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喬露,在工地搬磚時被星探塞了張名片:“豪車名媛,日薪過萬”。
周老板指著保時捷教我擺拍:“露半張臉,不經(jīng)意的貴氣?!碑斘乙蚬さ爻院酗埳狭藷崴?,
他連夜給我P住院照:“人設不能崩!”我撕毀合約直播卸妝:“這奧迪A8是租的,
項鏈是拼夕夕9塊9?!睆椖煌蝗凰⑵粒骸翱ㄑ绺瘪{上你掉的假睫毛,現(xiàn)在在我手里。
”玻璃碎片扎進腿時,我笑著舉起帶血的發(fā)票存根:“直播事故?不,是打假現(xiàn)場。
”那天的太陽毒得能把人曬化在鋼筋水泥里,我抱著沉甸甸的磚塊,
手心黏膩膩的全是汗和灰,工裝的背脊部分早就糊了一大片深色汗?jié)n,每吸一口氣,
喉嚨都像有砂紙在刮。午飯鈴聲像是特赦令,我?guī)缀跏峭现鴥蓷l灌了鉛的腿挪到樹蔭下,
拿起那個油膩膩的一次性塑料飯盒。指尖還粘著灰色的混凝土粉末,剛掰開一次性筷子,
飯粒送進嘴里還沒嚼兩下,一個挺括的身影就把我眼前這點可憐兮兮的陰涼給擋住了。
西裝褲的褲線刀鋒一樣筆直,皮鞋锃亮得能晃瞎眼。我心里咯噔一下,
這鬼地方除了包工頭和材料商,穿成這樣的還能有誰?抬頭,是張皮笑肉不笑的臉,
頭發(fā)抹得紋絲不亂。他沒遞名片,而是直接插在了我面前那個被壓得有點變形的飯盒蓋縫里,
動作隨意得像給路邊乞丐丟硬幣?!皢搪妒前??”男人聲音不高,自帶一種居高臨下的篤定,
“收拾一下,跟我走。換個地方,讓你一天掙你現(xiàn)在一個月的辛苦錢。
”那張挺括的名片上印著燙金的字:“閃耀星河MCN”,聯(lián)系人:周正。名字倒是正派,
我瞄了一眼旁邊周老板開的車,流暢霸氣的線條,車頭上那個盾牌標志,環(huán)環(huán)相套——嚯,
保時捷卡宴。陽光烤著嶄新的車漆,那光芒有點扎眼。我捏著那張硬挺挺的卡片,
粗糙的指腹掃過光滑的印刷體,
工地上震耳欲聾的打樁聲、工友含糊不清的吃喝笑罵、頭頂那能把人烤化的太陽,
好像瞬間被按了靜音。一天,頂我現(xiàn)在一個月?這幾個字像個秤砣,
沉甸甸地砸在我心窩子里。家里破房子等著翻修的潮濕霉味,
還有弟弟那張因為買不起好藥而總是顯得比同齡人蒼白的臉,一下子全涌到了眼前。
喉嚨里剛咽下去那口帶著機油味的白米飯,此刻變得無比哽澀。人窮的時候,
連猶豫都透著股狼狽。我?guī)缀鯖]怎么掙扎,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連飯盒都沒顧上蓋緊,
就跟在那輛沉默而昂貴的卡宴后尾氣里,一頭扎進了那個叫MCN的巨大漩渦。
“閃耀星河”的辦公室在市中心一座高級寫字樓的頂層。腳下踩著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面,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整個城市被切割成幾何圖形的繁華。我坐在冰冷的真皮沙發(fā)上,
感覺自己手腳都沒處放,像個誤入巨人國的矮人。周老板——周正,
他就靠在那張寬大得能躺人的老板桌邊,手里把玩著一個打火機,
咔噠、咔噠的輕響在過分空曠安靜的辦公室里顯得格外清晰。他上上下下打量我的眼神,
沒有任何溫度,像是在評估一堆碼放整齊的建材。半晌,才不緊不慢地開口,
帶著一種習以為常的篤定:“收拾收拾,有張好底子。別名了,就叫‘旺仔小喬’,
聽著喜慶。人設嘛…”他頓了一下,嘴角扯出一個細微的弧度,既不是微笑也不是嘲諷,
“新銳獨立設計師,海歸,主要標簽是——愛車,懂生活,‘不經(jīng)意’的高品味富貴花。
”我張了張嘴,喉嚨發(fā)干,想說我不懂設計,別說海歸,我連省城都沒出去過幾次。
但周老板根本沒給我插話的機會,他把一個厚厚的文件夾推到我面前:“合同。看仔細,
尤其是違約條款?!蹦菙?shù)字后面跟著一大串零,刺得我眼睛疼?!熬唧w做什么?
