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程的馬車寬敞而華麗,四角懸掛著靖北王府的徽記,車輪碾過青石板路發(fā)出規(guī)律的轆轆聲。車內(nèi)鋪著厚厚的軟墊,熏著淡淡的安神香。車簾短暫的隔絕了外界的喧囂,只剩下車輪滾動和護衛(wèi)馬蹄的輕響。
林晚靠在軟墊上,閉著眼,手指無意識地揉著太陽穴。沈殊文那冰冷的審視和隱含殺機的警告言猶在耳,讓她后怕不已。她急需和楚臨分享在沈家感受到的異常壓力,以及關(guān)于毒酒來源可能與沈家西南勢力有關(guān)的猜測。
她睜開眼,看向坐在對面、同樣閉目養(yǎng)神的楚臨,壓低聲音,帶著一絲急切。
“那個……楚……”
剛開口,楚臨緊閉的眼皮下,睫毛幾不可察地顫動了一下。他并未睜眼,只是放在膝上的手,食指極其輕微地、卻又無比清晰地向上抬了一下,指向車頂。同時,他薄唇微動,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氣音吐出幾個字。
“隔墻有耳?!?/p>
林晚瞬間噤聲,心猛地一跳!對了!王府馬車的隔音,這可是危機四伏間諜叢生的環(huán)境!她立刻調(diào)整表情,垂下眼簾,做出溫順疲憊的樣子,心里卻把楚臨這個變態(tài)設(shè)計者又罵了一遍。
就在這時,馬車速度明顯減緩,最終停了下來。
車外傳來護衛(wèi)統(tǒng)領(lǐng)張錚沉穩(wěn)的稟報聲。
“王爺,王妃,前方是仲俞王爺?shù)膬x仗,似乎車駕有些問題,正停在路邊?!?/p>
楚臨倏地睜開眼,眼底閃過一絲冰冷的銳芒,隨即又被完美的平靜覆蓋。他抬手,輕輕撩開身側(cè)車簾的一角。
林晚也順著縫隙向外望去。
只見前方不遠處,一隊更為龐大、裝飾也更顯低調(diào)奢華的儀仗停在路邊。幾個仆役正圍著一輛寬大沉穩(wěn)的紫檀木馬車似乎在檢查著什么。
車簾掀起,一個身著親王常服、須發(fā)皆白的老者正探出身來。他面容慈和,眼角的皺紋都帶著暖意,正對著路邊一個似乎受了點小驚嚇的賣花老嫗溫言安慰,還親自示意隨從遞上一錠不小的銀子。那副悲天憫人、和藹可親的模樣,簡直像是廟里的菩薩活了過來。
林晚看得目瞪口呆,忍不住從齒縫里擠出極低的氣音,帶著十二萬分的難以置信。
“我的老天爺……這……這位老王爺看起來這么慈眉善目的……怎么會是……?”
她實在無法把眼前這個對著老嫗都關(guān)懷備至的老人家,和設(shè)定里那個陰狠毒辣、一手策劃新婚夜毒殺的大反派仲俞王爺聯(lián)系起來!這反差也太離譜了吧?!
她的話音剛落,對面的楚臨身體微微前傾。在馬車狹小的空間里,這個動作瞬間拉近了兩人的距離。一股混合著淡淡熏香和屬于男性的、略帶壓迫感的氣息籠罩過來。
林晚下意識地想往后縮,卻見楚臨的唇幾乎貼到了她的耳廓。溫熱的、帶著點戲謔的呼吸拂過她敏感的耳垂肌膚,讓她瞬間僵住,心跳漏了一拍。
只聽得楚臨那刻意壓低的、帶著一絲得意洋洋的嗓音,如同羽毛般搔刮著她的耳膜:
“噓……你吐槽的太大聲了,小心隔墻有耳。”
他輕笑一聲,那笑聲里充滿了創(chuàng)作者對自己“杰作”的欣賞。
“不過……你不覺得這種極致的反差才最有意思嗎?越是看起來人畜無害、悲天憫人,撕開偽裝時才越驚悚,戲劇張力才越強!這可是人物塑造的精髓……”
他的語氣里充滿了對自己設(shè)計理念的自得,仿佛在品評一件得意的藝術(shù)品。
然而,他得意的尾音還沒消散,目光再次掃過車窗外仲俞王爺那張笑得無比慈祥、正關(guān)切地望向他們這邊的臉時,楚臨臉上的得意瞬間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其生動形象的……垮掉。
他猛地坐直身體,拉開距離,剛才還閃爍著自得光芒的眼睛瞬間黯淡無光,嘴角也耷拉下來,整張臉都寫滿了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懊喪和生無可戀。
他抬手用力搓了把臉,聲音悶悶地從指縫里擠出來,帶著濃濃的疲憊和自嘲:
“……是啊,多有意思……現(xiàn)在要天天面對這有意思的笑面虎的,是我自己了。”
那語氣,充滿了當初設(shè)計得有多爽,現(xiàn)在自己面對就有多坑的痛徹領(lǐng)悟。
林晚看著他這副從得意設(shè)計師秒變苦逼受害者的精彩變臉,再想想窗外那位活菩薩般的終極反派,一時間竟無言以對,只剩下滿心的荒謬感和對楚臨那巨大落差表情的……一絲微妙的同情?以及你活該的吐槽。
就在這時,仲俞王爺似乎問題解決了,笑容可掬地朝他們這邊拱了拱手,聲音洪亮而關(guān)切地傳來。
“靖北王爺,侄媳婦!讓你們久等了!老夫這車駕無礙了,你們快先行吧!聽聞你們夫婦大病初愈,身子要緊,莫要耽擱了回府歇息!”
楚臨臉上瞬間再次掛上無可挑剔的、帶著恭敬和虛弱的微笑,微微頷首回禮。
“王爺客氣了,您請先行便是?!?/p>
變臉速度之快,讓林晚嘆為觀止。
一番虛偽的謙讓后,兩方人馬終于分道揚鑣。
放下車簾,隔絕了那張令人心底發(fā)寒的慈祥面孔,車廂內(nèi)恢復(fù)了安靜。楚臨靠在車壁上,長長地、無聲地嘆了口氣,那樣子,比連續(xù)開了三天三夜的策劃會還要疲憊百倍。
林晚也靠在另一邊,望著晃動的車簾,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那里似乎還殘留著某人呼吸帶來的微癢,林晚看著他,又想想自己那糟心的間諜身份和沈家的威脅,只覺得前路一片灰暗。
這破游戲,玩得也太硬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