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戰(zhàn)拉著石磊擠出人群時，身后的議論聲還在嗡嗡作響，有憤怒，有擔(dān)憂，還有些細碎的、讓人脊背發(fā)涼的私語。那些目光落在背上的裂天斧上，復(fù)雜得像打翻了的染缸，有敬畏，有依賴，也有幾分藏不住的忌憚。
“爹，他們……”石磊想說什么，喉嚨卻像被堵住了，那些“交出去”的字眼，像針一樣扎在心上。
“別往心里去。”石戰(zhàn)的聲音很沉，腳步卻沒停，“人都是惜命的，到了生死關(guān)頭，自私點不奇怪?！彼D了頓，側(cè)頭看了石磊一眼，眼神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歉意，“是爹沒本事，護不住你，還讓你受這種委屈。”
“我不委屈?！笔趽u搖頭，握緊了背后的斧柄，冰涼的金屬觸感讓他清醒了些，“我只是覺得……有點寒心?！?/p>
他想起蘇沐月送粥時關(guān)切的眼神，想起護衛(wèi)隊小兵喊出“不能交”時漲紅的臉，想起那些在黑風(fēng)盜來襲時拼過命的鎮(zhèn)民——不是所有人都像鎮(zhèn)長那樣懦弱。
“寒心就對了?！笔瘧?zhàn)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這世上，靠得住的從來不是別人的良心，是自己手里的刀，是自己肩膀上的骨頭。今天這事，能讓你看清很多東西，不算壞事?！?/p>
父子倆沉默地走著，腳下的青石板被踩得“噔噔”響。鎮(zhèn)子漸漸安靜下來，家家戶戶都關(guān)緊了門，只有煙囪里冒出的炊煙，證明里面還有人?？諝饫飶浡环N山雨欲來的壓抑，連風(fēng)都帶著股焦躁的味道。
回到鐵匠鋪，石戰(zhàn)反手關(guān)上大門，“哐當”一聲插上門栓，這才轉(zhuǎn)過身，看著石磊。他的目光在兒子臉上停留了很久，像是要把這張年輕的臉刻進骨子里，最后落在他背后的裂天斧上，眼神復(fù)雜難辨。
“磊兒，過來。”石戰(zhàn)走到里屋，從床底下拖出一個落滿灰塵的木箱，打開鎖扣，里面是幾件打滿補丁的舊衣服，還有一個用油布包著的長條狀東西。
石磊走過去，看著父親解開油布——里面是一柄用黑鐵打造的短矛，矛尖閃著懾人的寒光，矛桿上纏著防滑的布條，一看就知道是件趁手的兵器。
“這是我當年在軍隊里用的副武器，”石戰(zhàn)拿起短矛，掂量了一下，遞給石磊，“比你的斧子輕便，適合突圍?！?/p>
石磊愣住了：“突圍？”
“嗯?！笔瘧?zhàn)點點頭，語氣異常平靜，“黑煞是凝氣境巔峰，手下還有幾十號亡命徒，硬拼我們沒勝算。你年輕，身手也練出來了，還有裂天斧傍身，從后山的密道走，他們追不上你?！?/p>
“爹，你什么意思？”石磊的心臟猛地一沉，一個可怕的念頭在他腦海里浮現(xiàn)。
“意思就是，你走，我留下?！笔瘧?zhàn)的聲音沒有絲毫波瀾，仿佛在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我這把老骨頭，當年在戰(zhàn)場上就該埋了，多活了這么多年，夠本了。我留在這里，能拖住他們一時，給你爭取點時間?！?/p>
“不行！”石磊想也沒想就吼了出來，眼眶瞬間紅了，“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我不走！”
“胡鬧！”石戰(zhàn)猛地提高了聲音，眼睛瞪得通紅，“你以為這是賭氣的時候？我留下，是為了給石家留個后！是為了讓你弄明白這裂天斧的秘密！你走了，將來才有機會回來報仇，才有機會查清我們石家的血脈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管什么后！什么秘密！”石磊的聲音帶著哭腔，手里的短矛“哐當”一聲掉在地上，“我就知道你是我爹！你當年在黑風(fēng)峽谷沒退，在軍隊里被人排擠沒退，現(xiàn)在憑什么讓我退？！”
“我……”石戰(zhàn)被問得一噎，喉嚨動了動，卻說不出話來。兒子的話像一把錘子，狠狠砸在他心上最柔軟的地方。
是啊，他當年沒退。
在黑風(fēng)峽谷被蠻族包圍時，他沒退；被同僚猜忌排擠時，他沒退；帶著一身傷來到這青石鎮(zhèn)，從零開始當鐵匠時，他也沒退。他教兒子要“骨頭硬”，要“沉住氣”，可到了現(xiàn)在，他卻要讓兒子退縮？
石戰(zhàn)看著兒子通紅的眼睛，看著他緊握的拳頭，看著他背后那柄隱隱發(fā)光的裂天斧——這孩子，真的長大了。他的骨頭，比自己當年還要硬。
“唉……”石戰(zhàn)長長地嘆了口氣，所有的怒火和強硬瞬間褪去，只剩下深深的無力和欣慰。他走過去，伸手想拍拍石磊的肩膀，手舉到半空，卻又放了下來，最后只是揉了揉他的頭發(fā)，動作笨拙而溫柔。
“好小子……隨我。”石戰(zhàn)的聲音帶著濃濃的鼻音，“不走就不走吧。咱們父子倆，今天就跟他們拼了?！?/p>
石磊用力點頭，眼淚卻忍不住掉了下來，砸在地上的灰塵里，暈開一小片濕痕。他知道父親做出這個決定有多難，也知道留下來意味著什么，可他不后悔。有些東西，比命還重要。