”我捏著那疊紙,感覺比工地的磚還沉。周正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背對著我,
聲音透過玻璃反射回來,空曠得有點失真:“跟著腳本走就行。曬曬太陽喝喝茶,坐坐車,
擺擺樣子。重點是,”他忽然轉(zhuǎn)過身,指尖隔空點了點我的臉,尤其是眼睛,“那種感覺,
不經(jīng)意流露的貴氣。明白嗎?要讓觀眾自己‘發(fā)現(xiàn)’你的品味和身價,你本人越是低調(diào),
‘無意中’露出的那些細節(jié)就越值錢。鏡頭里,你坐著的豪車,最好只露個方向盤一角,
露半張臉就夠了?!彼麖娬{(diào)著“不經(jīng)意”這幾個字,
仿佛那是一門早已掌握得爐火純青的古老技藝。劇本遞到我眼前,
精確到每一次眨眼的角度和嘴角上揚的弧度。每一次擺拍前,
化妝師撲過來的那層粉都厚得讓人窒息,假睫毛重得像掛了兩個小鉛塊,
勒在發(fā)根的頭套邊緣一陣陣發(fā)麻。第一次被塞進那輛卡宴副駕時,
皮革和昂貴香水的混合氣味猛烈地沖進鼻腔,硬邦邦的座椅和我格格不入。我像個提線木偶,
照著劇本,身體僵硬地扭轉(zhuǎn)出一個據(jù)說最顯“慵懶貴氣”的姿態(tài)?!巴嵋稽c!
頭往左偏十五度!帶一點點笑,別那么明顯!你剛睡醒的樣子懂不懂?
就是那種……”攝影師隔著鏡頭,語氣有點抓狂。周老板抱著手臂在一旁看著,
皺著眉打斷攝影師,直接走了過來。他冰涼的手指帶著刺鼻的古龍水味,
強行把我僵硬的頭掰向一個更擰巴的方向,又粗暴地扯開我襯衫領(lǐng)口的扣子。
“露一點鎖骨的線條!遮什么?這是資本!還有這手,
”他猛地抓起我的手按在光潔如鏡的中控臺上,“不是讓你攤煎餅!給我自然地搭在這里!
”我的身體在他毫不留情的擺弄下像塊案板上的面團,那只假手鐲硌得腕骨生疼。拍完一條,
我從車里鉆出來,后背的衣服被座椅的燙灼感浸透了一片濕黏,頭發(fā)也亂了。
他斜著眼看攝影機屏幕,嗤了一聲:“底子確實還行,就是這身子骨,嘖嘖,
一股子窮酸小氣,放不開。看來工地灰吃得還不夠多,得多捶打捶打,
才經(jīng)得起‘富貴’的考驗。”起初的笨拙在無數(shù)次的NG和斥責里被磨去棱角。
我學會了在鏡頭對準時,迅速擠出一個訓練有素的、帶著點疏離的“不經(jīng)意的貴氣”。
我麻木地穿梭在鏡頭前,被塞進一輛輛更換的豪車副駕,
背景從高端下午茶的露臺切換到藝術(shù)展覽館冷白的燈光下。
對著鏡頭展示手中那只“限量版”包包,
或是無名指上那顆碩大的、折射著冷光的“鉆戒”時,那笑容已經(jīng)像是焊在臉上的面具。
“很好!旺仔小喬!這個角度絕了!不經(jīng)意間露出來的半截方向盤!對!
