猙獰的巨大豁口!
不是被攻破!
是……炸塌了???!
“城墻塌了——??!”
“地龍翻身了——??!”
“煞星殺進來了——!!”
凄厲的、充滿了極致恐懼的嚎叫聲,如同瘟疫般瞬間傳遍全城!剛剛被巨響驚醒的守軍和百姓,看著洪武門方向那沖天而起的煙塵和巨大的缺口,瞬間陷入了無邊的恐慌和混亂!
“快!快堵住缺口??!”反應(yīng)過來的守備軍官聲嘶力竭地吼叫著,驅(qū)趕著同樣嚇破了膽的士兵沖向那如同地獄入口般的豁口。
然而,晚了!
“嗚——嗚嗚嗚——?。。 ?/p>
低沉、雄渾、如同來自九幽地獄的號角聲,驟然在洪武門外響起!穿透了彌漫的煙塵和混亂的喧囂!
緊接著,是如同海嘯般席卷而來的、震天動地的怒吼!
“殺——?。?!”
洪武門巨大的缺口外,煙塵尚未散盡,一支沉默如鐵、武裝到牙齒的黑色洪流,如同決堤的死亡之潮,踏著滾落的磚石和彌漫的煙塵,轟然涌入南京城!
刀盾手在前!巨大的蒙皮盾牌連成一片移動的鐵壁!長槍手在后!如林的槍尖閃爍著嗜血的寒芒!火銃手緊隨!黑洞洞的銃口指向任何敢于阻擋的敵人!士兵們眼神冰冷,動作迅猛,如同高效的殺戮機器!他們踏過廢墟,踏過被砸死的守軍尸體,踏著洪武門倒塌的象征,沉默而堅定地向著城內(nèi)碾壓而去!
“頂住!給老子頂住!”守備軍官揮舞著腰刀,試圖組織抵抗。
回答他的,是火銃齊射的轟鳴!
“砰砰砰——!”
橘紅色的火舌在煙塵中噴吐!沖在最前面的幾十名守軍如同被無形的巨錘擊中,慘叫著倒飛出去!
“放箭!快放箭!”城墻上的守軍試圖向下拋射箭矢。
“舉盾——!”冷酷的命令響起!
巨大的盾墻瞬間斜向上舉起!叮叮當(dāng)當(dāng)!箭矢如同雨點般砸在堅韌的牛皮盾面上,徒勞無功!
“長槍!刺!”
盾墻間隙,無數(shù)鋒利的槍尖如同毒蛇般猛然刺出!精準(zhǔn)、狠辣!將沖上來的守軍如同糖葫蘆般串在一起!鮮血瞬間染紅了坍塌的廢墟!
崩潰!如同雪崩般迅速蔓延!
守軍本就士氣低迷,被這突如其來的爆炸、恐怖的缺口、以及如同地獄惡鬼般涌入的沉默鐵軍徹底嚇破了膽!看著同袍如同草芥般被砍倒、射殺、刺穿,他們的抵抗意志瞬間瓦解!
“跑啊——!”
“城破了!城破了!”
“太子爺殺進來了!快跑!”
哭喊聲、慘叫聲、兵器丟棄的叮當(dāng)聲……守軍徹底崩潰了!他們丟下武器,哭爹喊娘,如同無頭蒼蠅般朝著城內(nèi)瘋狂逃竄!
洪武門失守,如同第一塊倒下的多米諾骨牌,引發(fā)了連鎖反應(yīng)!
“洪武門破了!賊人入城了!”
“快跑??!守不住了!”
恐慌如同瘟疫,瞬間席卷了整個南京城頭!其他各門的守軍聽到后方傳來的崩潰哭喊,看到洪武門方向升起的沖天煙塵和廝殺聲,軍心瞬間大亂!
“頂??!給老子頂??!”負責(zé)其他城門的將領(lǐng)聲嘶力竭,但聲音里充滿了絕望的色厲內(nèi)荏。
“完了……全完了……”更多的士兵丟下武器,加入了潰逃的洪流。
與此同時!
“轟隆隆——!”
又是一聲沉悶的巨響!伴隨著令人牙酸的鐵鏈斷裂聲和巨大的水流奔涌聲!
儀鳳門水關(guān)方向!
那巨大的、重達萬斤的鐵柵閘門,竟被一股無法想象的恐怖力量……從內(nèi)側(cè)硬生生炸開、撕裂!渾濁的長江水如同掙脫牢籠的怒龍,裹挾著破碎的鐵柵和木屑,洶涌澎湃地倒灌入城內(nèi)的秦淮河道!
“水門破了——!!”
