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的金輝染紅了半邊天，也把S大校園里的小路鋪上了一層溫暖的橘色。
梧桐樹的影子被拉得老長。陳晚宜和王曉曉并肩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影子在身后拖曳著。
然而，氣氛卻與這溫暖的暮色截然相反。
“陳晚宜！你真是……氣死我了！”王曉曉雙手叉腰，邊走邊火力全開，聲音在安靜的傍晚小路上顯得格外響亮，“你知道我今天下午在宿舍經(jīng)歷了什么嗎？”
她頓了頓繼續(xù)說道：“那簡直是人間煉獄！我站在窗邊，看著林遠在樓下等，看著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打你電話又打不通！我急得差點從窗戶跳下去！”
陳晚宜低著頭，像個受審的小學生，帆布包的帶子都快被她絞斷了。
她聽著王曉曉的控訴，腦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現(xiàn)出林遠獨自站在梧桐樹下等待的畫面，愧疚感像藤蔓一樣纏繞上來，越收越緊。
“人家林遠！多好的一個人??！上次書店你放鴿子，人家啥也沒說！這次人家又主動約你看海，還提前到樓下等你！結果你呢？！你倒好！跑回家當勤勞小蜜蜂去了！手機還關機！人間蒸發(fā)！”
王曉曉越說越氣，猛地停下腳步，轉過身指著陳晚宜的鼻子，“你說！你是不是故意的？你是不是就想躲著人家？”
“我沒有！我真的沒有！”陳晚宜猛地抬起頭，眼圈瞬間就紅了，聲音帶著幾分委屈和急切，“店里真的太忙了！從早上開門就沒停過！我忙得暈頭轉向，連口水都沒顧上喝……手機什么時候沒電的我真的不知道……我……我……”
她想起下午在店里看到時間那一刻的恐慌，聲音哽咽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對不起，曉曉……讓你擔心了……”
看著陳晚宜泛紅的眼眶和真切的慌亂，王曉曉一肚子火氣像是被戳了個洞，嗤嗤地泄了大半。
她煩躁地抓了抓頭發(fā)，重重嘆了口氣：“唉！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可……可這也太不靠譜了??！你知道林遠后來在店里怎么說的嗎？聽說她在這邊幫您看店，就過來看看她！聽聽！多體面！多給你臺階下！一點沒提你放他鴿子的事！陳晚宜啊陳晚宜你也忒不靠譜了！”
王曉曉的話像一把小錘子，一下下敲在陳晚宜心上。林遠在店里那平靜溫和的態(tài)度，那句輕描淡寫的“看看她”，此刻回想起來，帶著一種無聲的包容，反而讓她更加無地自容。
她垂下頭，眼淚終于不爭氣地滾落下來，砸在腳下的石板路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印記。
“好了好了！哭什么哭！現(xiàn)在哭有什么用！”王曉曉看她哭了，語氣也軟了下來，帶著點恨鐵不成鋼的無奈，“事情都這樣了，當務之急是趕緊補救！”
她一把拉起陳晚宜的胳膊，拖著她就往宿舍樓快步走去：“趕緊回去！洗把臉！然后——立刻！馬上！給林遠發(fā)信息道歉！態(tài)度要誠懇！要深刻檢討！聽到?jīng)]有？！”
推開宿舍門，暮色已經(jīng)沉沉地壓了下來。王曉曉“啪”地一聲按亮燈，刺眼的白光瞬間充滿了小小的空間。
“快！手機充電！”王曉曉把陳晚宜推到書桌前，把充電器塞進她手里，“充上電就開機！然后發(fā)信息！”
陳晚宜機械地照做。插上充電器，按下開機鍵。手機屏幕亮起，顯示著開機動畫。她的心也跟著那跳動的圖標，七上八下。等待開機的短短幾秒，漫長得像一個世紀。
終于，熟悉的桌面界面出現(xiàn)了。緊接著，手機就像發(fā)了瘋一樣，開始瘋狂地震動和提示音轟炸！
“叮咚！”“叮咚！”“叮咚！”
屏幕上瞬間彈滿了未接來電提醒和微信消息通知。未接來電幾乎全是王曉曉的，密密麻麻，足有幾十個。微信消息除了幾條群消息，也幾乎全是王曉曉的“奪命連環(huán)CALL”：
王曉曉14:30：陳晚宜！你死哪去了！
王曉曉14:45：電話怎么關機了？快回電！
