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像天河決了口子,狠狠砸在青石山階上。每一滴都帶著冰冷的恨意。
我跪在“滄瀾劍宗”那塊巨大的、被雨水沖刷得發(fā)亮的山門石前。三天三夜。膝蓋早已麻木,
和身下的石板一樣冰冷堅硬。冰冷的雨水順著頭發(fā)、臉頰往下淌,流進嘴里,又咸又澀。
魔教幽焰殿少主離燼,此刻像個被遺棄的野狗,匍匐在仇敵的門檻前。
“求仙尊……收我為徒!”聲音嘶啞得厲害,被嘩啦啦的雨聲吞掉大半。但我必須喊。
喊給山門后那雙冰冷的眼睛聽??諝饫镏挥杏曷?,單調而冷酷。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瞬,
也許又是半天。沉重的、鑲著巨大銅釘的山門,“吱嘎——”一聲,沉重地裂開一道縫隙。
不大。只夠泄出里面一絲干燥溫暖的氣息,還有一股極淡的、清冽如霜雪的竹葉香氣。
一個人影站在門縫的光影里。很高,很瘦。一襲毫無紋飾的素白長袍,
襯得她像山巔終年不化的積雪。雨水在她面前三尺之地詭異地避開,形成一片干燥的禁區(qū)。
她撐著傘,傘面是濃得化不開的墨色。我看不清她的臉,只感覺到兩道目光,像淬了冰的針,
釘在我身上。從頭到腳,緩慢地、帶著審視的意味刮過。每一寸皮膚都像被凍僵的刀鋒刮過。
骨頭縫里都滲著寒意?!案巧锌??!彼穆曇繇懫饋?,平平的,沒有起伏,
像在評價一件器物。那聲音穿透嘈雜的雨幕,清晰地鉆進我耳朵里,
“可惜……”我的心猛地一沉,攥緊在冰冷泥水里的手指下意識地摳緊。指甲縫里全是黑泥。
她動了。墨色的傘微微傾斜。一只腳邁出門檻。白色的錦緞軟靴,邊緣繡著極淡的銀線云紋。
靴底輕輕踩在濕漉漉的青石板上,沒有濺起一絲水花。她站定在我面前,居高臨下。
雨水在她頭頂的傘面上砸出沉悶的鼓點。一把戒尺,毫無預兆地從她寬大的袖子里滑出。
冰冷的玉質,頂端雕著猙獰的獸頭。那冰冷的玉尺,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
猛地抬起了我低垂的下巴。猝不及防!我被迫仰起頭。
冰冷的雨水和玉尺的寒意同時刺在臉上。我終于看清了她的臉。膚色極白,近乎透明。
眉眼細長,像工筆畫精心勾勒的線條,本該是柔和的,
卻被眼底深處那兩簇幽寒的光徹底凍結。鼻梁挺直,薄唇抿成一道沒有弧度的直線。美,
卻是一種毫無生氣的、帶著死亡氣息的冰冷。像雪山深處挖出的寒玉。
她的目光鎖住我的眼睛,那雙深不見底的寒潭里,
清晰地映出我此刻狼狽不堪、滿眼不甘的倒影。“可惜,”她唇角極其細微地向上扯了一下,
與其說是笑,不如說是嘲諷的刻痕,“骨頭太硬?!甭曇羟謇?,字字清晰,砸進我耳朵里,
比雨水更冷,“雜念太重?!蹦潜涞挠癯咴谖蚁骂M骨上輕輕點了點,力道不重,
卻帶著一種令人屈辱的威壓。仿佛在掂量一件貨物的成色?!爸慌洚攤€最低等的雜役弟子。
”她宣判道。語氣平淡得像在說今天下雨了?!案刹桓??”“干!”我?guī)缀跏呛鸪鰜淼模?/p>
喉嚨里帶著血腥氣。牙齒咬得太緊,牙齦生疼。骨頭硬?雜念重?呵……我垂下眼,
遮住眼底翻騰的猩紅血海。幽焰殿沖天的大火,父親最后將我塞進密道時染血的嘶吼,
族人絕望的慘叫……這些“雜念”,支撐我跪了三天三夜!支撐我爬進這仇人的巢穴!
