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像塊浸了墨的粗布，緩緩蓋住了青石鎮(zhèn)。鐵匠鋪里點著一盞油燈，昏黃的光暈勉強照亮了半個屋子，爐火早已熄滅，只余下些炭火在灶膛里明明滅滅，映得墻角那柄裂天斧的影子忽長忽短。
石磊坐在小板凳上，手里拿著塊破布，細細擦拭著裂天斧的柄。斧身的鐵銹又剝落了些，露出的暗金色紋路在燈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那些復雜的圖案像是某種古老的文字，又像是奔騰的河流，看得久了，竟讓人有些恍惚。
石戰(zhàn)坐在對面的木桌旁，面前放著個粗瓷碗，里面盛著些散裝的燒酒，是白天鎮(zhèn)長送來的，說是“感謝石老哥父子護鎮(zhèn)之功”。他沒喝，只是用粗糙的手指摩挲著碗沿，眼神落在跳動的燈花上，像是在看很遠的地方。
“爹，”石磊放下布，抬頭看向父親，“今天劉叔問我，這斧子叫什么名字。”
石戰(zhàn)的手指頓了頓，沒回頭：“你怎么說的？”
“我說不知道?！笔趽狭藫项^，“他說這么厲害的斧子，肯定有個響當當?shù)拿?，還猜是不是叫‘開山斧’?！?/p>
石戰(zhàn)沉默了片刻，拿起桌上的酒碗，仰頭喝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液滑過喉嚨，嗆得他咳嗽了兩聲，眼角卻泛起些微紅?！八辛烟旄??！?/p>
“裂天斧？”石磊重復了一遍，這名字帶著股劈山斷岳的氣勢，和這柄銹跡斑斑的巨斧似乎有些不相稱，可又奇異地覺得很合適。
“嗯，裂天斧?！笔瘧?zhàn)放下酒碗，聲音帶著點酒后的沙啞，“是你爺爺?shù)臓敔攤飨聛淼?，算到你這兒，快兩百年了?！?/p>
兩百年？石磊瞪大了眼睛。他一直以為這只是柄普通的舊斧子，沒想到竟有這么久的歷史。
“這斧子……到底是什么來頭？”石磊忍不住追問，這是他憋了很久的問題。從第一次在雜物間摸到它，到它幫自己擋下獨眼狼的腳，再到一拳打飛強盜，治愈胸口的傷，這柄斧子的神秘，早已在他心里打了無數(shù)個結(jié)。
石戰(zhàn)看著他，眼神復雜，像是在做什么艱難的決定。油燈的光落在他臉上，那些深淺不一的疤痕在光影里顯得格外清晰，也格外蒼老。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緩緩開口，聲音低沉得像從地底傳來：
“有些事，本來想等你再大點告訴你。但現(xiàn)在看來，不等了?！?/p>
他拿起裂天斧，放在桌上。斧身與木桌碰撞，發(fā)出沉悶的響聲。“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年輕時是做什么的嗎？”
石磊點點頭。他從小就好奇，爹身上的傷疤，爹偶爾流露出的凌厲，都不像個普通的鐵匠。他問過，可爹總說“忘了”。
“我年輕時，是帝國軍隊的百夫長。”
石戰(zhàn)的聲音很平靜，卻像一道驚雷在石磊耳邊炸響。
百夫長！那是能統(tǒng)領(lǐng)一百個士兵的軍官！難怪爹的身手那么好，難怪他看自己練拳時，總能一眼指出破綻！
“那你為什么……”石磊想問為什么會退伍，會來這偏僻的青石鎮(zhèn)當鐵匠。
“因為它?！笔瘧?zhàn)打斷他，手指輕輕點在裂天斧的暗金色紋路上，“也因為這個。”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三十年前，帝國和北境的蠻族開戰(zhàn)，我當時在先鋒營，跟著大軍打到了黑風峽谷。”石戰(zhàn)的目光飄向窗外的黑暗，像是透過夜色，看到了當年的戰(zhàn)場，“那仗打得慘啊，尸橫遍野，血流成河。我們被蠻族的騎兵包圍了，三天三夜，水斷了，糧也沒了，眼看就要全軍覆沒?！?/p>
他的聲音開始發(fā)顫，像是陷入了痛苦的回憶：“那天晚上，蠻族發(fā)動總攻，我手里的刀砍卷了刃，身上受了七處傷，眼看就要死在一個蠻族將領(lǐng)的刀下……”
石磊屏住了呼吸，攥緊了拳頭。
“就在那時，我懷里的裂天斧突然發(fā)燙?！笔瘧?zhàn)的手指用力按住斧身，像是在感受當年的溫度，“就是你現(xiàn)在感覺到的那種燙。然后，我就覺得體內(nèi)像有團火炸開了，力氣變得特別大，一拳就把那個蠻族將領(lǐng)打飛了……”
石磊猛地抬起頭，這場景，和他打飛獨眼狼時何其相似！