王曉曉15:00：林遠在樓下了！祖宗！求你了快回來！
王曉曉15:20：我要瘋了！你再不出現(xiàn)我就跳樓了！
看著這一連串消息，陳晚宜剛剛止住的眼淚又涌了上來。她能想象到王曉曉當時有多抓狂、多絕望。
“看到了吧？知道我找你找得多辛苦了吧？”王曉曉抱著胳膊站在旁邊，沒好氣地說，“行了，現(xiàn)在不是看這些的時候！趕緊的！點開林遠的頭像！道歉！”
陳晚宜的手指懸在手機屏幕上，指尖冰涼，微微顫抖。她點開了和林遠的微信對話框。
上一次對話，還停留在上學期，他邀請她去書店，她回復“要幫媽媽看店”。而今天，一片空白。
她深吸一口氣，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在輸入框里敲下第一個字：
陳晚宜 林遠同學，對不起。
打完這五個字，她又停住了。接下來該說什么？怎么解釋？說店里太忙忘記時間？這理由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說手機沒電？這更像是推脫。她刪掉了這行字。
重新輸入：
陳晚宜 林遠同學，非常非常抱歉。今天下午讓你在樓下等了那么久，真的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咬著嘴唇，又刪掉了“我不是故意的”。這聽起來像狡辯。
她煩躁地抓了抓頭發(fā)，感覺大腦一片空白。道歉的話在嘴邊打轉，卻怎么也組織不成合適的句子。羞愧感和對林遠的未知恐懼，讓她打字的手指都變得僵硬。
王曉曉在旁邊看得直跺腳：“哎呀我的姑奶奶！你磨蹭什么呢？！就說對不起！然后解釋一下店里忙昏頭了手機沒電了！態(tài)度誠懇點！快點??！”
“我……我知道……”陳晚宜的聲音帶著哭腔，“可是……可是……我不好意思……” 她支支吾吾，臉漲得通紅。一想到要主動承認自己的錯誤和失約，她就覺得難堪得要命，仿佛要把自己最狼狽不堪的一面主動展示給他看。
“不好意思？！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做錯事的是你！該不好意思的也是你！”王曉曉簡直要被她氣笑了，“快點！再磨蹭天都亮了！人家說不定都把你拉黑了！”
拉黑？這兩個字像針一樣刺了陳晚宜一下。她猛地打了個激靈。不行！不能這樣！她鼓起殘存的所有勇氣，閉上眼睛，手指在屏幕上飛快地戳動，仿佛多猶豫一秒就會失去發(fā)送的勇氣：
陳晚宜 林遠同學，對不起！今天下午失約了，讓你在樓下等了那么久，真的非常非常抱歉！店里今天特別忙，我忙得暈頭轉向，完全忘記了時間，等想起來的時候已經(jīng)晚了。手機也沒電自動關機了，沒能及時聯(lián)系你，真的對不起！都是我的錯，請你原諒！
她幾乎是屏住呼吸，一鼓作氣地敲完這段話，甚至不敢再檢查一遍，手指顫抖著，用力按下了發(fā)送鍵。
“咻——”的一聲輕響。
消息發(fā)送成功。
那一瞬間，陳晚宜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氣，心臟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她把手機屏幕朝下扣在桌面上，不敢去看。
宿舍里陷入一片寂靜。王曉曉也安靜下來，目光緊緊盯著那個倒扣的手機，仿佛在等待審判。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窗外的暮色徹底變成了深藍的夜幕，宿舍樓里亮起了星星點點的燈光。倒扣的手機，像一顆沉默的炸彈，安靜地躺在書桌上，沒有任何反應。
手機靜靜地躺在書桌上，像一塊沉默的黑色墓碑，宿舍里的燈早已經(jīng)關了，后面只開了一盞小臺燈，昏黃的光暈勉強照亮陳晚宜和王曉曉所在的角落?？諝饫飶浡环N近乎凝固的緊張。
陳晚宜癱在椅子上，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倒扣的手機，仿佛要用目光將它燒穿。王曉曉也拉過一把椅子坐在旁邊，雙手托腮，同樣緊盯著那部手機，眉頭緊鎖。
一分鐘。
兩分鐘。
五分鐘……