“磨斧子吧?！笔瘧?zhàn)轉(zhuǎn)過身，抹了把臉，拿起墻角的磨刀石，“把你的裂天斧磨利點，明天好給黑煞那狗東西開瓢?！?/p>
“嗯！”石磊應(yīng)了一聲，撿起地上的裂天斧，走到院子里的石磨旁。
夕陽的最后一縷光落在斧身上，暗金色的紋路在光線下流動，像是有生命般。石磊往磨石上灑了點水，握住斧柄，開始細細打磨。
“沙沙……沙沙……”
斧刃與磨石摩擦，發(fā)出單調(diào)而有力的聲響。剝落的鐵銹混著泥水往下掉，露出底下更加光亮的金屬表面，寒光越來越盛，映著石磊專注的臉。
他的動作很穩(wěn)，每一次打磨都恰到好處，既能磨利斧刃，又不會損傷那些神秘的紋路。體內(nèi)的真氣隨著動作緩緩流轉(zhuǎn)，與斧身的力量相互呼應(yīng)，讓他的心越來越靜，越來越沉。
他在心里默默演練著《鍛體拳》的招式，想象著明天可能出現(xiàn)的場景，想象著黑煞的鬼頭刀是什么樣子，想象著自己該如何揮斧，如何出拳?？謶诌€有，但更多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平靜和堅定。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石戰(zhàn)點燃了院子里的油燈，昏黃的光籠罩著父子倆。石戰(zhàn)在打磨他的舊戰(zhàn)刀，刀刃劃過磨石的聲音與石磊的斧聲交織在一起，像是一首悲壯的戰(zhàn)歌。
就在這時，院門外傳來輕輕的敲門聲，很輕，卻很清晰。
“誰？”石戰(zhàn)警惕地問，握緊了手里的刀。
“是我，沐月。”門外傳來蘇沐月的聲音，帶著點怯怯的試探。
石戰(zhàn)和石磊對視一眼，走過去打開門。
蘇沐月站在門口，手里拿著個小小的黃紙包，被晚風(fēng)吹得微微發(fā)抖。她的頭發(fā)有點亂，眼睛紅紅的，像是剛哭過。
“沐月？這么晚了，你怎么來了？”石磊驚訝地問。
“我爹讓我來的?！碧K沐月抬起頭，看著石磊，眼神里充滿了擔(dān)憂，“他說……他說你們明天要跟黑風(fēng)寨的人打架，讓我送點東西過來。”
她把手里的黃紙包遞過來：“這是我爹珍藏的‘疾風(fēng)符’，是以前一個云游的道士留下的，說能讓人跑得更快，動作更敏捷。我爹說，對你可能有用?！?/p>
石磊接過紙包，入手輕飄飄的，里面像是幾張黃紙。他打開一看，果然是三張符紙，上面用朱砂畫著奇怪的符號，邊緣還粘著幾根看不懂的草藥，散發(fā)著淡淡的清香。
“這太貴重了……”石磊有些猶豫，他知道這種符紙很難得，不是普通人家能有的。
“不貴重，保命最重要?！碧K沐月?lián)u搖頭，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像是有星星落在里面，“石磊，你一定要小心。我爹說黑煞很厲害，你別跟他硬碰硬，打不過就……就跑?！?/p>
她說到“跑”字時，聲音有點小，顯然也知道石磊不會跑，可還是忍不住叮囑。
“我知道了，謝謝你，沐月?！笔诎逊埿⌒牡厥蘸?，放進懷里，“也替我謝謝你爹?！?/p>
“不用謝。”蘇沐月低下頭，手指絞著衣角，小聲道，“我爹說，他會帶著鎮(zhèn)上的幾個老獵戶，在后門的山路上設(shè)幾個陷阱，或許能幫上點忙。”
石磊心里一暖，沒想到劉叔竟然也在默默準備。他看著蘇沐月被風(fēng)吹亂的劉海，看著她眼里的擔(dān)憂，突然覺得心里的沉重減輕了不少。
他們不是在孤軍奮戰(zhàn)。
“你快回去吧，天黑了，路上不安全。”石磊催促道。
“嗯?！碧K沐月點點頭，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像是要把他的樣子記在心里，“那我走了，你……你一定要活著?！?/p>
說完，她轉(zhuǎn)身跑了，辮子在身后甩得飛快，很快就消失在夜色里。
石磊站在門口，看著她消失的方向，心里像是被什么東西填滿了，暖暖的。他摸了摸懷里的疾風(fēng)符，又看了看手里的裂天斧，斧刃在燈光下閃著寒光，暗金色的紋路輕輕跳動，像是在回應(yīng)著他的決心。
“進來吧，該歇歇了?！笔瘧?zhàn)的聲音從院子里傳來。
石磊點點頭，關(guān)上門，轉(zhuǎn)身走進院子。
油燈的光在他臉上投下明明滅滅的光影，他將裂天斧靠在墻角，斧刃映著燈光，像是一只蓄勢待發(fā)的猛獸。
明天，就是決戰(zhàn)的日子了。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打贏凝氣境巔峰的黑煞，不知道青石鎮(zhèn)能不能守住，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過明天。
但他知道，自己做出了正確的選擇。
爹當年沒退，他也不退。
這不僅是為了自己，為了爹，為了蘇沐月和劉叔，更是為了那些在危難時刻選擇站在一起的人，為了守住這一方小小的、卻充滿了煙火氣的青石鎮(zhè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