雜役弟子?正好!低賤,才不引人注目。方便我蟄伏,方便我……咬斷她的喉嚨!“很好。
”她似乎沒察覺我翻涌的殺意,或者根本不屑察覺。玉尺收了回去,
只留下下巴上一片冰冷的余感。“從今天起,你就是滄瀾劍宗‘寒霜峰’的雜役弟子。
記住你的身份?!蹦膫阄⑽⑥D動,她轉身,素白的衣袍在風雨中紋絲不動,
像一面招魂幡?!案稀B湎乱徊?,便滾下山去。”她抬步,踏上被雨水沖刷得光亮的石階。
一步,兩步。白色的身影在墨傘下,緩緩融入山門內更深的陰影里。我深吸一口氣。
冰冷的雨水灌入鼻腔,嗆得肺腑生疼。手腳早已凍得麻木,撐著膝蓋,掙扎著站起來。
膝蓋骨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咔噠”輕響。身體晃了晃,眼前發(fā)黑。
我死死盯著前方那個即將消失的白色背影,一股蠻橫的戾氣從丹田猛地沖上來,
撞散了四肢百骸的僵硬和冰冷。不能倒下!絕對不能!我邁開灌了鉛般的腿,踉蹌著,
踏過那道沉重的、象征著仙魔天塹的山門門檻。門內,是另一個世界。干燥的氣息,
帶著草木和檀香的味道撲面而來,卻比門外的暴雨更讓我窒息。這扇門,
隔絕了外面的狂風暴雨。也把我自己,親手送進了復仇的牢籠。滄瀾山很高。寒霜峰,
尤其冷。風像裹著冰碴子的小刀,一年四季刮個不停。我的“居所”,
是后山背陰處一個廢棄的舊柴房。四面漏風,屋頂漏雨。冬天,能把人活活凍成冰棍;夏天,
悶熱得像蒸籠,蚊蟲嗡嗡作響。一張硬板床,一床薄得透光的舊棉絮,就是我全部的家當。
雜役弟子的身份,意味著無窮無盡的活計。劈柴。粗糲的斧柄磨得我手心全是血泡,
破了又起,起了又破,最后結成了厚厚的繭子。那斧頭,沉重得像要砸進骨頭里。挑水。
陡峭的山路,沉重的木桶壓彎了腰。肩膀上的皮肉被粗糙的扁擔磨破,汗水混著血水往下淌,
每次換肩都疼得鉆心。水缸永遠填不滿,就像我對力量的渴望,永無止境。清掃。
寒霜峰上上下下,角角落落。尤其是她那座位于峰頂、孤懸于云海之上的“凝霜殿”。
殿內空曠,冰冷的地面光可鑒人,纖塵不染。我的掃帚和抹布,必須讓它們一直如此。
稍有懈怠,戒尺就會毫不留情地抽下來。“啪!”清脆的響聲在空曠冰冷的大殿里回蕩,
格外刺耳。手背上瞬間浮起一道清晰的紅痕,火辣辣地疼。我猛地抬頭,
撞進她那雙毫無波瀾的冰眸里。她站在我面前,居高臨下,手里握著那把冰冷的玉尺。
“蠢材?!北〈酵鲁鰞蓚€字,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連地都擦不干凈。廢物。
”玉尺的獸頭幾乎戳到我鼻尖,“重擦。再讓我看見一絲灰塵,便去后山寒潭里泡著。
”我咬緊牙關,舌尖嘗到一絲鐵銹味。低下頭,抓起冰冷的抹布,
用力擦拭著光潔如鏡的地板。指關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那冰冷的觸感,順著指尖蔓延到心臟。
廢物?呵……我盯著光滑地面映出的自己扭曲的影子,眼底的猩紅一閃而逝。等著吧,寒霜。
總有一天,我會讓你跪在這片你引以為傲的地板上,舔我的靴底!白天是牲口般的勞作。
夜晚,才是我真正活過來的時刻。等整個寒霜峰都沉入死寂,連風都似乎倦怠時,
我會像鬼魅一樣溜出破柴房。目標,是后山最深處,那片終年不散的濃霧區(qū)域——禁地。
據說里面有上古兇獸,還有能撕裂魂魄的陰風。沒人敢靠近。對我來說,
這卻是絕佳的天然屏障。霧濃得像化不開的墨。寒氣刺骨,能輕易凍僵人的骨髓。
我憑著記憶和野獸般的直覺,在嶙峋的怪石間穿行。腳下的地面濕滑冰冷,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終于,來到一片相對開闊的石林。巨大的黑色石柱如林聳立,
上面布滿風蝕的孔洞,發(fā)出嗚嗚的怪響,像無數冤魂在哭嚎。陰冷的風打著旋兒,
刀子般割在臉上。就是這里。我脫下破爛的雜役外袍,露出里面單薄的里衣。
深深吸了一口冰冷刺骨的、帶著濃重水汽的空氣。瞬間,
一股暴烈、灼熱、帶著硫磺般腥氣的力量,猛地從我丹田深處炸開!皮膚下的血管根根凸起,
像有滾燙的巖漿在奔騰。眼底不受控制地漫上一層駭人的猩紅。“呃啊——!
