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安琢玉】工作室的門楣下,
那塊古樸的木匾似乎也因林晚的“初鳴”而多了幾分沉甸甸的分量。
成為周正安正式入室弟子的那天起,林晚的世界徹底變了模樣。
她不再只是那個沉默打磨青石的學徒,工作臺也從角落搬到了靠近師傅內(nèi)間的明亮位置。
曾經(jīng)那些需要仰望的師兄師姐,如今成了可以平等交流技藝的同門。陸琛依舊沉默,
但會主動分享一些獨到的打磨拋光技巧;小趙也收起了最初的輕視,
偶爾會請教她對某塊料子俏色巧雕的看法。更大的變化來自周正安。這位惜字如金的大師,
終于開始將壓箱底的功夫傾囊相授。他不再僅僅讓林晚觀察,
而是讓她真正動手處理價值不菲的玉料。
從如何審料、讀懂玉料內(nèi)部的“綹”、“裂”、“棉”,
運用“剜臟去綹”、“化瑕為瑜”的絕妙構(gòu)思;從浮雕、圓雕、鏤空雕各種技法的精妙配合,
到如何賦予冰冷的玉石以生命和神韻的“開臉”、“點睛”之術(shù)……每一次點撥都直指核心,
醍醐灌頂。林晚像一塊永遠吸不滿水的海綿,瘋狂地汲取著。她變得比以前更加沉默,
也更加專注。工作室的燈光常常亮到深夜,只有砂輪或刻刀接觸玉石的細微聲響,
和她偶爾因靈感迸發(fā)而驟然急促的呼吸聲。她的技藝在無數(shù)次的失敗與重來中,
以驚人的速度蛻變、升華。她刻出的玉件,漸漸褪去了匠氣,
“氣韻”——一種源自她內(nèi)心深處、沉淀了太多經(jīng)歷后形成的冷冽、堅韌又暗藏華光的特質(zhì)。
周正安看著她的作品,眼中贊許的光芒越來越盛。他不再稱呼她為“學徒林晚”,
而是“林晚”。一個名字的轉(zhuǎn)變,代表著認可。與此同時,
那個被壓抑在心底最深處的名字——蘇晴,也以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
重新闖入了林晚的世界。成為正式弟子后不久,
林晚被周正安指派去給一位重要的老客戶送一件修復好的古玉擺件。
這位客戶住在城西一個頂級的豪華公寓區(qū)。當林晚提著裝有玉器的特制錦盒,
按照地址找到那棟俯瞰江景的摩天大樓頂層時,電梯門打開的瞬間,
她迎面撞上了剛從另一部電梯里走出來的兩個人。蘇晴,
和一個她從未見過的、身材微胖、油頭粉面、眼神有些渾濁的中年男人。
蘇晴穿著一條幾乎遮不住什么的亮片吊帶裙,妝容濃艷,正親昵地挽著男人的手臂,
半個身子都貼在他身上,聲音嗲得發(fā)膩:“王總~人家看上的那款限量包包,
今天一定要買到哦!”那被稱為“王總”的男人,一只手摟著蘇晴的細腰,
另一只手不老實地在她臀部拍了一下,嘿嘿笑著:“買買買!
只要你今晚把王總我伺候舒服了,什么都給你買!”林晚的腳步瞬間釘在原地,
血液似乎凝固了一瞬。眼前的蘇晴,
與記憶中那個在蘇家被眾星捧月、驕縱矜貴的“大小姐”形象判若兩人!
濃妝掩蓋不住她眉宇間的一絲疲憊和……墮落的氣息。她身上那股廉價的香水味,
混合著煙草和酒精殘留的味道,撲面而來。蘇晴也看到了林晚。她臉上的媚笑瞬間僵住,
如同被潑了一盆冷水,隨即被巨大的驚愕、羞恥和一種被窺破秘密的狂怒取代!
她猛地甩開王總的胳膊,尖利的聲音因為激動而變調(diào):“林晚?!你……你怎么會在這里?!
”林晚只是靜靜地看著她,眼神平靜無波,沒有鄙夷,沒有憤怒,甚至連一絲驚訝都欠奉。
那目光,如同看一個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平靜得讓蘇晴心底發(fā)寒?!拔襾硭蜄|西。
”林晚的聲音平淡,揚了揚手中的錦盒。“送東西?哈!”蘇晴像是找到了發(fā)泄口,
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色厲內(nèi)荏的尖刻,“跑到這種地方來送東西?我看你是賊心不死,
又想攀什么高枝吧?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一身窮酸味!
