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叫頭遍時,啵啵被一陣急促的拍門聲驚醒。他掙扎著坐起來,后腰的舊傷又開始隱隱作痛。大壯幾乎是立刻彈坐起來,隨手抄起炕邊的柴刀,動作快得像頭警覺的豹子。
“誰?” 男人的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卻透著不容置疑的警惕。
門外傳來翠花婦人凄厲的哭喊,夾雜著雜亂的腳步聲:“大壯!不好了!出事了!你快出來看看??!”
大壯皺了皺眉,把啵啵往炕里推了推,低聲道:“待著別動?!?他披了件褂子,握著柴刀拉開門閂。
冷風(fēng)裹挾著哭喊聲涌進屋里,啵啵裹緊被子,心臟不受控制地狂跳。他隱約聽到翠花在喊 “魚塘”“魚都死了”,還有 “報應(yīng)” 之類的字眼。
“怎么回事?” 大壯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
“魚塘!咱家那口魚塘!” 翠花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不知咋的,一塘的魚全翻了白肚皮,條條都硬了!這可是全村來年的指望??!”
啵啵的手指猛地攥緊被角。魚塘是村里的命根子,每年春天投放的魚苗,要到秋收時才能賣個好價錢,供著村里的老人和孩子。如今魚全死了……
“還有二柱家的牛!” 另一個男人的聲音插了進來,帶著哭腔,“今早起圈發(fā)現(xiàn),那母牛連同肚子里的牛犢,全沒氣了!”
屋里屋外瞬間陷入死寂,只剩下翠花壓抑的抽泣聲。
啵啵的后背沁出一層冷汗。他想起昨晚祠堂里老族長說的話 ——“會遭天譴的,會連累整個村子的”。難道…… 他們真的信了?
“是報應(yīng)……” 不知是誰低低說了一句,像一顆投入油鍋的火星,瞬間點燃了所有的恐懼和憤怒。
“肯定是那外鄉(xiāng)人帶來的!” 翠花突然尖叫起來,聲音尖利得刺耳,“自打他來了,村里就沒安生過!先是說閑話,現(xiàn)在直接報應(yīng)到牲口身上了!”
“對!把他交出來!給老祖宗謝罪!”
“燒死他!燒死他就能平息天怒了!”
憤怒的嘶吼聲越來越近,夾雜著砸石頭的悶響。啵啵蜷縮在炕角,看著窗戶紙被石頭砸出一個個破洞,外面的火光透過洞口照進來,映出他慘白的臉。
“躲好。” 大壯突然轉(zhuǎn)身,將他塞進炕洞深處,用幾塊松動的土坯擋住。黑暗瞬間吞噬了啵啵,只留下一絲狹小的縫隙,能看到外面晃動的光影。
“大壯!你想護著他到什么時候?” 門外傳來老族長沙啞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威嚴(yán),“現(xiàn)在全村都遭了報應(yīng),你還要執(zhí)迷不悟嗎?”
“魚死了可以再養(yǎng),牛沒了可以再買?!?大壯的聲音平靜得可怕,“跟他沒關(guān)系。”
“放屁!” 山羊胡老頭的聲音炸響,“不是他是誰?祠堂里剛說了大忌,這報應(yīng)就來了!你敢說不是他這個妖孽搞的鬼?”
“我說了,不是他?!?大壯的聲音里開始帶上火氣,“誰再敢胡言亂語,別怪我不客氣?!?/p>
“反了!真是反了!” 老族長的拐杖重重敲在地上,“給我砸!把人揪出來!要是再護著他,連你一起綁去祭山神!”
門板發(fā)出痛苦的呻吟,像是隨時都會被撞碎。啵啵在炕洞里死死捂住嘴,眼淚無聲地往下掉。他能聽到木頭斷裂的脆響,能聽到大壯悶哼的聲音,還有那些惡毒的咒罵。
突然,一道火光竄上房梁,伴隨著刺鼻的煙味。
“著火了!快救火??!”
“別讓那妖孽跑了!”
濃煙從縫隙里鉆進來,嗆得啵啵劇烈咳嗽。他想爬出去,卻被土坯死死擋住。外面?zhèn)鱽泶髩褢嵟呐叵?,夾雜著皮肉碰撞的悶響,還有木頭燃燒的噼啪聲。
“大壯……” 啵啵的聲音被濃煙吞沒,只剩下徒勞的嗚咽。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的喧囂漸漸平息,只剩下火焰燃燒的聲音,和偶爾傳來的嘆息。啵啵的意識開始模糊,缺氧讓他眼前發(fā)黑。就在他以為自己快要死了的時候,土坯突然被猛地推開,一道熟悉的身影跌了進來。
是大壯。
男人的頭發(fā)被燒焦了幾縷,臉上沾滿煙灰,左臂的袖子燒得破爛,露出滲血的傷口。他一把將啵啵從炕洞里拽出來,緊緊抱在懷里,滾燙的呼吸噴在他的頸窩。
“別怕…… 我在……” 大壯的聲音發(fā)顫,抱著他的手臂抖得厲害,“我?guī)阕摺?/p>
啵啵靠在他懷里,能聞到濃烈的煙味和淡淡的血腥味。他看著男人燒焦的發(fā)梢,看著他手臂上猙獰的傷口,突然明白了 —— 這場所謂的 “報應(yīng)”,不過是村民遷怒的借口。他們早就容不下自己,只是需要一個理由,一個讓他們心安理得施暴的理由。
大壯抱著他沖出火海時,啵??吹搅嗽鹤永锏那榫?。村民們站在遠處,手里拿著火把和農(nóng)具,眼神里滿是恐懼和狂熱。老族長拄著拐杖站在最前面,渾濁的眼睛里沒有絲毫憐憫。
“抓住他們!別讓他們跑了!” 有人高喊。
大壯沒有回頭,抱著啵啵往深山里跑。他的腳步踉蹌,顯然也受了傷,卻跑得飛快,像一道黑色的閃電,劈開夜色,奔向未知的前方。
身后的火光越來越遠,村民的喊叫聲漸漸被風(fēng)聲吞沒。啵啵趴在大壯的肩頭,看著那片越來越小的火光,心里一片荒蕪。
他們終究還是被這座山,被這些人,徹底拋棄了。
而在他們身后,那片燃燒的廢墟里,似乎還殘留著祠堂里檀香的味道,和那句沉重的詛咒 ——“兩個男人在一塊兒,是大忌”。
夜風(fēng)穿過竹林,發(fā)出嗚咽般的聲響,像是在為這對被迫逃亡的戀人,奏響一曲悲涼的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