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絲驟然發(fā)燙,像燒紅的針線從指尖直穿心口。沈知意踉蹌一步,霜華劍脫手墜地,
劍柄撞上巖石發(fā)出悶響,濺起一星火光。她被迫向前,掌心被一股無形之力撐開。
謝停云的血手覆上來,將一團(tuán)濕熱的東西按進(jìn)她掌心——那是他的情根,還在搏動,
如活物般纏繞她的指節(jié)。血滴落在她腕上,順著那道紅線蜿蜒而下,滲入皮肉,仿佛歸位。
眼前猛地一黑,又驟然亮起。她看見禁地外的河岸,月光浮在水面上,
一盞素紙河燈緩緩漂來。燈底刻著兩個小字:停云。第二盞,
第三盞……每一盞都刻著同樣的名字。她自己蹲在岸邊,手指沾著朱砂,一筆一劃地描,
神情專注得近乎虔誠??伤翢o記憶?!皫熃恪劼劊翘鹗强??
”謝停云的聲音從極遠(yuǎn)處傳來,輕得像風(fēng)穿過了枯竹。她低頭,
那團(tuán)血肉竟微微散發(fā)出一絲極淡的香氣,像是春雪初融時山間第一朵野梅,
又像是她袖中那半枚玉扣經(jīng)年摩挲后的溫潤氣息。她猛地閉眼,再睜,眼前已回到崖邊。
裴照手中的劍穗滑落,砸在石上,發(fā)出輕響。他低頭看著那青絲編就的穗子,
末端半枚玉扣還沾著柳含玉的血。他忽然抬手,一掌拍向自己心口。衣襟撕裂,
一道暗紅符咒顯露出來,邊緣已泛黑,紋路與沈知意當(dāng)年在禁地結(jié)界上畫的封印同出一源。
血從符下滲出,順著胸膛流下,在雪白的衣料上畫出扭曲的蛇形。
“你師尊……”他聲音沙啞,像是從砂石里碾出來,“渡劫那夜,
我親眼看見他撕了心魔誓約。他不是敗于雷劫,是敗于天道——天道不容有情者成仙。
”他抬眼,目光掃過沈知意,掃過謝停云尚溫的尸身,最后落在殷無病身上?!澳銈儾嫉木郑?/p>
不過是重復(fù)了百年的獻(xiàn)祭。情劫不是試煉,是清除。清除那些……動了心的?!痹捯粑绰?,
他手中戒尺突然崩裂,自中間裂成兩截,斷口平整,如同被無形之刃斬開。他握著殘尺,
指節(jié)發(fā)白,卻不再抬手。殷無病立于崖頂,紅衣獵獵,權(quán)杖輕點(diǎn)虛空。他笑了,
笑聲如銹鐵相磨?!昂靡粋€知情者揭榜?!彼渑垡粨],天地驟暗。三千木偶自虛空中浮現(xiàn),
密密麻麻,圍成環(huán)形,每一具皆白衣勝雪,眉目如畫,唇色偏淡,嘴角含笑。那笑容,
與謝停云臨死前一模一樣。它們靜立不動,卻仿佛都在看著她。沈知意呼吸一滯。
她認(rèn)得這些臉——不是刻得像,是她親手刻下的每一筆都帶著熟悉的弧度。左眉稍高一分,
右唇角微揚(yáng),連那枚玉扣的位置,都精準(zhǔn)得如同復(fù)制?!澳憧趟鼈兊臅r候,可曾清醒?
”殷無病一步步走下虛空,足尖點(diǎn)在木偶頭頂,如踏階梯?!澳忝恳躬?dú)坐禁地,刀不離手,
刻的卻不是符,不是陣,是人。”他忽然抬手,指尖一勾,一具木偶飛至她面前。
那木偶眼角有一道細(xì)裂,位置與她眉間寒砂痣分毫不差?!澳悴桓页姓J(rèn)?!彼曇舻拖氯?,
近乎耳語,“你早就動了心。你不是在守禁地,是在等一個人。等一個明知不該來,
卻仍會為你放河燈的人?!鄙蛑饷偷睾笸艘徊?,掌中心根劇烈搏動,痛得她幾乎跪倒。
她想甩開它,可那血肉已與她掌紋相融,如同生來就該在那里?!拔覜]有……”她聲音發(fā)顫,
“我從未……”“你刻了三千具。”殷無病冷笑,“每一具,都少一道傷。第一具,
他肩上有劍傷;第一百具,傷在左臂;最后一具——”他指尖一點(diǎn),
那木偶胸口裂開一道口子,血絲纏繞,“是你親手殺他那夜的模樣?!鄙蛑鉁喩戆l(fā)冷。
她想起那些深夜,刀鋒在木料上游走,她不知為何停不下手。她以為是在練心,是在壓情,
原來是在復(fù)刻一個人的生死。原來她早就在等。天際忽有異光浮現(xiàn)。
一道半透明虛影自云層中降下,輪廓模糊,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系統(tǒng)的聲音響起,
不再冰冷,而是帶著某種詭異的共鳴,仿佛從無數(shù)人口中同時說出:“情根共鳴達(dá)成,
最終任務(wù)啟動?!碧爝吀‖F(xiàn)出三道光影,快速閃回。第一幕:風(fēng)雪禁地,
少年謝停云跪在結(jié)界外,捧著一盞河燈,抬頭望向高臺上的她。她站在風(fēng)中,
指尖無意識地描摹著空中并不存在的輪廓。第二幕:校場高臺,她引弓對準(zhǔn)質(zhì)子咽喉,
箭簇擦過皮膚,血珠飛濺。謝停云不退反笑,指尖抹血涂唇,輕語:“師姐,這次偏得剛好。
”第三幕:藥師谷雨夜,她為他包扎傷口,布巾覆手,他忽然抬頭,目光灼灼。她指尖微顫,
卻未抽離。光影每閃一次,謝停云的尸身便抽搐一次。他指尖那縷銀絲開始搏動,
與她掌中心根共振,如同兩顆心在同步跳動。倒計時浮現(xiàn)。不是數(shù)字。
是三世輪回的影像在天際倒放,每一幀都清晰得如同親歷。第一世河燈漂遠(yuǎn),
第二世箭矢離弦,第三世雨中執(zhí)手——畫面定格在她為他包扎的瞬間,她指尖沾了他的血,
正欲收回,卻被他輕輕握住。天際光影驟然收縮,凝成三個字:任務(wù)終章殷無病仰頭,
大笑出聲:“天道應(yīng)驗(yàn),情劫歸位。你們逃不掉的,就像我當(dāng)年逃不掉一樣。
”裴照猛然抬頭,眼中血絲密布:“你說什么?你當(dāng)年……”殷無病不答,只抬起權(quán)杖,
指向沈知意?!澳闳衄F(xiàn)在殺了他,徹底斬斷情根,便可飛升。你若猶豫——”他頓了頓,
笑得森然,“下一世,你會親手剜出自己的心?!鄙蛑獾皖^,
看著掌中那團(tuán)仍在搏動的血肉。它開始散發(fā)香氣,越來越濃,像是春雪化盡,萬梅齊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