”她鄙夷地掃視著林晚身上那件雖然干凈、卻明顯是普通棉麻料子的工作服。
旁邊的王總饒有興致地打量著林晚,眼神在她清麗卻冷冽的臉上和勻稱的身材上流連,
帶著一種令人作嘔的評估意味:“喲,晴晴,這誰啊?你朋友?長得挺標致啊,
就是穿得寒磣了點。妹妹,在哪高就啊?要不要跟王哥……”“閉嘴!
”蘇晴猛地打斷王總的話,像是怕林晚的存在玷污了她此刻的“體面”,
又像是被王總對林晚的關(guān)注激起了更深的嫉恨。她惡狠狠地瞪著林晚,
如同一條被踩了尾巴的毒蛇:“還不快滾?這里也是你這種下賤人能來的地方?
臟了人家的地!”林晚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她只是淡淡地瞥了蘇晴一眼,
那眼神平靜得像是在看一出滑稽戲。然后,她側(cè)身,從他們身邊從容走過,
徑直走向客戶家的門鈴。她挺直的背脊,沉穩(wěn)的步伐,
與蘇晴此刻氣急敗壞、歇斯底里的狼狽形成了刺眼的對比。按下門鈴,等待開門的間隙,
林晚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那道如同淬了毒的目光,死死地釘在她的背上。她沒有回頭。
門開了,客戶是一位儒雅的老先生。林晚遞上錦盒,
聲音清晰而專業(yè)地交代了修復細節(jié)和養(yǎng)護注意事項。老先生滿意地點頭,連聲道謝。離開時,
蘇晴和王總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但林晚知道,這次偶遇,像一根毒刺,
狠狠扎進了蘇晴那顆早已扭曲的心。蘇晴的嫉恨和不安,只會因此瘋狂滋長。果然,幾天后,
在本市的八卦小報和某些圈子的茶余飯后悄然流傳開來:蘇氏集團那位備受寵愛的千金蘇晴,
竟然不是蘇國昌和李曼云的親生女兒!她當年在醫(yī)院被抱錯了!真正的蘇家血脈,
據(jù)說是個流落在外多年、被蘇家找回后又因品行不端被趕出家門的“野丫頭”!
消息繪聲繪色,細節(jié)豐富,矛頭直指林晚當年被趕出蘇家的“偷竊”事件,
暗示她才是那個鳩占鵲巢、心術(shù)不正的人。一時間,
“真假千金”、“豪門秘辛”、“忘恩負義”成了人們津津樂道的談資。
蘇家瞬間被推上了風口浪尖。周正安工作室自然也聽到了風聲。
小趙等人看向林晚的眼神充滿了擔憂和欲言又止的同情。陸琛眉頭緊鎖,
將一份印有聳動標題的小報默默放在了林晚的工作臺角落。林晚拿起報紙,
掃了一眼那些不堪入目的標題和充滿惡意的揣測。她的臉上沒有任何波瀾,甚至沒有憤怒,
只有一種冰冷的了然。她將報紙揉成一團,精準地丟進了角落的廢紙簍,
仿佛丟棄一件真正的垃圾?!皫煾?,”她走到周正安的工作間門口,聲音平靜,
“我想請幾天假?!敝苷矎挠窳仙咸痤^,銳利的目光透過鏡片看著她:“為了那些流言?
”林晚搖搖頭,眼神異常沉靜,
沉靜之下是壓抑了太久、終于要破土而出的力量:“為了做一個了結(jié)。用我的方式。
”周正安靜靜地看了她幾秒,點了點頭:“去吧。工作室的門,隨時為你開著。
”林晚請假的這幾天,將自己徹底關(guān)在了宿舍里。她沒有理會外界的喧囂,
甚至沒有上網(wǎng)查看任何消息。她翻出那個珍藏的速寫本,翻到畫著“涅槃鳳凰”的那一頁。
那只鳳凰的羽翼早已豐滿,眼神銳利,姿態(tài)昂揚,仿佛隨時要沖破紙面。她的目光,
最終落在了那只鳳凰胸前——那里,她曾無數(shù)次勾勒過那枚玉佩的輪廓。
一個醞釀了整整五年,在無數(shù)個油污、石粉、刻刀相伴的深夜里反復打磨的構(gòu)想,
終于在這一刻清晰無比。她拿起筆,在速寫本空白的頁面上,開始瘋狂地勾畫。
線條不再是臨摹,而是帶著一種噴薄而出的創(chuàng)造力和決絕的信念。
一枚玉佩的形態(tài)被打破、重構(gòu),巧妙地鑲嵌進一只浴火重生的鳳凰的胸膛,
成為它力量的源泉!火焰不再是背景,而是纏繞著鳳凰的全身,
化作流動的、璀璨的鉆石與各色寶石!整個設計充滿了一種毀滅與重生交織的磅礴力量,
一種從塵埃中站起、向世界發(fā)出最強音的姿態(tài)!她為它命名:【涅槃】。
當林晚拿著這套完整的設計稿走出房間時,
她的臉上帶著一種近乎圣潔的專注和不容置疑的堅定。她將設計稿鄭重地放在周正安面前。
周正安一頁頁翻看,眼神從最初的審視,漸漸變?yōu)檎痼@,
最終化為一種難以言喻的激動和欣慰!設計稿上流淌的,
不僅是精妙的構(gòu)思和頂尖的工藝預想,更是一種直擊靈魂的生命力!
