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客廳，死一般的寂靜，只剩下李秀娟撕心裂肺的哭嚎聲。
我爹陳振邦氣得嘴唇都在哆嗦，他指著李秀娟，又指著門口面如死灰的林輝，胸口劇烈起伏，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二十年的信任和情分，在這一刻，碎得連渣都不剩。他當成親兒子疼了二十年的人，竟然是偷走他親骨肉的仇人之子。
林輝呆呆地站在門口，他看著我，眼神里充滿了絕望和怨毒。他生命中所有的光環(huán)、榮耀和優(yōu)越感，都在這一刻，被這塊小小的布片，擊得粉碎。
“不……這不是真的……”他喃喃自語，失魂落魄地后退了兩步，仿佛想逃離這個讓他窒息的真相。
“是真的?！蔽依淅涞乜粗?，“二十年來，你享受著本該屬于我的一切。我的父愛，我的家，甚至……我的未婚妻。而我，在鄉(xiāng)下啃著窩窩頭，在泥地里打滾，在訓(xùn)練場上流血，在戰(zhàn)場上拼命。”
“林輝，你告訴我，這公平嗎？”
我的質(zhì)問像一記重錘，狠狠砸在他心上。
他“噗通”一聲，癱坐在了地上，目光呆滯，徹底失去了最后一絲精氣神。
李秀娟看到兒子這副模樣，瘋了一樣地撲過來，跪在我面前，抱著我的腿哭喊：“衛(wèi)國！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不關(guān)輝輝的事，他什么都不知道?。∥仪笄竽?，我求求你放過他吧！他身體不好，他受不了這個刺激的！”
我低頭看著這個滿臉淚痕的女人，心中沒有一絲憐憫。
“放過他？”我笑了，“當年你把襁褓中的我扔在卡車上，任我自生自滅的時候，你怎么沒想過放過我？當你的兒子享受著榮華富貴，我的養(yǎng)父母卻為了給我湊學(xué)費，賣血換錢的時候，你怎么沒想過放過他們？”
“現(xiàn)在，你跟我說放過他？李秀娟，你配嗎？”
我的話像一把刀，字字誅心。李秀娟哭聲一滯，癱軟在地上，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我爹陳振邦終于緩過神來，他眼中爆發(fā)出雷霆般的怒火。
“警衛(wèi)員！”他沖著門外大吼一聲。
兩個荷槍實彈的警衛(wèi)員立刻沖了進來。
“把這個女人，給我抓起來！送到軍事法庭！我要告她！告她拐賣軍人子女！”陳振邦指著李秀娟，聲音都在顫抖。
在七十年代，拐賣軍人子女，那可是重罪！
李秀娟聽到“軍事法庭”四個字，嚇得魂飛魄散，當場就暈了過去。警衛(wèi)員面無表情地將她拖了出去，像拖一條死狗。
客廳里，只剩下我們父子三人，和一地狼藉。
我爹看著癱在地上的林輝，眼神復(fù)雜到了極點。畢竟是自己養(yǎng)了二十年的孩子，就算是一只貓，一條狗，也養(yǎng)出感情了。
“爸……”林輝終于開口，聲音嘶啞，帶著一絲哀求，“我……我錯了……你別趕我走……”
陳振邦閉上了眼睛，臉上滿是痛苦和掙扎。
良久，他睜開眼，聲音疲憊地說道：“你走吧。念在你母親照顧過我的份上，我不會追究你。離開這里，回你該去的地方去?！?/p>
這是他最后的仁慈。
林輝的身體猛地一震，眼中最后一絲光亮也熄滅了。他知道，這個家，他再也回不來了。
他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失魂落魄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再也沒有了之前的傲慢和挑釁，只剩下無盡的灰敗。然后，他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出了這個他生活了二十年的家。
從此以后，京城再無風光無限的林家大少。
我看著他的背影，心中一片平靜。這不是報復(fù)的快感，而是一種塵埃落定的釋然。我拿回了本該屬于我的一切。
