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華劍墜地的剎那，石階裂出蛛網紋路。沈知意左手還按在肩頭，指縫滲出的血順著鎖骨滑進衣領，那朵花正一寸寸撐開筋骨，像要把她從內撕裂。
她想站起，膝蓋剛一用力，花脈猛地抽搐，整條左臂瞬間發(fā)麻。她咬住后槽牙，右手撐地，指尖觸到一片濕冷——方才濺落的血珠已凝成細線，蜿蜒如藤，竟朝著謝停云方才站立的方向微微蠕動。
系統(tǒng)音突兀炸響：“情根開花！宿主陷入情障！”
聲音扭曲斷續(xù)，不似平日冰冷平穩(wěn)，倒像是被什么卡住了喉嚨。
她猛地抬頭，看見謝停云正朝她走來。他腳步虛浮，白衣下擺沾了泥雪，眉心那道被劍尾劃破的血痕尚未干涸，一滴血順著鼻梁滑下，落入唇角。
他笑了。
“師姐別怕。”他聲音輕得像在哄人，“疼就哭出來，我聽著?！?/p>
她想后退，身體卻像被釘住。那朵花仿佛聽到了他的聲音，搏動驟然加快，每一次跳動都牽著筋絡往心口收。她喉嚨發(fā)緊，眼前發(fā)黑，右手本能去抓霜華劍，卻在觸及劍柄時渾身一震——劍身竟浮出血紋，與她肩胛處的花脈隱隱呼應。
她甩手松開，劍嗡鳴一聲，自行立起，劍尖微顫，竟緩緩轉向謝停云。
“別……”她從牙縫擠出一個字。
謝停云卻已走到她面前，蹲下身，發(fā)絲垂落，掃過她手背。他抬手撫她濕發(fā)，指尖沾了雪水，涼得刺骨。
“你說我騙你?！彼曇魳O輕，“可我若不說，你永遠不會知道，我每天醒來第一件事，是聽你走過第三峰的步聲。你停在藥廬，我就抄經；你去禁地，我就練劍。十年了，我連你呼吸的節(jié)奏都記得?！?/p>
他另一只手緩緩抬起，掌心托著那枚玉扣。
“你要恨我，便親手了結我?！彼麑⒂窨鄣衷谧约盒目?，指尖微壓，似要刺入，“只要你愿意，我立刻死在你面前。”
系統(tǒng)音斷斷續(xù)續(xù)：“情根……異?！?guī)則……改寫……”
她盯著那枚玉扣，內側“停云”二字竟泛出微光，與她袖中那枚裂扣遙遙相引。她忽然想起，那日她砸出玉扣時，他低頭拾起的模樣——不是痛，不是懼，是如獲至寶。
花脈又是一抽，她猛地弓身，喉頭一甜，一口血噴在他白衣前襟。
血霧散開的瞬間，謝停云發(fā)間忽有異動。
一縷黑發(fā)無風自動，緩緩卷曲，竟在額角凝成一朵半開的血蓮。花瓣由發(fā)絲纏繞而成，邊緣鋒利如刃，每開一片，他臉上血色便褪一分。
她瞳孔驟縮。
“你……”她想說話，卻覺肩胛處花脈猛然膨脹，整條左臂如被火灼，霜華劍嗡鳴震顫，劍身血紋驟亮，竟自行離地三寸，劍尖直指謝停云咽喉。
謝停云卻笑了，抬手撫過那朵血蓮，指尖被花瓣割破，血珠滾落，滴在她鎖骨處?；}微微一顫，竟似吸吮般收縮，痛感竟短暫緩了一瞬。
“師姐?！彼曇舭l(fā)顫，卻帶著笑，“你看，它認得我?！?/p>
她想罵他瘋了，可話未出口，身后忽有破空之聲。
玄鐵戒尺拍碎雪地，直擊謝停云肩胛。
他整個人被砸得側跌出去，血蓮晃動，花瓣未落，卻又有兩片緩緩綻開。他咳出一口血，卻仍撐地笑著，目光不離沈知意。
