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謝昀時腰間多了那枚沉甸甸的玄黑巡守令,暗流便悄然涌動。弟子們看他的眼神,敬畏里摻了忌憚,連走路都下意識繞開他三步遠。
謝昀時倒不在意,每日卯時雷打不動點卯巡山,腰間令牌隨步伐輕磕,發(fā)出沉悶的聲響,像敲在人心上。
這日巡山歸來,已是午后。冬陽難得慷慨,曬得峰頂積雪泛著細碎金光。
謝昀時剛踏進自己那間位于主殿西的小院,就看見隔壁負責灑掃的小弟子云苓,正踮著腳,努力想把一個沉甸甸的食盒掛在他院門的銅環(huán)上。
“云苓?”謝昀時出聲。
小丫頭嚇了一跳,手里的食盒差點掉下來,回頭看見是他,圓臉上立刻堆起笑,帶著點討好:“昀時師兄!你回來啦!這是秦越師兄讓我送來的,說是慶賀你升任巡守使的賀禮!”
秦越?首席弟子秦越?
謝昀時眉頭幾不可察地一蹙。這賀禮……黃鼠狼給雞拜年?
云苓已經(jīng)麻利地打開了食盒蓋子。一股清冽酸甜的香氣立刻飄散出來,沖淡了院中的寒氣。食盒里是盛著滿滿一盅色澤深紅、湯水清亮的梅子湯。幾顆飽滿去核的梅子沉在湯底,湯面上還浮著幾片嫩綠的薄荷葉。
“秦師兄說,這是用后山百年老梅樹今年結(jié)的第一茬梅子,加了冰晶蜂蜜熬的,最是生津解乏!”云苓獻寶似的介紹,“他熬了一上午呢!”
謝昀時看著那盅晶瑩剔透的酸梅湯,沒說話。秦越親手熬的?給他?他可不覺得那位眼高于頂?shù)氖紫瘞熜郑瑫蝗粚λ@個“魔氣纏身”的師弟如此關懷備至。
“放下吧。”謝昀時聲音平淡,聽不出喜怒。
云苓放下食盒,像只受驚的小兔子,飛快溜走了。
謝昀時盯著那盅湯,紅得刺眼,梅子的酸香也顯得格外膩人。他面無表情地拎起食盒,走到院角的梅樹下——那還是他剛?cè)腴T時隨手栽的,如今也只比他高一頭。
手腕一翻,整盒酸梅湯連同精致的玉盅,“嘩啦”一聲,全數(shù)倒在了梅樹根下的凍土上。
“……”謝昀時看著那片污漬,心里那股莫名的煩躁非但沒消,反而像被這酸氣一激,更添了幾分。
一個時辰后,謝昀時拿著巡防圖卷,走向主殿后方的師尊書房。有些外域哨點的布防細節(jié),需要當面請示。
剛走到書房外那條覆著薄雪的回廊拐角,一道溫潤含笑的聲音便順著風飄了過來,清晰地鉆進謝昀時的耳朵里。
“師尊,您嘗嘗這個。弟子新熬的酸梅湯,特意冰鎮(zhèn)過,最是清爽解膩。您批了一上午卷宗,也該潤潤喉了?!?/p>
秦越!
謝昀時的腳步猛地釘在原地。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又酸又悶,幾乎喘不過氣。他緩緩側(cè)身,將自己隱在廊柱的陰影里,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穿透稀疏的竹簾縫隙,射向書房內(nèi)。
只見楚執(zhí)正坐在寬大的書案后,面前堆積著如山的卷宗。他微蹙著眉,指尖按著太陽穴,似乎有些疲憊。
而秦越,就站在書案側(cè)前方,微微躬身,雙手捧著一只與他院里那只一模一樣的剔透白玉盅,盅里盛著的,正是那深紅清亮、浮著薄荷葉的酸梅湯。
秦越臉上帶著溫潤如玉的笑容,眼神專注地看著楚執(zhí),仿佛整個世界只剩下眼前這位師尊。
楚執(zhí)的目光從卷宗上移開,落在秦越手中的玉盅上。他似乎猶豫了一瞬,最終還是放下了按著太陽穴的手,伸出手去接。
就在楚執(zhí)的指尖即將碰到玉盅的剎那——
【系統(tǒng):滋!檢測到高濃度‘檸檬精’能量場!來源:謝昀時!】
【觸發(fā)即時任務:喝楚越的酸梅湯】
楚執(zhí)伸出的手幾不可察地一僵!額角那根剛剛舒緩的青筋又開始突突直跳。
幾乎是同時!
“咔嚓!”
一聲極其突兀、清脆的碎裂聲,猛地從書房外傳來!像是某種堅硬的玉石被硬生生捏爆!