就是要這種隨意又高級的感覺!”攝影師的聲音帶著狂喜。
彈幕永遠熱鬧得像煮沸的水:【我死了!姐姐的顏是真實存在的嗎?這氣質(zhì)絕了!】【卡宴!
這車膜顏色我研究過,國內(nèi)目前還沒上!小姐姐資源真好!】【盲猜姐姐手上那塊表,
頂我十年工資……】【只有我注意到姐姐放在座椅上的愛馬仕鱷魚皮kelly了嗎?
嗚嗚嗚這才是真名媛……】【不懂就問,姐姐指甲上那點閃閃的是真鉆貼的嗎?
】日子像被抽干了水分的沙礫,在高強度美顏濾鏡和粉絲的追捧泡沫中麻木地流淌。
我像套著沉重甲胄的提線木偶,麻木地在豪車、咖啡廳和閃光燈下輪轉(zhuǎn)。
直到那個毫無征兆的午后,一個陰魂不散的狗仔鏡頭,撬開了所有精心搭建的假象。
那天是我媽的生日。心里那點微弱的、屬于“喬露”自己的念想冒了個頭。
趁著通告間隙一個多小時的空檔,我?guī)缀跏菓┣笏緳C繞了個遠路,
開回了工地附近那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小飯館。換了身最不起眼的舊T恤運動褲,
帽子壓到幾乎遮住眉眼,偷偷摸進去,打包了兩份我媽最愛吃的、油汪汪的梅菜扣肉盒飯。
飯拿到手,沉甸甸的,隔著塑料袋燙著掌心,莫名踏實。只想找個最安靜的角落趕緊扒拉完。
誰知剛在工地圍墻邊那個積滿灰塵的廢棄預制板旁蹲下,迫不及待掀開蓋子,
一陣濃郁的、久違的家常油葷香氣剛飄出來,手機就瘋了似的震動起來。
屏幕上瘋狂跳出工作室小助理的微信轟炸,字里行間透著驚恐:“喬姐?。?!出事了?。?!
”“你快看熱搜?。。?/p>
#旺仔小喬工地#后面跟著一連串刺眼的感嘆號和一個爆到發(fā)紫的“沸”字詞條鏈接。
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攥緊。我手指有點抖地點開。置頂是幾張高清照片。主角是我。
背景是灰撲撲的工地圍墻和亂石堆,我穿著那身皺巴巴的舊運動服,戴著壓得極低的鴨舌帽,
蹲在角落。最刺眼的是我手里的東西——一個廉價的一次性塑料飯盒,蓋子敞開,
里面是油汪汪、賣相非常樸素的梅菜扣肉和米飯。拍攝角度極其刁鉆,
車窗都貼了深色防窺膜的黑色奧迪A8——那本該屬于“旺仔小喬”的精致道具——一同框,
瞬間構(gòu)成了一種荒誕又極度拉仇恨的對比。配的文案更是字字扎心:【破案了!
百萬粉絲名媛旺仔小喬工地搬磚照曝光!神秘豪車接送?是落魄公主打零工,
還是豪車司機才是真大佬?清純?nèi)嗽O崩塌現(xiàn)場!在線蹲一個解釋!】評論早就淹沒了,
像無數(shù)條吐著信子的毒蛇?!九P槽塌房了?搬磚西施?這反差也太大了!
】【前幾天還在曬愛馬仕,今天就蹲工地吃十塊錢盒飯?翻車了吧?】【樓上的,
重點難道不是旁邊那輛豪車嗎?說好的海歸設計師呢?原來是在工地搞設計?