裴照立于三步外，玄衣未染雪，戒尺橫于胸前，眸底猩紅未退。
“夠了?！彼曇衾涞媚芙Y出冰，“你篡改系統(tǒng)，如今情根開花，是要她瘋，還是死？”
沈知意想開口，卻覺意識如被撕扯。她看見裴照衣襟上的血跡，也看見謝停云嘴角的血，還看見自己指尖正無意識摳進雪地，指腹劃出一道模糊痕跡——像極了某人側臉的輪廓。
她想收回手，可花脈搏動越來越急，仿佛在催促什么。
謝停云緩緩站起，肩胛骨發(fā)出細微裂響。他抬手抹去唇邊血，又去碰那朵血蓮。
“師兄?！彼Φ脺厝?，“你說情劫是劫，可我不覺得。我等這一天，等了十年。她動心即痛，我情根開花——多公平?！?/p>
裴照戒尺一橫，劍氣鎖他周身：“你可知情根開花，意味著你已脫離系統(tǒng)掌控？你不再是任務執(zhí)行者，而是情劫本身?！?/p>
“我知道?！敝x停云點頭，“所以我才敢站在這里，對她說——我喜歡你，從十歲那年風雪里看見你第一眼，就喜歡。”
系統(tǒng)音徹底斷了。
山道寂靜，唯有風掠過樹梢。
沈知意突然劇烈喘息，花脈如活物般在皮下游走，一路攀向心口。她雙膝一軟，整個人向前栽倒。
謝停云沖上前接住她，卻被她無意識揮出的掌風震退。霜華劍脫手飛出，劍尾回旋，直取他咽喉。
裴照戒尺疾出，欲格開劍勢，卻在觸及劍身時猛然頓住——那劍竟在空中微微偏轉，避開了他，依舊直刺謝停云。
謝停云不閃不避，抬手握住劍刃。
血順著他指縫流下，滴在沈知意肩頭。花脈劇烈搏動，她猛然睜眼，瞳孔渙散，卻死死盯著他。
“為什么……”她聲音破碎，“為什么非要這樣……”
“因為我不想再騙你了?！彼罩鴦θ?，一步步向前，“你要恨我，我認。你要殺我，我也認。可我不能看著你為別人送藥，為別人折斷斷劍，為別人跪在雪地里疼得發(fā)抖?！?/p>
他指尖一用力，劍刃刺入掌心，更深地推向自己心口。
“這一世，換我為你疼一次?！?/p>
裴照猛地抬手，戒尺拍向謝停云手腕，欲奪下劍刃?？删驮诮涑邔⒂|未觸之際，沈知意突然抬手，指尖劃過雪地那道模糊痕跡，口中無意識呢喃：“……別傷他。”
聲音極輕，卻讓三人俱是一震。
謝停云眼底驟然亮起光，像是荒原忽見春火。
裴照戒尺停在半空，指尖發(fā)顫。他低頭看她，她卻已閉眼，唇角溢血，左手仍死死按在肩頭，指縫間血絲如藤蔓般緩緩纏繞手腕。
謝停云緩緩松開劍刃，任其墜地。他單膝跪在她身旁，發(fā)間血蓮完全綻放，十二片花瓣如刃環(huán)列，每一片都映著他蒼白的臉。
“師姐。”他輕喚，“你看，它開得真好看。”
她未應，睫毛微顫，唇間溢出一聲極輕的嗚咽，像幼獸受傷時的低鳴。
裴照緩緩收回落地的戒尺，玄衣無風自動。他盯著謝停云發(fā)間的血蓮，又看向沈知意鎖骨處緩緩搏動的花脈，聲音冷得發(fā)澀：“你情根開花，她情蠱噬心——你們可知，動情越深，死得越快？”
謝停云低頭，將額頭輕輕抵在她肩頭，避開那朵花的位置。
“我知道?！彼曇糨p得像夢囈，“可情根生花，本就是為她開的。死也好，瘋也罷，我認?！?/p>
