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透關鍵,陸明心境頓時沉靜如水。他不再急于求成,將白日勞作也視為一種修行。
挑水時,他不再生硬使力。他開始感受扁擔壓肩的力道,感知腳下山路起伏,調整呼吸與步伐,讓身體重心隨山路自然起伏而微微晃動。他驚奇地發(fā)現(xiàn),當不再與那“沉重”對抗,而是去“順應”它時,原本吃力的挑水路竟輕松不少。甚至能在步伐起落間,捕捉到一種奇特的、與節(jié)拍相合的韻律。
劈柴時,他也不再卯足力氣猛砍。他會先細察木柴紋理,感受斧頭自身重量。然后順著木紋方向,借助斧頭下落的慣性,將力道精準送達最脆弱一點。漸漸能做到以最小力氣,達到最佳效果。
這種改變,不僅大幅提升了勞作效率,減輕了身體疲勞,更讓他開始學會如何“傾聽”身體的聲音,感受每一塊肌肉的牽動,每一處關節(jié)的運轉。
他的身體,正以一種全新的方式被他重新“認識”。
這日黃昏,完成勞作后,他再次來到藏經(jīng)閣前庭院。鐘老伯仍在菩提樹下掃葉,斜陽將樹影拉得頎長。
陸明沒有像往常般上前幫忙,而是靜靜立于遠處,手持一根枯枝,在空中虛劃。
他模仿的不是掃地動作,而是那種“韻律”。
他閉目,感受微風拂過面頰,撩動衣角。手中的枯枝,也隨風之節(jié)奏,輕輕劃過地面。
初時,動作僵硬刻意,總在追逐風的痕跡。但漸漸,他忘卻了“模仿”,忘卻了手中枯枝。心神仿佛與那陣風融為一體。風起,枝動;風停,枝歇。
他進入了一種物我兩忘的奇妙之境。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蒼老的聲音在耳畔響起:“風吹葉動,是風動,還是葉動?”
陸明猛然驚醒,睜眼發(fā)現(xiàn)鐘老伯不知何時已立于身前。
他一怔。此問在前世禪宗公案中見過。但他深知,鐘老伯此刻問出,絕非考校佛理。
他躬身一禮,認真思索片刻,答道:“回鐘伯,既非風動,亦非葉動?!?/p>
“哦?”鐘老伯渾濁眼中,第一次掠過一絲感興趣的神色,“那是為何?”
陸明抬頭,迎上鐘老伯目光,一字一頓道:“是小子……心動了?!?/p>
此言一出,鐘老伯身軀微不可察地一震。那張古井無波的臉上,第一次浮現(xiàn)出真正的訝異。他深深凝視陸明,目光似要穿透其皮囊,直抵靈魂深處。
“好一個‘心動’?!辩娎喜従忣h首,語氣帶上一絲贊許,“看來,你這塊璞玉,自己尋到了雕琢的法門。”
他將手中掃帚,輕輕遞向陸明。
“你來?!?/p>
陸明受寵若驚,連忙接過。掃帚沉甸甸的,由堅韌竹枝捆扎而成,常年握持使竹柄光滑溫潤。
“掃地,非是用力氣?!辩娎喜穆曇粼谝慌皂懫?,平淡卻字字清晰,“地是靜的,落葉是動的。你的心,須比地更靜。你的掃帚,要順著落葉的動勢。掃的不是葉,是它落下時,那股‘勢’?!?/p>
“勢?”陸明不解。
“萬物皆有其勢?!辩娎喜斐隹菔菔种福赶蚩罩幸黄P旋飄落的菩提葉,“它為何盤旋?偏左不偏右?是風的‘勢’在牽引它,地的‘勢’在吸引它。你要做的,非是等它落地再掃,而是在它動時,便知其將落于何處,然后讓你的掃帚,在那里等候它?!?/p>
這番話玄之又玄,卻如一道閃電,劈開了陸明腦中的迷霧!
他猛然醒悟!
【洞玄靈眸】!
他一直只用【洞玄靈眸】去“看”結果——看他人體內氣的流轉,看物品有無靈氣。卻從未想過,可用它去“看”過程,去“看”鐘老伯所說的“勢”!
“多謝鐘伯指點!”陸明再次深揖。
這一次,是發(fā)自內心,對一位真正“老師”的敬仰。
他重新握緊掃帚,深吸一口氣,開啟了【洞玄靈眸】。
視野中的世界驟然一變。無形的微風化為淡青色的流動氣流。每一片落葉周圍,都被這些氣流包裹、牽引,形成一條條清晰可見的、盤旋下落的軌跡!
而鐘老伯所說的“地勢”——一股源自大地、無形而微弱的向上之力,與落葉下墜的重力相呼應,共同決定了落葉最終的歸宿。
整個世界,在他眼中化作了一幅由無數(shù)“勢”交織而成的動態(tài)畫卷!
他第一次窺見了“道”的痕跡!
他福至心靈,手中掃帚不再胡亂揮舞,而是順著他“看”到的那些軌跡,輕柔迎上。
一片落葉打著旋兒落下,掃帚已提前半寸,等候在它即將落地的位置,輕輕一撥,落葉便溫順歸入葉堆。
又一陣風來,卷起三四片葉子。他手腕一轉,掃帚劃出一道優(yōu)美弧線,如漁夫撒網(wǎng),精準地將那幾片葉子一網(wǎng)兜入。
他的動作,從生澀漸趨流暢自然。不再思考如何掃,完全憑借【洞玄靈眸】所見之“勢”,順勢而為。
他沉浸在這奇妙感受中,忘卻了時間流逝。不知不覺間,整個庭院的落葉已被清掃干凈。他非但不覺疲憊,反有一種精神上的滿足與通透之感。
鐘老伯一直靜立旁觀。渾濁眼中,那絲訝異已化為深深的欣賞與……一抹不易察覺的欣慰。
“你小子的這雙眼睛,是個寶貝。”陸明停手時,鐘老伯緩緩道,“但記住,眼所見,終究是‘象’。心所感,方為‘道’。莫要本末倒置?!?/p>
言罷,便轉身佝僂著背,緩步走回小屋,只留陸明一人立于空曠庭院,回味著那番意味深長的話語。
陸明知道,困擾自己最大的障礙,已然破除。今夜,將是他真正踏上修行之路的起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