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老婆體檢時,醫(yī)生突然用鑷子點了點她的臀部皮膚?!斑@個需要登記嗎?
”他指著一片微凸的條碼狀花紋問我。我老婆渾身一僵。昨晚纏綿時,
我分明摸到她那里只有光滑的肌膚。當特制燈光打亮皮膚瞬間,
幽綠的紋路竟活物般蠕動起來。更令人窒息的是,
醫(yī)生撩起自己后頸碎發(fā)——那里盤踞著一模一樣的熒光刺青。而我的妻子突然扣住我手腕,
對醫(yī)生甜甜一笑:“到你了?!北涞陌状纱u,濃烈到刺鼻的消毒水味兒,
日光燈管在頭頂發(fā)出低低的嗡嗡聲,像一個被按住的嘆息。我坐在硬邦邦的藍色塑料椅上,
旁邊是老婆林薇。她低著頭,手指無意識地絞著單薄的體檢單邊緣,
單子已經(jīng)被汗濡濕了一個模糊的小角?!瓣惸俊绷洲蓖蝗挥酶觳仓廨p輕撞了撞我,
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種平日絕不會有的緊張,“你看我頭發(fā)……是不是亂了?
”她微微側過身,一縷細滑的發(fā)絲被汗沾在白皙的頸側。我沒回答她的傻問題,
只是自然地伸手,指尖在她頸后的皮膚上流連,那里光滑微涼,像上好的綢緞。
我清晰地記得幾個小時前的景象,那時她還蜷在我懷里沉睡,
我的手指劃過她脊背優(yōu)美的弧線,最終停留的地方,
便是此刻鑷尖所指之處——一片絕對光滑、細膩的皮膚。“別亂想了,就一個常規(guī)體檢。
”我的聲音大概比自己想象的還要干澀些,昨晚我們相擁而眠時的溫存仿佛還帶著溫度。
怎么一覺醒來,就坐在這令人窒息的地方?林薇沒再說話,只是把頭埋得更低。
她的沉默像一塊沉甸甸的石頭,壓在我心頭。那份不自在,從早上醒來時就揮之不去。
餐桌上她少見的沉默寡言,目光像受驚的小鹿,總是飛快地躲閃開我的注視。
當勺子碰在碗沿發(fā)出那聲過于清脆的“叮”時,她甚至驚得肩膀猛地一縮?!傲洲?,
家屬在外面等?!贝┲┌状蠊拥淖o士出現(xiàn)在診室門口,目光掃過門口的電子屏叫號器,
聲音平板得像宣讀公文。林薇像是被驚醒,渾身顫了一下。她飛快地抬頭瞥了我一眼,
那眼神復雜得讓我一瞬間失語。里面有恐懼,一閃而逝,
幾乎讓我以為是錯覺;更多的是一種我說不清道不明的……空洞?她張了張嘴,什么也沒說,
默默站起身,跟著護士走進了那扇緊閉的門。深綠色的門在她身后無聲地合攏,
將我們隔絕開來。門的那一邊,隔絕了我所熟悉的那個世界。幾分鐘像是被拖長到幾個世紀。
終于,“咔噠”一聲輕響,門開了。那個帶林薇進去的護士面無表情地對我點點頭,
讓出通路。我心里那根繃緊的弦猛地一松,剛要起身,卻發(fā)現(xiàn)她身后并沒有跟著林薇。
一股細微的寒意順著脊椎悄然爬升?!傲洲奔覍??”一個穿白大褂的男醫(yī)生出現(xiàn)在護士身后,
帶著一副金絲邊眼鏡,表情平靜無波。他手里拿著個打開的檔案夾,
眼神隔著鏡片落在我臉上。“麻煩你進來一下,有點……特殊情況需要家屬確認。
”心跳不受控地漏了一拍。特殊情況?我壓下喉嚨口涌起的異樣感覺,
腳步有些僵硬地跟著他跨過那道門檻。診療室內(nèi)的光線昏沉而冷寂。
窗戶拉著厚厚的深色布簾,只靠頭頂一盞孤零零的吸頂燈提供照明,
在白墻上投下大片沉重的陰影??諝饫锵舅奈兜辣韧饷娓鼭?,幾乎嗆人,
還隱約摻雜著一絲難以形容的怪異氣味,像是……陳舊發(fā)粘的鐵銹,若有似無,嗅不真切。
我的目光第一時間急切地搜尋林薇的身影。她在房間靠后的位置。
一張覆蓋著略顯陳舊的一次性藍色無紡布床單的檢查床擺在陰影最深處。林薇背對著門口,
面向墻壁側躺在上面,身體蜷曲著,像一只試圖把自己藏起來的受驚小蝦米。
那件分體式的淺藍色體檢服下擺被高高撩起,露出了整片光潔緊實的腰肢。
她的雙手緊緊攥著檢查床冰冷的金屬邊緣,指關節(jié)因為過度用力而泛出不祥的灰白。
更刺目的是她緊夾的雙腿,仿佛這樣就能阻擋所有的視線。我看不見她的臉,
只能看到她凌亂披散的黑發(fā),像一團糾結的水草纏繞在頸間。
她整個人呈現(xiàn)出一種近乎僵死的緊繃感,肩膀隨著短促而壓抑的呼吸微微起伏。
她聽到我進來的腳步聲了嗎?身體一動不動。我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又酸又澀,呼吸都困難起來。我往前一步,喉頭發(fā)緊:“老婆?