沈知意忽然動了動手指，指尖再次劃過雪地那道痕跡，指腹沾血，痕跡愈發(fā)清晰——輪廓分明，眉眼含笑，正是謝停云的模樣。
裴照盯著那道痕跡，握戒尺的手青筋暴起。
謝停云卻笑了，抬手撫過她發(fā)絲，低語：“師姐，你終于……肯為我畫一次像了?！?/p>
6? 輪回枷鎖
沈知意指尖還陷在雪地里，那道輪廓尚未冷透，意識卻已被抽離。她沒有掙扎，也沒有睜眼，只是將那點虛影攥得更緊，仿佛它是唯一能證明她曾清醒過的憑證。
光流涌來時，像千萬根細針扎進骨髓，卻不痛。她聽見系統(tǒng)的聲音，冷得如同霜華劍出鞘時的鳴響：“第二世輪回開啟，宿主身份置換——亡國公主，敵國質子?！?/p>
她沒應，只在神識深處默念一句：“往左偏三分?！?/p>
風起，沙揚，戰(zhàn)鼓壓城。
她睜開眼，已是校場高臺。金線繡袍裹身，發(fā)間步搖輕晃，指尖搭在弓弦上，冰涼如舊。臺下跪著一人，玄鐵鐐銬鎖住雙腕，白衣染塵，唇色淡得幾乎不見血色。他抬頭望她，眸光沉靜，像藏著整片雪夜。
謝停云。
她呼吸一滯，隨即壓下。這不是他，是質子。她是公主，亡國之恨刻在骨中，父兄死于敵軍鐵蹄，母后投井前最后一句是“意兒，替我報仇”。
可她的手，卻不聽使喚地微微發(fā)顫。
弓弦拉滿，箭尖鎖住他咽喉。臺下百姓屏息，將軍低語催促：“公主，動手?！?/p>
她不動。
風掠過耳際，吹亂了額前碎發(fā)。她忽然記起，霜華劍墜地那日，石階裂出蛛網紋路——此刻，她余光掃過腳邊，青磚縫隙間，竟也蔓延著相似的裂痕。
她借弓弦震顫感知現實，指腹摩挲箭羽，默念：“這不是真的，這是輪回?！?/p>
可箭已離弦。
風聲割耳，她閉眼，手腕微轉——往左偏三分。
箭簇擦過謝停云咽喉，血珠飛濺，如當年蟒血滴落禁地石階。他沒躲，甚至笑了，指尖抬，抹去頸側血痕，涂在唇上，輕聲道：“師姐，這次偏得剛好?！?/p>
她瞳孔一縮。
這句話不該出現在這里。質子不該認得她，更不該喚她“師姐”。
她緩緩放下弓，目光掃過臺下。一名御前侍衛(wèi)立于隊列最前，玄衣筆挺，腰間戒尺藏得極深，卻在抬手整甲時，袖口滑出一截劍穗——冰蠶絲編織，末端綴著半枚玉扣，紋路與她袖中那枚裂扣嚴絲合縫。
裴照。
她不動聲色，指尖在掌心劃動，以血為墨，勾出斷劍輪廓。劍身未斷，心卻已裂。這世不是幻境，是真實嵌套的輪回，有人在操控，有人在窺視，而她，正一步步踏入陷阱。
校場外，街角花攤前，一男子著墨色勁裝，折扇輕點攤上香囊，笑語輕揚：“癡兒們，香里有毒，小心熏壞了心。”
他眼尾描金，笑意如春水蕩舟，卻無人敢近。
江晚吟。
她垂眸，指尖血痕未干。三人皆以化身入局，系統(tǒng)卻無預警。任務已失控，輪回非天定。
她轉身欲離高臺，忽聞遠處茶樓傳來小調，曲調詭譎，詞句破碎：
“跳崖吧，跳崖吧，
情字燒骨不歸家。
三千骨，一縷紗，
誰在樓頭數落花？”
她腳步一頓。
茶樓二樓，雅間窗半開。紅衣枯骨倚欄而坐，左手權杖輕叩地面，每一下，都與她心口花脈搏動同頻。他右眼映著輪回虛影，左眼封印處，血絲如藤，緩緩蠕動。
殷無病。
