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如同沉在黏稠的墨汁里,掙扎著,卻總被無形的力量拖拽回去。林晚感覺自己渾身都疼痛,惡心、渾身酸軟,幾種難受擰成一股繩,反復(fù)鞭撻著她脆弱的神經(jīng)。偶爾能聽見些模糊的聲音,像是隔著一層厚厚的棉被——低低的啜泣,急促的腳步,每一次短暫的清醒,都伴隨著灌入口中的苦澀藥汁,那味道間直像煮沸的黃連水混合了某種腐爛的草木根莖,讓她條件反射地反胃,然后很快又陷入昏沉。
時間感徹底混亂了。不知是第幾次被強行灌藥后,林晚覺得自己好多了,她費力地掀開眼皮。光線有些刺目,她適應(yīng)了好一會兒,才看清頭頂那頂繁復(fù)到令人眼暈的雕花床頂,垂掛的紅色紗帳已經(jīng)換成了素凈的月白色。身上蓋著的錦被也輕薄了許多。
她試著動了動手指。指關(guān)節(jié)傳來輕微的酸澀感,但不再像之前那樣沉重得如同灌鉛。喉嚨干得像被砂紙磨過,她下意識地吞咽了一下。
“水…” 聲音嘶啞微弱得如同蚊子叫聲。
床邊的紗帳被一只帶著薄繭的手輕柔地撩開。一張清秀但難掩憔悴的小臉探了進來,眼睛紅腫得像桃子。
“小姐!您醒了?您真的醒了!”侍女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狂喜,瞬間飆高了八度,眼淚“唰”地又涌了出來,簌簌往下掉,“老天保佑!老天保佑?。∧鷩?biāo)琅玖?!?/p>
這突如其來的高分貝尖叫像根針扎進林晚剛剛平復(fù)一點的太陽穴,她難受地蹙緊眉頭。侍女立刻意識到自己的失禮,慌忙捂住嘴,隨即又想起什么,手忙腳亂地轉(zhuǎn)身撲向旁邊的圓桌。
“水!小姐……娘娘您等等!水馬上來!”
她幾乎是撲到桌邊,抓起溫著的青瓷水壺就往一個白玉小碗里倒水,動作又快又急。她雙手捧著碗,小心翼翼地湊到林晚唇邊,眼神殷切得如同捧著救命的瓊漿玉液。
清涼微甜的溫水滑過干涸的喉嚨,林晚感覺自己像一塊龜裂的土地終于迎來了甘霖,每一個細胞都在貪婪地吸收水分。她小口小口地啜飲著,一碗水很快見底。侍女立刻又倒了一碗過來。
“慢點,娘娘,慢點喝…”她小聲提醒著,聲音里還帶著哽咽后的鼻音。
林晚靠在少女塞過來的軟枕上,終于有了些力氣打量四周。這是哪里?怎么有點眼熟?她被雷劈了不應(yīng)該去醫(yī)院嗎?這是什么地方?現(xiàn)在的醫(yī)院已經(jīng)進化到她不認(rèn)識的程度了?而且……這美女叫她什么?娘娘?
這念頭剛冒出來,就被外面一陣刻意壓低、卻依舊能聽出激動情緒的說話聲打斷了。
“醒了?當(dāng)真?”一個蒼老但中氣十足的聲音傳來。
“千真萬確!太醫(yī)大人!王妃娘娘方才要水喝了!”是另一個年輕些的婢女聲音,同樣帶著抑制不住的興奮。
“快!你去通報一聲,好讓老臣再為王妃把脈看看恢復(fù)如何。這下也可以回宮里向皇上稟報了?!?/p>
話音剛落,門就打開了,走進來一個少女,看著約莫十五六歲,梳著簡單的雙丫髻,僅簪著一支素銀簪子。她走到榻前,行禮道:“啟稟娘娘,太醫(yī)院的孫大人就在門外,想為您請脈診視,”
什么玩意?林晚頭痛欲裂,這都什么跟什么呀?角色扮演嗎?她現(xiàn)在渾身難受,只想安靜地躺尸,實在沒力氣應(yīng)付這些奇奇怪怪的“NPC”。她無力地擺了擺手,嘶啞道:“……進來吧?!?管他醫(yī)生想叫自己是太醫(yī)還是什么,趕緊看完趕緊走。
門被輕輕推開。一股淡淡的草藥清苦的氣息先飄了進來。一個穿著深青色官袍、須發(fā)花白的老者拎著沉重木制藥箱走了進來。老者面容清癯,眼神銳利,行走間帶著一股沉穩(wěn)的氣度。他快步走到距離床榻幾步遠的地方停下,目光隔著紗帳落在林晚臉上,仔細端詳她的氣色,又看了看她的眼瞳,眉頭微不可察地舒展了些許。
“下官太醫(yī)院院判孫濟生,參見王妃娘娘?!睂O太醫(yī)對著床榻方向深深躬身行禮,姿態(tài)恭謹(jǐn),“娘娘萬安,您能蘇醒,實乃吉人天相,下官懸著的心總算能稍稍放下了。”
林晚張了張嘴,喉嚨里卻只能發(fā)出一點嘶啞的氣音。
“娘娘所中劇毒,雖及時催吐,仍傷及喉嚨,娘娘定然感到疼痛難忍,盡量少言些許時日即可?!睂O太醫(yī)擺擺手,在春桃——剛剛給林晚倒水的婢女搬來的繡墩上坐下。
“請娘娘伸出手腕,容下官請脈?!彼疽獯禾覍⒘滞淼氖滞筝p輕從紗帳中引出些許。
隔著薄薄的寢衣,孫太醫(yī)伸出三指,輕輕搭在她的腕脈上,屏息凝神。寢殿內(nèi)頓時安靜下來。
“娘娘脈象雖仍顯沉弱虛浮,但已初具生機,滑澀之象大減,中毒之兆正在消退,實乃幸事!”孫太醫(yī)臉上露出一絲如釋重負(fù)的笑容,“只是臟腑受創(chuàng)非輕,仍需靜養(yǎng)旬月,此前所開藥方尚不可中斷,務(wù)必按時服用,以固本培元,清除余毒。”
孫太醫(yī)又交代了幾句靜養(yǎng)的細節(jié),便告退了。寢殿內(nèi)再次安靜下來。
春桃送走太醫(yī),關(guān)好門,幾乎是撲回林晚床邊,眼淚又止不住地往下掉:“小姐……娘娘!您可算醒了!您知道您昏迷了多久嗎?整整五天五夜?。∨尽径家詾椤瓎鑶鑶琛悄袀€三長兩短,奴婢可怎么跟老爺夫人交代?。 ?/p>
她哭得真情實感,肩膀一聳一聳。林晚看著她,心頭一片茫然。小姐?娘娘?不行了不行了,她一定是還在做夢,這夢也太過詭異和累人了,她好難受?。∷^望的閉上眼睛,只想快點脫離夢境回到現(xiàn)實里去。
春桃看她又閉上了眼睛,以為她不舒服,趕緊小心翼翼地扶著她躺好,掖好被角。
“娘娘您好好休息,奴婢就在這兒守著您?!?/p>
林晚在身體的極度疲憊和精神的巨大混亂中,再次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