是五年屈辱、五年磨礪、五年沉默積累后爆發(fā)出的驚世光華!“好!好!好!
”周正安連說三個好字,猛地站起身,鏡片后的眼睛亮得驚人,“林晚!就是它了!
這套【涅槃】,必須做出來!它要代表我們【正安琢玉】,不,是代表你林晚,
站上最高的舞臺!”周正安動用了所有的人脈和資源。他親自飛往和田,
動用多年珍藏的人情,
為林晚尋來了一塊大小、形狀、油性都近乎完美的羊脂白玉籽料作為主石。
又通過國際珠寶商,搜羅來最頂級的紅寶石、藍寶石、鉆石作為配石。
整個工作室進入了前所未有的緊張狀態(tài),所有資源向【涅槃】系列傾斜。
林晚成了絕對的核心。雕刻的過程,是另一種意義上的涅槃重生。那塊價值連城的羊脂白玉,
在林晚的手中,如同擁有了生命。她摒棄了所有花哨的炫技,
每一刀都凝聚著五年來的血淚與感悟。刀鋒在溫潤的玉面上游走,流暢、精準、充滿力量。
鳳凰昂首的姿態(tài),浴火的決絕,從玉佩中汲取力量、破繭而出的神韻,
在她近乎天人合一的專注下,一點點從堅硬的玉石中釋放出來。最難的部分,
是將那枚真正的蘇家祖?zhèn)饔衽?,作為“涅槃之心”,鑲嵌進鳳凰的胸膛。
玉佩上殘留的、五年前生日宴上干涸發(fā)黃的奶油污漬痕跡,被林晚巧妙地保留了下來,
并未刻意清洗。這痕跡,如今成了設計中最震撼人心的一部分——恥辱的烙印,
與重生的華光,形成了一種驚心動魄的對比!
當最后一塊璀璨的鉆石被鑲嵌在火焰羽翼的尖端,
當那只以祖?zhèn)饔衽鍨樾?、浴火展翅的玉鳳被小心翼翼地托起,
在燈光下折射出令人窒息的光芒時,整個工作室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都被這驚心動魄的美和其中蘊含的磅礴力量所震懾。陸琛看著那只玉鳳,
看著林晚疲憊卻眼神灼亮的側(cè)臉,第一次主動開口,聲音低沉而鄭重:“它……會震撼世界。
”周正安摘下眼鏡,擦了擦鏡片,良久,才沉聲道:“送展。國際珠寶設計大賽。
‘涅槃’系列,將是我們的壓軸之作!”國際珠寶設計大賽,
全球頂級珠寶設計師與收藏家的盛宴。五年一屆,匯聚了當世最頂尖的創(chuàng)意與工藝。今年,
它將在香城會展中心舉行。開展前一個月,【正安琢玉】收到了大賽組委會的正式邀請函,
【涅槃】系列被確定為閉幕日的壓軸展示作品!消息傳回工作室,一片歡騰。唯有林晚,
依舊平靜。她只是更加細致地檢查著每一件展品的包裝、運輸方案,確保萬無一失。
出發(fā)前往香城的前夜,林晚在宿舍收拾行李。
她的目光落在那個舊帆布包深處的一個硬皮筆記本上。筆記本的封面已經(jīng)磨損,
里面夾著一張泛黃的、邊緣卷曲的紙條。那是五年前,她被趕出蘇家時,
在極度的屈辱和冰冷中,憑著最后一絲倔強,在昏黃的儲藏室燈光下,
1. 蘇家傭人制服一套(價值約500元) 2. 蘇家三個月食宿費(按市場價估算,
約9000元) 合計:9500元整。
立據(jù)人:林晚 日期:20XX年X月X日字跡因為當時的情緒波動而有些歪斜,
但每一個數(shù)字都寫得無比清晰。她甚至在當時那種境地下,還去查了本地家政服務的市場價,
力求“精確”。林晚拿起這張薄薄的、承載著巨大屈辱的欠條,指尖拂過上面冰冷的數(shù)字。