書房內(nèi)的兩人同時循聲望去。
只見回廊下,謝昀時不知何時已站在竹簾外。他高大的身影背光而立,看不清臉上表情,只能看到他垂在身側(cè)的右手——那只新生的、蒼白的手,此刻正緊緊攥著,指縫間有細碎的白色粉末簌簌落下。
他手里拿著的巡防圖卷筒,早已不見了蹤影。顯然,剛才那聲脆響,就是這倒霉的玉筒粉身碎骨的聲音。
氣氛有些凝固。
秦越臉上的溫潤笑容僵住了,捧著玉盅的手停在半空,眼中飛快地閃過一絲錯愕,隨即化為更深的陰霾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
楚執(zhí)看著門外那個渾身散發(fā)著冰冷煞氣、連地磚都踩裂了的身影,再看看旁邊僵住的秦越和他手里那盅該死的酸梅湯,只覺得識海里的系統(tǒng)雜音和眼前這糟心的場面交織在一起,讓他頭痛欲裂。
“謝昀時!”楚執(zhí)的聲音陡然拔高,一點點怒意。
這聲震得秦越手一抖,玉盅里的酸梅湯晃蕩著濺出幾滴,落在楚執(zhí)剛批閱好的卷宗上,洇開幾朵刺眼的紅梅。
謝昀時站在門外,陰影籠罩著他的臉。他緩緩松開緊握的拳頭,白色的玉粉從指縫間飄散。他沒有看暴怒的師尊,那雙暗金色的眼瞳,如同最兇戾的猛獸鎖定了獵物,死死地、一瞬不瞬地釘在秦越臉上。
那眼神冰冷刺骨,帶著毫不掩飾的、近乎實質(zhì)的殺意。
秦越被他看得心頭一寒,端著玉盅的手下意識地縮了縮,強笑道:“謝師弟,你這是……”
“你怎么在這里?!敝x昀時的聲音不高,卻如同從九幽寒冰中擠出來,每一個字都帶著冰碴子,砸在秦越臉上。
秦越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他求助似的看向楚執(zhí):“師尊……”
“你們兩個都出去!”楚執(zhí)此刻只想把這倆糟心的玩意兒都轟走,尤其是那個捧著酸梅湯的!似乎覺得有些嚴厲了,楚執(zhí)緩了緩聲音,對著秦道,“湯……放下吧。”
秦越幾乎是踉蹌著退出了書房。經(jīng)過謝昀時身邊時,他甚至能感覺到對方身上散發(fā)出的、幾乎要將他凍結(jié)的恐怖低溫,那冰冷的視線如同跗骨之蛆,讓他后背瞬間被冷汗浸透。
謝昀昀還是一動不動。
所以,現(xiàn)在書房內(nèi)剩下楚執(zhí)和謝昀時。
楚執(zhí)揉著突突直跳的太陽穴,看著門外一片狼藉的碎裂地磚和玉粉,只覺得心力交瘁。他深吸一口氣,試圖壓下識海里系統(tǒng)聒噪的“黑化值+1”的提示音,對著門外那個渾身低氣壓的身影,盡量讓聲音聽起來平靜一點:
“進來。把門帶上。”
謝昀時沉默地跨過門檻,反手關上了書房門。那扇厚重的木門在他身后合攏,隔絕了外面的一切。
他走到書案前幾步遠停下,垂著眼,不說話。高大的身影杵在那里,像一尊剛從極北寒淵里撈出來的煞氣冰雕,周身散發(fā)著生人勿近的寒氣,偏偏又透著一股濃得化不開的……委屈?
楚執(zhí)看著他這副樣子,那點強壓下去的煩躁和莫名其妙的頭痛又涌了上來,還夾雜著一絲連他自己都沒察覺的……無奈?
“怎么?”
謝昀時依舊垂著眼,薄唇抿成一條冷硬的直線,不吭聲。
楚執(zhí)看著他,生怕他下一秒把自己書房的地板也拆了。他揮揮手,像趕蒼蠅一樣:“行了!有事說事!巡防圖呢?”
謝昀時這才抬起眼,暗金色的眼瞳直直看向楚執(zhí),那里面翻涌的情緒復雜得讓楚執(zhí)心頭一窒——憤怒、委屈、執(zhí)拗,還有一絲被強行壓抑的、連他自己可能都沒搞明白的……受傷?
“碎了?!敝x昀時干巴巴地吐出兩個字,目光卻掃過書案上那幾滴刺眼的、來自秦越酸梅湯的紅漬。
楚執(zhí)順著他的目光看去,自然也看到了那污漬,頓時更覺糟心。他抓起案上一塊干凈的吸墨棉布,沒好氣地用力擦拭著卷宗上的紅痕,仿佛要把什么礙眼的東西徹底抹去。
“碎了就再去取一份!”楚執(zhí)的聲音帶著壓抑的火氣,“執(zhí)劍堂庫房有備份!現(xiàn)在就去。”
謝昀時站著沒動,目光依舊固執(zhí)地落在楚執(zhí)擦拭卷宗的手上,又緩緩移回楚執(zhí)臉上。那眼神分明在說:那湯呢?他送的湯你差點就喝了!
楚執(zhí)被他看得心頭火起,又莫名地有點……心虛?
但是!他還就偏要喝了。隨即,拿起那杯酸梅湯,一飲而盡。
謝昀時深深地看了楚執(zhí)一眼,那眼神復雜得讓楚執(zhí)心頭莫名一顫。
他終于不再停留,猛地轉(zhuǎn)身,大步走向門口。玄色大氅帶起一陣勁風,“哐當”一聲巨響,書房門被他用近乎踹開的力道拉開,又在他身后狠狠甩上。
震得整個書房都嗡嗡作響,案上僅存的幾支筆也英勇就義,滾落在地。
楚執(zhí):“……”
平時太慣著他了!!!
識海里,系統(tǒng)還在不知死活地循環(huán)播放:“黑化值+5!階段性任務超額完成!獎勵‘清心咒’意念碎片x1(效果:可能緩解輕微頭痛)……”
清心咒?楚執(zhí)只想把這破系統(tǒng)揪出來捏碎!
他看著書案上那幾滴礙眼的紅漬,再看看門口那扇飽經(jīng)摧殘的房門和門外狼藉的地磚,而那個摔東西拆地板的孽徒,還有那盅該死的酸梅湯……這日子,真是沒法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