鋼筋水泥結(jié)構(gòu)設計?[狗頭]】【我就說她那氣質(zhì)一股子小家子氣,裝什么上流社會名媛!
】【哈哈哈坐等翻車,不知道她的‘富豪爸爸’知不知道她這么拼?】【快扒!
那個司機是誰?金主爸爸送溫暖了?】【人設崩了一地啊,嘖嘖嘖……】血液瞬間沖上頭頂,
又在下一秒凍結(jié),冷得我渾身發(fā)抖。手機燙得幾乎握不住,屏幕上的字扭曲跳動。
那梅菜扣肉的油膩氣味混雜著塵土的氣息鉆進鼻腔,讓我喉頭猛地一陣痙攣,
強烈的惡心感直沖上來。我?guī)缀跏酋咱勚鴵湎驂Ω蓢I,冷汗瞬間浸透了后背。
胃里空空如也,灼燒的酸水卻一股股涌上喉嚨口。完了。這兩個字像燒紅的烙鐵,
狠狠燙在心尖上。我媽的生日盒飯,成了打碎人設的水晶棺材的重錘。
那輛奧迪A8的車門無聲滑開,西裝革履的司機面無表情地探出身,
目光冰冷地掃過我手里那個散發(fā)著尷尬油膩味的塑料飯盒?!皢绦〗?,周總讓你立刻回公司。
”車里,死一般的寂靜??照{(diào)冷風吹得我裸露的手臂起了一層寒栗。手機還在震動,
是工作室小助理發(fā)過來的語音轉(zhuǎn)文字:“喬姐,老板暴怒了!讓你先別發(fā)聲!千萬千萬!
一個字都別回!我們馬上處理!”后面還跟著一串流淚崩潰的表情符號。
車子剛在寫字樓地下車庫停穩(wěn),助理已經(jīng)慌張地等在電梯口,
手里抱著一個塞得鼓鼓囊囊的大文件袋。她看見我,臉色比哭還難看,聲音都在抖:“喬姐!
快快快!化妝老師在上面等著呢,你…你衣服換了沒?”她目光驚恐地掃過我的舊運動服。
還沒等我回答,她一把拽住我的胳膊就往直達頂層的專用電梯沖。狹小的空間急速上升,
失重感包裹著我,助理在一旁喘著粗氣語無倫次:“周總……氣瘋了,
……熱搜……壓不下去……網(wǎng)友扒得太快了……怎么辦啊喬姐……”電梯門“?!币宦暣蜷_,
慘白的走廊燈光刺人眼睛。走廊里回蕩著周老板那失控的咆哮,
隔著厚厚的會議室的磨砂玻璃門,依然像困獸一樣清晰:“廢物!一群廢物!關(guān)鍵詞屏蔽!
榜單鎖詞!水軍!給我上!把‘司機’‘金主’‘包養(yǎng)’這幾個給我全刷掉!要快!
給我砸錢!刷‘心疼姐姐’!刷她帶病工作!對!就按劇本C走!
‘獨立堅強的奮斗女性’人設!懂不懂!照片!P圖組死哪里去了?!
馬上給我一張她臉色蒼白躺在高級私人醫(yī)院病房打吊瓶的照片!越凄美越好!道具呢?!
病號服!血氧儀!氧氣導管!快快快!人設不能崩?。÷牭搅藳]有!人設不能崩!??!
”周老板的聲音已經(jīng)撕裂沙啞,裹挾著一種瘋狂的末日氣息。整個樓層像被龍卷風掃過,
人人面色慘白,抱著文件夾和電腦跑得腳不沾地。助理猛地把我推進化妝間。
“啪嗒”一聲落了鎖。里面煙霧彌漫,化妝師正在噴著強力定型發(fā)膠,看見我進來,
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二話不說,撲上來就用卸妝油粗暴地擦我的臉,
那股力道像是要刮下一層皮?!鞍ミ衔业墓媚棠蹋∧氵@臉上全是灰!快點擦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