”一聲低沉的、壓抑到極致的咆哮從我喉嚨深處擠出。
身體里仿佛有無數條燒紅的鎖鏈在瘋狂抽打、撕扯!
那是幽焰殿世代相傳的禁忌魔功——焚骨訣!每一次運轉,
都如同將靈魂置于煉獄之火上反復炙烤,痛苦足以讓常人瞬間崩潰。
但正是這焚燒自身的酷刑,才能換來焚盡一切的恐怖力量!我動了。
身影快如一道撕裂濃霧的黑色閃電!“轟!
”一拳狠狠砸在面前一根兩人合抱粗的巨大黑石柱上。石柱紋絲不動,
表面卻瞬間蔓延開蛛網般的焦黑裂痕!灼熱的氣浪以拳頭為中心猛地爆開,
將周圍的濃霧硬生生逼退一圈!碎石簌簌落下?!班?!嗖!嗖!”指風如電,
帶著刺耳的破空尖嘯,精準地點在另外幾根石柱特定的孔洞上。每一次點出,
指尖都凝聚著一點暗紅色的、幾乎要滴出血來的魔元,在陰冷的霧氣中留下短暫的灼痕。
那是我在模擬父親最后塞給我的秘冊上記載的絕殺指法——蝕髓指!無聲無息,
專破護體罡氣,中者骨髓枯竭而亡!汗水瞬間浸透了單薄的里衣,又立刻被陰風吹得冰冷,
貼在身上。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燒紅的炭塊。劇痛從四肢百骸傳來,
骨頭真的像被無形的巨錘反復砸碎,又被魔元強行粘合。喉頭腥甜上涌,又被我死死咽下。
還不夠!遠遠不夠!我死死盯著自己微微顫抖的、被魔元灼燒得發(fā)紅的手指。
眼前又閃過凝霜殿那冰冷的地面,她居高臨下用戒尺點著我鼻尖的樣子,
還有那句冰冷的“廢物”。恨意如同毒藤,纏繞著心臟,帶來更深的刺痛和……力量!
“再來!”我低吼一聲,再次撲向冰冷的石林。身影在濃霧與怪石間瘋狂閃動,
帶起凌厲的勁風。拳頭、指爪、鞭腿……每一次撞擊都發(fā)出沉悶的巨響,
每一次爆發(fā)都攪動著死寂的濃霧。碎石不斷崩裂飛濺,石柱上留下更多焦黑的拳印和指洞。
時間在劇痛和瘋狂的宣泄中流逝。天空的墨色漸漸變淺,濃霧邊緣透出一點慘淡的灰白。
快天亮了。我猛地收勢。強行壓下體內奔騰咆哮的魔元,那股灼燒靈魂的痛苦如潮水般退去,
留下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和空虛。皮膚下的血管隱去,眼底的猩紅也迅速消退,
只留下深不見底的疲憊和一絲尚未完全散盡的瘋狂。
我迅速套上那身散發(fā)著汗味和霉味的雜役袍子,將一切翻涌的魔氣死死鎖進體內最深處。
拖著幾乎被掏空的身體,像一具行尸走肉,悄無聲息地溜回破柴房。倒在硬板床上,
冰冷的木板硌著酸痛的骨頭。窗外,天色已蒙蒙亮。新一天的勞作,像冰冷的枷鎖,
已經套在了脖子上。閉上眼睛。凝霜殿那冰冷空曠的大殿,她素白的身影,
玉戒尺的寒光……清晰得如同刻在眼前。“等著……”我對著冰冷的空氣,
無聲地吐出兩個字,帶著血腥氣的決心。身體累到了極致,精神卻因恨意而異常清醒。
那冰冷的地板,那輕蔑的眼神,那“廢物”的稱呼,如同燒紅的烙鐵,一遍遍燙在心上。
這十年非人的苦熬,每一滴汗水,每一道傷痕,每一次焚骨蝕髓的痛苦,
都只為那一刻——親手,將寒霜,碾碎在她引以為傲的凝霜殿上!