我爹仿佛瞬間老了十歲，他疲憊地坐在沙發(fā)上，看著我，眼神里充滿了愧疚。
“衛(wèi)國，爹對不起你。”
我搖了搖頭：“爸，這不怪你?！?/p>
我知道，此刻最痛苦的人，是他。被最信任的人背叛，這種滋味，比任何傷口的疼痛都來得更猛烈。
我走過去，給他倒了一杯熱水。
“都過去了?！?/p>
是啊，都過去了。從今天起，我陳衛(wèi)國，才是這座軍區(qū)大院里，名正言順的少爺。
事情很快就傳遍了整個大院。
李秀娟畏罪自殺未遂，被送進了醫(yī)院，等待她的將是法律的嚴懲。林輝則徹底消失了，有人說他回了鄉(xiāng)下老家，也有人說他去了南方，沒人知道他的下落。
而我，陳衛(wèi)國，一級戰(zhàn)斗英雄，司令員親子的身份，則成了大院里最熱門的話題。
那些曾經(jīng)看不起我的夫人們，現(xiàn)在見到我，一個個都笑得跟花兒一樣，熱情地招呼我上她們家吃飯。
我一一婉拒了。
我沒時間應(yīng)付這些虛偽的應(yīng)酬。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第二天，我向軍區(qū)遞交了一份申請。
我要放棄機關(guān)里正連級的安逸職位，重返西南邊境。
這個決定，再一次震驚了所有人。
我爹第一個反對。
“胡鬧！”他在書房里拍著桌子，“我好不容易才把你找回來！你現(xiàn)在是英雄，是功臣，你應(yīng)該留在京城，留在我的身邊！邊境那么危險，你怎么還想著回去？”
“爸，”我看著他，眼神堅定，“正因為我是英雄，我才更要回去?！?/p>
“我的榮譽，是我的兄弟們用命換來的。他們很多人，就永遠地留在了那片紅土地上。我不能心安理得地躺在功勞簿上，享受著他們用生命換來的安逸?！?/p>
“我的根，在那里。我的魂，也在那里?！?/p>
我拿出了那沓泛黃的信紙，那上面記錄著我每一次的戰(zhàn)斗經(jīng)歷，也記錄著每一個犧牲戰(zhàn)友的名字。
“他們，還在等我?！?/p>
我爹看著信紙上那些年輕的名字，看著我眼中不容置疑的堅定，他沉默了。
他知道，他攔不住我。
他兒子，是一頭真正的猛虎。安逸的牢籠，是關(guān)不住他的。
他最終還是在我的調(diào)動申請上，簽了字。
他只說了一句話：“活著回來見我。”
“是！”我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
在我準備返回邊境的前一天，發(fā)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宋雅寧來了。
她沒有穿那身英姿颯爽的軍裝，而是穿著一身樸素的白裙，站在我家門口，手里還提著一個網(wǎng)兜，里面裝著幾個蘋果。
她看到我，眼神有些躲閃，但還是鼓起勇氣說：“我……我聽說你要回邊境了?！?/p>
“嗯?！蔽业貞?yīng)了一聲。
“我……”她咬了咬嘴唇，把手里的網(wǎng)兜遞給我，“這個，給你路上吃?！?/p>
我看著她，又看看她手里的蘋果，突然覺得有些好笑。從一開始的土雞蛋，到現(xiàn)在的蘋果，她似乎只會用這種方式來表達她那點可憐的善意。
我沒有接。
“宋雅寧同志，如果你是來道歉的，我接受。如果你是想挽回什么，那就不必了?！蔽抑苯恿水?shù)卣f，“我們不是一路人?！?/p>
她眼圈一紅，倔強地抬起頭：“我知道！我不是來挽回什么的！我……我只是……”
她“只是”了半天，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我只是想告訴你！”她終于鼓足了勇氣，“我……我也申請去西南了！軍區(qū)總醫(yī)院的醫(yī)療隊，下周就出發(fā)！”
這一次，輪到我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