“水淹進來了——?。 ?/p>
更加凄厲的嚎叫聲響徹夜空!
秦淮河的水位瞬間暴漲!河水倒灌入沿河的街巷!停泊的畫舫被巨浪掀翻!靠近河岸的房屋被沖垮!渾濁的江水裹挾著垃圾和驚恐逃命的人群,在街巷中肆虐!
水陸并破!內(nèi)外交攻!
南京城……徹底亂了!
……
武英殿。
馬士英如同被抽掉了魂魄,癱坐在冰冷的金磚地上。那身華麗的大紅蟒袍沾滿了灰塵和……失禁的污穢。他臉色慘白如紙,雙目空洞失神,嘴里無意識地喃喃著:“完了……全完了……水門……洪武門……都破了……”殿外,震天的喊殺聲、哭嚎聲、以及……那越來越近的、如同催命符般的“殺”聲,如同潮水般涌來!
一個心腹太監(jiān)連滾爬爬地沖進來,聲音帶著哭腔:“督公!快……快走!賊兵……賊兵殺到皇城根了!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走?往哪走?”馬士英茫然地抬起頭,臉上露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慘笑,“長江?長江上……還有路嗎?”他猛地想起那支神出鬼沒、炸塌了洪武門、炸開了水關(guān)的奇兵……長江水道,恐怕早已布滿了那煞星的鐵索!
“報——??!”一個渾身是血、斷了一臂的京營參將跌跌撞撞沖進大殿,發(fā)出垂死的嘶吼:“督公!賊兵……賊兵主力……從洪武門……殺……殺進來了!擋……擋不住!全……全完了!!”他話未說完,一口鮮血狂噴而出,重重栽倒在地,氣絕身亡!
“啊——!!”馬士英發(fā)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凄厲慘嚎,猛地從地上彈起,如同瘋魔般撲向御案!他一把抓起御案上那方沉甸甸的、象征著無上權(quán)力的南京守備太監(jiān)金印,死死抱在懷里,如同抱著最后的救命稻草!
“我的!都是我的!誰也搶不走!搶不走??!”他嘶吼著,眼神渙散,口水不受控制地從嘴角流淌下來。
就在這時——
“轟——?。?!”
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武英殿那兩扇沉重的、包著銅釘?shù)闹炱岬铋T,被一股狂暴的力量從外面狠狠撞開!木屑紛飛!
煙塵彌漫中,無數(shù)身披黑色扎甲、手持滴血刀槍、眼神冰冷如鐵的士兵,如同地獄涌出的惡鬼,洶涌而入!瞬間將整個大殿包圍!黑洞洞的火銃口和雪亮的刀鋒,指向殿內(nèi)每一個瑟瑟發(fā)抖、面無人色的勛貴大臣!
死寂!絕對的死寂!只剩下士兵甲葉摩擦的細碎聲響和殿內(nèi)眾人牙齒打顫的咯咯聲。
煙塵緩緩散開。
一道玄色的身影,踏著破碎的殿門殘骸,如同閑庭信步般走了進來。
朱慈烺。
他依舊是一身簡單的玄色布袍,身上甚至沒有沾染多少血跡和煙塵。他緩緩走到大殿中央,目光平靜地掃過癱軟在地、抱著金印如同瘋子的馬士英,掃過跪伏一地、抖如篩糠的勛貴大臣,最后落在須發(fā)戟張、怒目而視、卻挺直脊梁不肯下跪的史可法身上。
他的腳步,停在了史可法面前。
史可法死死盯著眼前這個年輕得過分、卻攪動了整個天下的煞星太子,老眼中充滿了復(fù)雜的情緒:憤怒、悲愴、不甘、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絕望。
“史兵部?!敝齑葻R開口了,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一個人耳中,帶著一種奇異的平靜。
史可法嘴唇翕動,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只是化作一聲沉重的嘆息,緩緩閉上了眼睛。
朱慈烺的目光,越過史可法,越過滿殿的廢物,投向大殿之外。那里,火光沖天,殺聲震地,但更清晰的,是無數(shù)百姓從最初的驚恐中反應(yīng)過來后,爆發(fā)出的、如同海嘯般的歡呼聲浪!
“太子殿下萬歲——?。 ?/p>
“開城門!迎王師——?。 ?/p>
“殺奸佞!救江南——??!”
民心!如同決堤的洪水!徹底沖垮了舊秩序的堤壩!
朱慈烺緩緩抬起手,指向殿外那火光映照下、象征著大明留都最后尊嚴的宮城方向,聲音如同淬火的鋼鐵,清晰地下達了入城后的第一個命令:
“傳令!”
“全軍!”
“目標(biāo)——”
“紫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