日子像后山寒潭里凍住的冰,又冷又硬,緩慢地向前磨。雜役的活計依舊繁重如山。
劈柴、挑水、清掃……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寒霜峰上似乎只有永恒的寒冷和寂靜。
我和寒霜,像兩條永遠不會交匯的平行線。她永遠是那身不染塵埃的素白,高高在上,
住在云端的凝霜殿里。偶爾,我會在峰頂清掃落葉時,遠遠瞥見她練劍的身影。劍光清冷,
縱橫捭闔,卷起漫天碎雪。很美,也很致命。每一次劍鋒破空的銳響,都像冰冷的針,
扎在我心頭的舊傷上,提醒著那場焚盡一切的大火。她幾乎不看我。
仿佛我只是峰上一塊會活動的石頭。偶爾目光掃過,也是冰封千里,不帶一絲溫度。
那把玉戒尺,倒是成了我和她之間唯一的“交流工具”。動作慢了,啪!地沒掃干凈,啪!
甚至有時只是她覺得我呼吸聲重了礙眼,啪!每一次戒尺落下,手背上的紅痕都像在燃燒。
每一次,我都把頭埋得更低,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用那尖銳的痛提醒自己:忍!必須忍!
十年。整整十年。我從那個跪在山門外的孱弱少年,
長成了一個身形高大、筋骨如鐵的沉默青年。雜役的粗布袍子下,
是無數次在禁地石林中用魔火和痛苦淬煉出的結實肌肉。眼底深處的猩紅被深深掩埋,
只剩下死水般的沉寂和偶爾掠過的、連我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陰鷙。十年里,
我也窺見了寒霜峰的一些秘密。比如,每月十五,月圓之夜。凝霜殿深處,
總會隱隱傳來一種奇特的、仿佛金鐵被極度冰寒凍結又強行拗斷的“嘎吱”聲。低沉,壓抑,
持續(xù)整整一夜。峰頂的寒氣會驟然加劇,連風都帶著刺骨的冰針感。還有一次,
我奉命去凝霜殿后的小庫房取一柄舊拂塵。在庫房最角落,一個積滿灰塵的木箱底部,
我摸到了一個冰涼堅硬的東西。拿出來一看,是一個巴掌大小、手工極其粗糙的小木雕。
刻的像是個胖乎乎的嬰兒,咧著嘴傻笑。刀痕稚嫩,邊緣都磨得有些圓潤了,
顯然被人摩挲過無數次。嬰兒?我捏著那個冰冷粗糙的小木雕,指尖用力到發(fā)白。
心底一片冰寒。滄瀾劍宗以清心寡欲、斷情絕念著稱。高高在上的寒霜仙尊,
私藏一個孩童的木雕?真是天大的諷刺!這算什么?道貌岸然下的偽善?
還是……某種不可告人的隱秘?我把木雕放回原處,拂去灰塵,像從未發(fā)現過。
只是心底那冰冷的恨意,又添了一層復雜難辨的陰霾。十年磨一劍。禁地石林,
成了我真正的道場。無數根堅硬無比的黑石柱,
表面布滿了密密麻麻、深達數寸的拳印、指洞、爪痕。有些痕跡焦黑如炭,
那是焚骨訣狂暴的火焰留下的印記;有些則呈現出詭異的灰白腐朽狀,
那是蝕髓指陰毒勁力侵蝕的證明。濃霧中,我的身影快得只剩下模糊的殘影。拳風呼嘯,
指勁裂空,每一次攻擊都帶著撕裂一切的決絕!轟!一根兩人合抱的巨柱,
終于在我灌注了全身魔元的一記重拳下,發(fā)出一聲不堪重負的呻吟,從中轟然斷裂!