“后來我才知道，那是血脈覺醒?！笔瘧?zhàn)的聲音帶著一絲苦澀，“我們石家，祖上出過一個覺醒了泰坦血脈的勇士，力能扛山，斧可裂天，這裂天斧，就是他當年用的兵器。家族傳說，這斧子能承載泰坦血脈的力量，可幾百年來，再也沒人能覺醒血脈，它也就成了傳家寶，一代代傳了下來?！?/p>
“我覺醒的，只是一絲血脈，連十分之一都不到。”石戰(zhàn)自嘲地笑了笑，“可就這一絲，也夠嚇人的了。我憑著它，帶著剩下的弟兄殺出了重圍，立下了戰(zhàn)功，升了百夫長?！?/p>
“那不是很好嗎？”石磊不解，“為什么還要退伍？”
“好？”石戰(zhàn)哼了一聲，眼神里充滿了無奈和憤怒，“在軍隊里，強者為尊，可異類，只會被排擠。我的力量越來越難控制，有時候練著練著拳，就會突然爆發(fā)，打碎木樁，震傷同伴。他們看我的眼神，從敬佩變成了害怕，再后來，是厭惡和猜忌。”
他頓了頓，拿起酒碗又喝了一大口，酒液順著嘴角流下來，滴在衣襟上?！皩㈩I(lǐng)說我是‘不祥之人’，說我的力量會‘擾亂軍心’。他們奪了我的兵權(quán)，把我調(diào)到后勤營，每天和糧草打交道。最后，給了我一筆錢，讓我‘因病退役’?！?/p>
“我不甘心?。 笔瘧?zhàn)猛地一拍桌子，碗里的酒濺了出來，“我為帝國流了血，立了功，就因為這該死的血脈，就成了他們眼里的異類？”
他的聲音帶著壓抑了三十年的憤怒和委屈，在安靜的鐵匠鋪里回蕩，讓石磊聽得心里發(fā)酸。他終于明白，爹身上那些傷疤背后，藏著的不只是傷痛，還有這樣一段屈辱的往事。
“后來，我就帶著裂天斧，走了很多地方，最后在青石鎮(zhèn)停了下來，開了這家鐵匠鋪。”石戰(zhàn)的聲音漸漸平靜下來，像是耗盡了力氣，“我想忘了過去，做個普通的鐵匠。我試著激活裂天斧，想看看這血脈到底有什么秘密，可不管我怎么努力，斧子都只是發(fā)燙，那些紋路，從來沒亮過，更別說像你這樣，能劈開鋼刀，能自愈傷口……”
他看著石磊，眼神里充滿了復雜的情緒，有羨慕，有欣慰，還有一絲釋然?！拔抑?，我不是它等的人。這些年，我看著你經(jīng)脈堵塞，練不了武，心里既難過，又有點私心……我怕你也像我一樣，被這血脈拖累，過不上安穩(wěn)日子?！?/p>
“爹……”石磊的聲音有些哽咽。他終于明白了父親的沉默和嚴厲，明白了他為什么把裂天斧藏在雜物間，為什么教自己打鐵，卻遲遲不肯教他練拳。那不是不愛，是太愛，是想用自己的方式，護他一世安穩(wěn)。
“可現(xiàn)在來來，該來的，躲不掉?！笔瘧?zhàn)拿起裂天斧，遞到石磊面前，“裂天斧認你為主，你的血脈比我覺醒得徹底，這是天意?！?/p>
石磊接過裂天斧，斧身傳來熟悉的溫熱，那些暗金色的紋路像是感應(yīng)到了他的情緒，微微亮起，流淌得更加歡快。
“泰坦血脈，到底是什么？”石磊輕聲問，這個詞從夢里的巨人到父親的口中，一直縈繞在他心頭。
“我不知道?！笔瘧?zhàn)搖搖頭，“老祖宗的記載早就丟了，只知道這血脈力量無窮，能劈山裂石，甚至……長生不死。但也傳言，血脈覺醒得越徹底，就越難控制，最后會變成只知道破壞的怪物?！?/p>
石磊的心猛地一沉。怪物？
“別害怕?！笔瘧?zhàn)看出了他的擔憂，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比我強，不僅是血脈，還有心性。那天你能在力量失控時停下來，就比我當年強多了?！彼D了頓，眼神變得無比鄭重，“這裂天斧，不僅能承載血脈之力，或許還能幫你控制它。以后，好好待它?！?/p>
石磊重重地點頭，將裂天斧緊緊抱在懷里。斧身的溫熱透過衣服傳來，像是父親的手掌，溫暖而有力。
灶膛里的炭火徹底熄滅了，屋子里漸漸暗了下來，只有油燈還在頑強地燃燒著。父子倆坐在黑暗里，誰都沒有說話，可空氣中彌漫的，不再是之前的沉默和隔閡，而是一種心照不宣的理解和默契。
石磊知道，父親的往事，像一把鑰匙，打開了他心中的許多疑惑。也讓他明白，自己身上的血脈，手中的裂天斧，不僅是力量，更是沉甸甸的責任和傳承。
窗外的月光透過窗欞照進來，落在裂天斧上，暗金色的紋路在月光下流轉(zhuǎn)，像是在訴說著兩百年的滄桑與等待。
石磊抱著裂天斧，心里暗暗發(fā)誓：不管這泰坦血脈是什么，不管未來會遇到什么，他都不會像父親那樣被命運打倒。他要練好拳，用好這裂天斧，不僅要保護自己和爹，還要弄清楚這血脈和斧子的秘密，看看老祖宗口中的“裂天”，到底是怎樣一番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