然后,她平靜地將它放進了隨身錢包的夾層里。香城,國際會展中心。珠寶展的最后一天,
氣氛被推向了最高潮。媒體長槍短炮嚴陣以待,全球頂級的收藏家、評論家、時尚名流云集。
T臺被布置得如同星河墜落,燈光璀璨。壓軸環(huán)節(jié)終于到來。
主持人用激動的聲音宣布:“接下來,讓我們屏息以待,來自【正安琢玉】工作室,
青年設計師林晚女士的震撼之作——【涅槃】系列!”全場燈光驟然暗下,
只余T臺盡頭一點追光。音樂起,是低沉而充滿力量的鼓點,如同心臟的搏動。
第一個模特走出。她佩戴的是一條項鏈。主體并非傳統(tǒng)的鏈子,
而是一副如同燃燒枷鎖般的鉑金結(jié)構(gòu),鑲嵌著碎鉆與紅寶石,象征束縛與烈焰。而枷鎖中央,
托起一枚由頂級翡翠雕琢而成的鳳凰尾羽,翠**滴,仿佛在火焰中淬煉重生。第二個模特,
手鐲。流暢的鉑金線條勾勒出鳳凰盤旋的輪廓,藍寶石鑲嵌的眼睛銳利如電,
鉆石點綴的羽翼仿佛隨時要振翅高飛?!患髌芬来纬尸F(xiàn),
將“涅槃”的主題層層推進,每一件都工藝精湛,設計驚艷絕倫,
引來臺下陣陣壓抑的驚呼和閃光燈的瘋狂閃爍。當最后一位模特即將登場時,
音樂陡然變得激昂,鼓點密集如驟雨!追光打亮。模特緩步而出。
她穿著一襲簡潔至極的黑色絲絨長裙,沒有任何多余的裝飾。所有的光芒,
都聚焦在她胸前那件驚世駭俗的作品上——【涅槃之心】。一只展翅欲飛的白玉鳳凰!
羊脂白玉溫潤瑩白的光澤,在燈光下流淌如水。鳳凰的姿態(tài)昂揚而充滿力量,
每一片羽毛的線條都流暢得如同天成,充滿了生命的律動。纏繞著它全身的,
是由璀璨鉆石和各色彩寶鑲嵌而成的火焰,燃燒得熾烈而華美!而最震撼人心的,
是鳳凰的胸膛中央,那枚被完美鑲嵌其中的、古老的蘇家祖?zhèn)饔衽?!玉佩上?/p>
那幾道干涸發(fā)黃、如同傷疤般的奶油污漬痕跡,在璀璨寶石和瑩白玉石的襯托下,
非但沒有顯得污濁,反而形成了一種驚心動魄的、浴火重生的象征!那是恥辱的烙印,
更是力量的勛章!是整個作品最核心、最直擊靈魂的“涅槃之心”!
“Oh My God!” 臺下有外國收藏家失聲驚呼。
“天吶……這設計……這工藝……這寓意……” “那塊玉佩……那痕跡……太有故事了!
太震撼了!” 閃光燈瞬間淹沒了整個T臺,如同白晝!
掌聲、驚嘆聲、相機快門聲匯成一片沸騰的海洋!林晚站在T臺側(cè)后方陰影里,
靜靜地看著自己孕育了五年的“孩子”接受著全世界的頂禮膜拜。臉上沒有任何激動或狂喜,
只有一種塵埃落定的平靜。
五年的油污、石粉、刻刀的冰冷、深夜的孤燈、心頭的烙印……在這一刻,
都化作了臺上那只浴火鳳凰的萬丈光芒!她的目光,穿透炫目的燈光和攢動的人頭,
精準地落在了T臺下方前排貴賓席的某個角落。那里,坐著三個人。蘇國昌、李曼云、蘇晴。
他們的臉色,在炫目的燈光下,慘白如紙。
蘇國昌死死地盯著T臺上那只以祖?zhèn)饔衽鍨楹诵牡镍P凰,眼睛瞪得幾乎要裂開!那塊玉佩!
他絕不會認錯!那是蘇家傳承了幾代人的信物!此刻,它正鑲嵌在那只震撼全場的玉鳳胸前,
帶著恥辱的污漬,卻散發(fā)著比任何寶石都更奪目的光華!那光華,像無數(shù)根燒紅的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