上半截沉重地砸落地面,濺起漫天碎石和塵埃!我收拳站定,胸膛劇烈起伏。
汗水順著額角滑落,滴在冰冷的地面上,瞬間凝結成冰珠??粗菙嗔训木拗?,
看著石林中遍布的、由我親手刻下的毀滅痕跡,一股蟄伏了十年的、兇戾無匹的氣息,
終于不受控制地沖破沉寂,在我周身隱隱翻騰!成了。焚骨訣,蝕髓指。幽焰殿的禁忌絕學,
終于在我這具被仇恨反復淬煉的軀體里,臻至化境!十年的隱忍,十年的痛苦,
十年的非人磨礪,只為這一刻!我緩緩抬起自己的右手。指節(jié)粗大,布滿老繭和細碎的傷痕。
但其中蘊含的力量,足以裂石分金!蝕髓腐骨!夠了。足夠了。該結束了。寒霜。我抬起頭,
目光穿透濃重的、翻涌的霧氣,仿佛看到了峰頂那座冰冷的凝霜殿。嘴角,
扯開一個冰冷而扭曲的弧度。十年飲冰,難涼熱血?不,我的血,早已被復仇的毒焰燒沸!
只等那致命一擊,焚盡眼前的一切!滄瀾山主峰,天演臺。三年一度的武林盛會,
此刻人聲鼎沸,如同煮沸的巨鍋。巨大的環(huán)形石臺中央,是廣闊的青石演武場。
四周高聳的看臺上,黑壓壓坐滿了人。各門各派的旗幟在風中獵獵作響,
嘈雜的議論聲、呼喝聲匯聚成巨大的聲浪,幾乎要將人掀翻??諝饫飶浡刮?、塵土味,
還有刀兵特有的鐵腥氣。陽光有些刺眼。
我穿著那身洗得發(fā)白、打著補丁的寒霜峰雜役弟子服,
站在屬于最邊緣、最不起眼角落的寒霜峰弟子隊列最后面。像個誤入盛宴的乞丐。
前面是寒霜峰幾名正式的內門弟子,衣飾光鮮,腰懸佩劍,背脊挺得筆直,
帶著一種天然的優(yōu)越感。他們甚至懶得回頭看我一眼。雜役,只配待在陰影里。我的目光,
卻像淬了毒的冰棱,死死釘在高高的主看臺中央。寒霜。她端坐在那里。一身素白,
在周圍那些色彩斑斕的掌門、長老映襯下,顯得格外扎眼,也格外冰冷。陽光落在她身上,
仿佛都被凍結了。她微微垂著眼,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神情淡漠,
仿佛下方喧囂的塵世與她毫無關系。那把冰冷的玉戒尺,就隨意地搭在她座椅的扶手上,
反射著冷硬的光。十年了。終于又如此清晰地看到這張臉。比記憶里更冷,更遙遠。
像一座亙古不化的冰山。心口那沉寂了十年的毒火,轟然爆發(fā)!燒得我五臟六腑都在扭曲!
就是她!這張臉,這把尺!幽焰殿的沖天火光,父親最后的嘶吼,
族人絕望的哀嚎……所有的畫面,所有的聲音,所有的恨意,在這一刻瘋狂地翻涌上來,
幾乎要沖破我的喉嚨!“下一場!”負責唱喏的長老聲音洪亮,壓過場中嘈雜,
“滄瀾劍宗寒霜峰,離燼!對陣,青陽門,趙烈!”聲音落下的瞬間,
前面那幾個寒霜峰的內門弟子,才像被驚醒一樣,愕然地、帶著毫不掩飾的鄙夷轉過頭來。
“離燼?那個雜役?”“寒霜峰派個雜役下場?師尊這是……”“嘖,上去丟人現眼嗎?
”“怕不是上去就被趙烈一拳打死了吧?趙烈可是青陽門這一代有名的狠人!