這是……”那個戴金絲眼鏡的醫(yī)生不動聲色地伸手,攔了我一下。他的動作很輕,
帶著一種職業(yè)性的不容置疑?!八行┚o張,請您先配合確認一點問題,盡量避免刺激到她。
”他的聲音不高,卻像冰水一樣澆滅了我靠近的沖動。
他面無表情地指了指檢查床后方那片被陰影籠罩的區(qū)域:“就在那里。
”醫(yī)生隨手從旁邊的器械盤里拿起一把頂端帶著細長針尖的探針棒,
動作熟練得像在進行日常操作。他繞到檢查床另一側,背對著我,然后微微俯下身。
林薇的身體在他靠近的瞬間猛地抽搐了一下,像被電流擊中?!胺潘牲c,只是確認一下。
”醫(yī)生的語氣依舊平淡無波,像在談論天氣。
他用戴著手套的手指在某個位置輕輕按壓了一下,像是在定位。
我看到林薇的背部肌肉瞬間繃得更緊,像一張拉滿的硬弓。她死死咬住下唇,
發(fā)出一點模糊的嗚咽,卻又被她自己強行咽了回去。緊接著,我看到醫(yī)生抬起了左手,
沒有回頭,只是用那把銀色探針的鈍端朝我這邊比劃了一下。
金屬的光澤在昏沉的燈光下異常刺眼。“這里,對,就在這位置,
”他的聲音像是從遠方傳來,冰冷地砸在我心坎上,“你幫我看看?!蔽抑华q豫了一瞬,
或者說,根本沒有選擇的余地。我只想趕快結束這讓人窒息的氣氛,帶她離開。我繞過床頭,
目光追隨著醫(yī)生用探針鈍端所指示的、林薇右邊腰臀連接處的那片皮膚走去。
室內(nèi)光線極其昏暗,那盞吸頂燈吝嗇地提供著光線,
檢查床后方的區(qū)域更是被深邃的陰影吞噬。我瞇起眼,努力辨認醫(yī)生鑷尖所指的地方。
那似乎是股溝上端幾寸、接近髂骨邊緣的一個位置?!敖稽c?!贬t(yī)生簡短地命令,
聲音沒有起伏。我又往前湊近了些,幾乎能感覺到她身體散發(fā)出的、混合著汗意的溫熱氣息。
林薇劇烈地顫抖了一下,頭深深地埋進了彎折的手臂里?;璋档墓饩€下,
那片皮膚看起來光滑依舊,在冷光下泛著微弱的、健康的光澤。只是那白皙的肌膚上,
似乎多了點什么。一道極細微的、顏色微深于周圍膚色的凸起,極其不規(guī)則地延伸開來,
長度不過兩三厘米,像用筆輕輕劃過留下的痕跡,更深處則有些細小陰影,盤纏交錯。
太暗了。輪廓模糊不清。我心頭那點僥幸的火苗微微跳動了一下:也許只是……瘀痕?
皮膚褶皺在陰影下產(chǎn)生的錯覺?“看不清楚?!蔽胰鐚嵒卮?,聲音干得厲害,
帶著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微顫?!班拧!贬t(yī)生似乎早有預料,發(fā)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短促鼻音。
他甚至沒有直起身,始終保持著那個俯身查看林薇臀部的姿勢。他只是頭也沒回,
極其隨意地朝斜上方墻壁某個方向做了個抬手的動作。頭頂側上方猛地爆開一聲沉悶的嗡鳴,
像是巨大的燈管在強行啟動,震動空氣?!芭距?!
”一道慘白、冰冷、刺得人眼球發(fā)痛的強光驟然從斜上方潑灑下來,
精準無比地聚焦在醫(yī)生鑷子點向的那一小片皮膚上!
突如其來的強光讓我的瞳孔瞬間收縮刺痛,下意識閉上眼,又猛地睜開。一切都變了。
在那道仿佛來自地獄的慘白光線下,那片原本看似光滑的皮膚上,
一個完整的、細小的圖案驟然呈現(xiàn)出來!那不是瘀痕,不是褶皺!