她不動聲色退至窗邊，目光掠下。街巷盡頭，百姓被官兵驅趕，一步步走向懸崖。孩童哭喊，老者跌倒，無人敢回頭。而那懸崖之下，霧氣翻涌，竟隱約浮現出云岫宗禁地的輪廓。
跳崖儀式。
她終于明白，所謂輪回，不過是一場被設計好的墜落。每一世，他們都必須重復某個動作——她射箭偏斜，他迎刃不避，情根與情蠱在宿命中一次次被點燃，只為滿足某人未竟的執(zhí)念。
她轉身欲走，殷無病卻忽然抬眼，朝她舉杯。
茶杯中，浮著一枚玉扣，內側“停云”二字微光閃爍，與謝停云胸前那枚，遙遙相映。
她指甲掐入掌心，血滴落地，瞬間被沙土吸盡。
夜幕降臨，軍營燈火初燃。她獨坐帳中，指尖撫過弓弦，忽覺袖中玉扣發(fā)燙。她取出，裂痕依舊，卻在月光下泛出極淡的紅線，纏繞手腕，如命線相連。
帳外腳步聲近，她抬眼。
謝停云站在簾外，白衣未換，頸間傷痕已結痂。他不請自入，單膝跪地，從懷中取出一塊布巾，輕輕覆在她手上。
“師姐，別掐了?！彼曇舻?，卻帶著笑意，“血流多了，疼的是我?！?/p>
她抽手，冷聲道：“你是質子，不該來此?！?/p>
“我是質子?！彼c頭，“可我也記得你走過第三峰的步聲，記得你抄經時筆尖頓了三次，記得你那日砸出玉扣時，眼里有光?！?/p>
她指尖一顫。
“你篡改輪回?！彼⒅澳惚Ａ袅松褡R?！?/p>
他不否認，只抬手撫過額角——那里空無一物，卻似有血蓮將開未開。
“若我不記得，”他低語，“怎能陪你走完這一世？”
她猛地起身，霜華劍不在身側，手中唯有弓與箭。她抬手，箭尖抵他喉間。
“若你再妄言，我便真殺了你?！?/p>
他不退，反向前半寸，任箭尖刺破皮膚，一滴血緩緩滑落。
“好。”他說，“你殺我，我也認?！?/p>
帳外風起，吹動簾角。遠處茶樓，小調再響：
“跳崖吧，跳崖吧，
情字燒骨不歸家。
三千骨，一縷紗，
誰在樓頭數落花？”
她指尖發(fā)冷，箭尖卻未收。
謝停云抬手，握住她持箭的手，力道輕柔，卻堅定。
“師姐，”他看著她，眸光如雪夜初晴，“這一世，我不會再讓你一個人墜下去。”
她呼吸一滯，正欲抽手，忽覺心口劇痛?；}搏動，如活物蘇醒，順著左臂攀上肩胛，直逼心口。她踉蹌后退，撞上案幾，弓墜地，箭散落。
謝停云沖上前扶她，卻被她一掌推開。她單膝跪地，左手死死按住肩頭，指縫滲血，血絲如藤，緩緩纏繞手腕上的紅線。
殷無病的茶杯中，玉扣微光一閃。
謝停云跪在她面前，發(fā)間似有黑發(fā)無風自動，緩緩卷曲，凝成一朵半開的血蓮。
他抬手，將額頭輕輕抵在她肩頭，避開那朵花的位置。
“師姐?！彼曇糨p得像夢囈，“你看，它開得真好看?！?/p>
她未應，睫毛微顫，唇間溢出一聲極輕的嗚咽，像幼獸受傷時的低鳴。
謝停云緩緩松開手，任她靠在案邊。他拾起一支箭，指尖摩挲箭羽，忽然低笑：“往左偏三分，是吧？”
她抬眼，他已站起，轉身欲出帳。
“你去哪？”她啞聲問。
他停步，側臉輪廓分明，眉眼含笑。
“我去懸崖邊?！彼f，“替你看看，下面是不是真的有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