”議論聲清晰地鉆進耳朵,帶著刺耳的嘲諷。我面無表情,仿佛沒聽見。
只是活動了一下脖頸,發(fā)出一聲輕微的“咔吧”聲。然后,
在所有人或驚詫、或鄙夷、或看好戲的目光注視下,一步一步,沉穩(wěn)地,
踏上了那寬闊而冰冷的青石演武場。對面,站著一個鐵塔般的漢子。趙烈。一身短打勁裝,
肌肉虬結,古銅色的皮膚油光發(fā)亮,眼神兇狠如虎豹。他看著我,咧嘴一笑,
露出森白的牙齒,帶著殘忍的興奮。“小子,穿得跟叫花子似的,”趙烈聲音洪亮,
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寒霜峰沒人了?派個雜役來送死?”他捏了捏拳頭,
骨節(jié)發(fā)出爆豆般的噼啪聲,“放心,爺爺我下手快,讓你少受點罪!
”看臺上爆發(fā)出更大的哄笑聲和議論聲。無數道目光聚焦在我身上,像在看一只滑稽的猴子。
我緩緩抬起頭,目光越過趙烈那囂張的身影,再次鎖定了主看臺上那道素白的身影。
她依舊微微垂著眼,似乎對場中發(fā)生的一切漠不關心。只有搭在玉尺上的指尖,
極其細微地動了一下。就是現在!所有的偽裝,所有的隱忍,在這一刻徹底撕碎!“聒噪。
”我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金屬摩擦般的嘶啞,奇異地穿透了全場的喧囂。下一秒!
“轟——!”一股暴烈、灼熱、帶著硫磺與血腥氣息的恐怖魔氣,
如同沉睡萬年的火山驟然噴發(fā)!從我周身每一個毛孔中瘋狂涌出!
暗紅色的氣流如同實質的火焰,瞬間將我包裹!腳下的青石板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咔嚓”聲,
蛛網般的裂痕以我為中心猛地向四周蔓延!我腳下的青石板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咔嚓嚓”裂開蛛網般的紋路!暗紅色的魔氣如同粘稠的血漿,裹挾著硫磺與焦炭的惡臭,
從我周身每一個毛孔中狂涌而出!瞬間在身周形成一片扭曲、燃燒的暗紅領域!“啊——!
”看臺上爆發(fā)出海嘯般的驚呼!無數人猛地從座位上彈起,眼珠子幾乎瞪出眼眶!“魔氣!
好恐怖的魔氣!”“他是魔教妖人!混進滄瀾劍宗了!”“快!拿下他!
”各派掌門、長老驚怒交加,厲聲嘶吼,場面瞬間大亂!對面的趙烈,臉上的獰笑徹底僵住,
隨即被極度的驚駭和恐懼取代!那撲面而來的、仿佛要將靈魂都焚毀的兇戾氣息,
讓他這個以兇狠著稱的青陽門弟子,雙腿不受控制地發(fā)軟!他怪叫一聲,本能地想要后退!
晚了!我的身影在原地留下一個模糊的殘影,如同瞬移般出現在趙烈面前!
速度快到匪夷所思!右臂肌肉賁張,青筋如虬龍盤繞,整個拳頭包裹在沸騰的暗紅魔焰之中!
焚骨訣——碎岳!“死!”一聲嘶啞的低吼,如同來自九幽地獄!拳頭毫無花哨,
帶著焚山煮海的狂暴力量,撕裂空氣,發(fā)出沉悶如雷的爆鳴!狠狠砸向趙烈倉促架起的雙臂!
“砰?。?!”一聲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聲炸響!趙烈那粗壯如鐵的雙臂,
在接觸的瞬間就像脆弱的枯枝般扭曲變形!他整個人如同被攻城巨錘正面轟中,
龐大的身軀離地倒飛出去!口中鮮血狂噴,在空中劃出一道刺目的血線!
最后重重砸在十幾丈外的青石地面上,翻滾幾圈,徹底沒了聲息,生死不知!一拳!
僅僅一拳!全場死寂!針落可聞!所有的驚呼、嘶吼、混亂,
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瞬間扼?。≈皇O履前导t魔氣燃燒的嘶嘶聲,和我粗重壓抑的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