它是一組復雜交錯的幾何線條,仿佛無數(shù)細小蜈蚣的腿腳扭曲纏繞在一起,
構成令人極度不適的形狀?!班!贬t(yī)生的指間不知何時夾了一個小巧的激光筆,
一道冰冷的微紅射線射出,精準地指向林薇皮膚上那個詭異圖案的中央。“看清了?能識別?
”他的聲音像是用尺子量過的鋼條,一字一頓,帶著一種令人頭皮發(fā)麻的冰冷探究意味,
完全剝離了剛才那點僅存的假象,“林女士這邊之前沒登記過這個二維碼,
家屬知道這東西嗎?需要記錄嗎?”二維碼?這個詞像一顆滾燙的鋼珠,
猛地砸進我冰封凝固的思維里,激起令人眩暈的回響。嗡——大腦瞬間空白。
嗡嗡的雜音灌滿了耳道,比剛才頭頂燈管的嗡鳴強橫十倍!
世界只剩下那片在強光下刺眼顯現(xiàn)的圖案。那不是油墨。也不是什么顏料臨時點上去的。
它是活的!那些細密的、深色如墨的線條,像被賦予了生命的脈絡。在慘白的強光照射下,
它們根本不是什么靜止的圖案!它們在極其微小的幅度下,肉眼可見地蠕動、扭曲,
仿佛一堆糾纏在一起、緩緩游動的漆黑線蟲!那細微的、詭異的律動感,
讓圖案的邊緣看上去模糊而顫抖,充滿了一種無法言說的褻瀆感!昨天夜里!就在昨晚!
黑暗中,我的手指清晰地撫過這片絕對光滑、溫熱的肌膚,
一遍又一遍……那觸感如同烙印在我的神經(jīng)末梢,
此刻卻正在被眼前這詭異絕倫的景象瘋狂踐踏!這不可能!我的意識發(fā)出無聲的咆哮。
汗水瞬間洇透了我的后背衣服,黏膩冰冷。
“這……這什么時候……” 我的聲音根本不像我自己的,
像是喉管被砂紙磨礪著擠出來的殘渣,每一個字都帶著濃重的血腥味,破碎得不成樣子。
我的身體完全違背了大腦停下的指令,手臂如同生銹的機械臂,帶著無法遏制的顫抖,
猛地朝那處仍在蠕動圖案伸去!我要證實!我要戳破這幻覺!
必須……就在我的指尖即將觸碰到那片在慘白強光下瘋狂蠕動皮膚的剎那——一只手,
一只瘦削、指節(jié)分明、戴著薄如蟬翼的醫(yī)用手套的手,像潛伏已久的毒蛇,
猛地從下方閃電般探出!“啪?!北?,滑膩。那只手毫不留情地攥住了我的手腕!
力量極大!指腹清晰地壓在我的腕骨上,如同生鐵鑄就的冰冷鐐銬!
巨大的力道迫使我前傾的身體猛地一頓!我愕然抬頭!對上的,
是金絲眼鏡后那雙驟然抬起、藏在鏡片之后的眼睛。那里面哪還有半分先前的平靜與淡漠?
那里凍結了整片西伯利亞的荒原!極致的冰冷下面是翻涌的、毫不掩飾的審視與警告,
像寒冰里淬火的針!“家屬,”他緩緩開口,一字一頓,
每個字都重得像用冰錘敲進我的骨頭里,“非醫(yī)學需要的接觸,會污染……樣本?!睒颖??!
我的腦袋里“轟”的一聲!像是有什么徹底炸開了!“嗚……呃……”就在這時,
側躺著的林薇,喉嚨深處突然溢出一聲極其壓抑、極其痛苦的短促嗚咽。
那聲音極度痛苦扭曲,像是瀕死的鳥鳴卡在氣管深處。她的頭猛地向另一側一扭,黑發(fā)甩開,
那張我一直視為世間最溫柔美麗的臉龐終于不再隱藏在黑暗中。蒼白,毫無血色。嘴唇慘白,
不住地哆嗦。那雙曾經(jīng)盛滿柔情蜜意的眼睛死死瞪大,瞳孔縮成了兩個絕望的小黑點,
正死死地、凝固般地瞪著我!那里面沒有哀憐,
沒有求助……只有一片徹底燒光之后的濃重灰燼,
和……一種我從未在她眼中讀到過的、純粹的、令人血液凍結的恐懼!“老婆!告訴我,
這到底是什么?!”我沖著那張慘白絕望的臉嘶吼,
手腕在那醫(yī)生鐵鉗般的桎梏下徒勞地掙扎著,皮膚已經(jīng)被捏得失去知覺。
林薇像是根本聽不到我的嘶喊,她的身體篩糠似的抖成一團,目光甚至越過了我,
死死盯住我身后某個方向,眼神中的驚恐幾乎凝成實體。她哆嗦的嘴唇無聲地開合著,
像是在念咒,又像是在向虛空中的某個存在發(fā)出無聲的哀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