時間在死寂中緩慢爬行，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沒有提示音，沒有震動。屏幕始終是黑暗的。
“怎么……還沒回？”陳晚宜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細小而干澀。巨大的失望和更深的惶恐開始蔓延。
他不肯原諒她了嗎？他覺得她無可救藥了？拉黑的念頭再次像毒蛇一樣纏繞上來。
“急什么！說不定人家有事呢！”王曉曉雖然嘴上這么說，但語氣明顯也有些底氣不足。她煩躁地抓了抓頭發(fā)，“男生洗澡啊、打球啊、打游戲啊……都很慢的！再等等！”
又過了難熬的十幾分鐘。就在陳晚宜幾乎要絕望，準備再次把臉埋進臂彎時。
“嗡——”
一聲輕微的震動！
像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瞬間打破了死寂！
陳晚宜和王曉曉幾乎是同時彈了起來！
“快！看看！”王曉曉的聲音都變調了。
陳晚宜的手抖得厲害，幾乎拿不穩(wěn)手機。她深吸一口氣，像是要完成一個重大的儀式，小心翼翼地翻轉手機。
屏幕亮起，鎖屏界面上清晰地顯示著：
林遠 剛在洗澡，才看到。沒事。幫家里忙應該的，理解。下次記得給手機充電就好。
陳晚宜屏住呼吸，手指顫抖著解鎖屏幕，點開對話框，將那短短的兩行字反反復復看了好幾遍。
沒有長篇大論，沒有故作姿態(tài)的寬容，也沒有冰冷的疏離。就是那么平靜、自然，甚至帶著一點點……日常感？
仿佛她今天下午放的不是一個重要的約會鴿子，而只是不小心上課遲到了一樣？
緊繃的神經(jīng)驟然松懈，讓她甚至有點眩暈。堵在心口那塊沉重的巨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溫熱的、帶著濃濃愧疚和一絲莫名委屈的酸澀感涌上鼻尖。
“怎么樣？他說什么？”王曉曉急切地湊過來看。
陳晚宜把手機遞給她。王曉曉飛快地掃了一眼，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哎呀媽呀！嚇死我了！你看！我就說吧！林遠多好一個人！通情達理！善解人意！”
她拍著胸口，一臉“老娘沒看錯人”的得意，“我就說沒事吧！人家根本沒往心里去！還讓你下次記得充電！多體貼！”
“嗯……”陳晚宜低低地應了一聲，拿回手機，指尖摩挲著屏幕上那幾行字，心里五味雜陳。
是輕松，是感激，但似乎……也有點失落？他就這樣輕描淡寫地揭過了？連一句追問或者一點點情緒都沒有嗎？他真的……一點都不在意嗎？
“行了行了！警報解除！”王曉曉徹底放松下來，恢復了平時的活力，她一拍大腿，“那你還愣著干嘛？趕緊回信息?。≌f謝謝他理解！說下次一定注意！態(tài)度要誠懇！語氣要可愛點！最好加個表情包！”因為陳晚宜跟她聊天幾乎不用表情包的。
“?。楷F(xiàn)在……現(xiàn)在就要回嗎？”陳晚宜剛放松下來的神經(jīng)又繃緊了。她看著林遠的回復，感覺腦子又有點空白。怎么回？直接說“謝謝理解”？會不會太生硬？
“當然要立刻回??！趁熱打鐵！顯示你的誠意！”王曉曉催促道，“快點！別磨蹭！就按我說的！”
陳晚宜握著手機，手指懸在屏幕上方，又開始陷入熟悉的糾結和窘迫中。打什么字都覺得不合適，刪了又打，打了又刪。那句“不好意思”的老毛病又犯了，總覺得怎么說都顯得自己笨拙又尷尬。
“我……我再想想……”她支支吾吾，把手機放在桌上，“等……等會兒再回吧……現(xiàn)在腦子有點亂……”
“唉！你真是……”王曉曉看她那副糾結得要死的樣子，翻了個白眼，知道再催也沒用，“行行行！隨你便！反正人家都說不介意了！不過你可別又拖到明天！人家會覺得你沒誠意的！”
“知道了……”陳晚宜小聲應著，心里卻悄悄松了口氣。暫時不用面對，讓她感覺輕松不少。
為了緩解剛才高度緊張的氣氛，也為了轉移陳晚宜的注意力，王曉曉眼珠一轉，提議道：“來來來！別想那些了！打兩把游戲放松一下！今天這心臟過山車坐的，我得回回血！”她不由分說地打開自己桌上的筆記本電腦，“上號上號！今天必須帶你上分！”
陳晚宜也確實需要點東西來填滿腦子，驅散那些混亂的情緒。她順從地打開了自己的電腦，登錄了兩人常玩的一款手游。
熟悉的游戲音樂響起，炫目的技能特效在屏幕上炸開。緊張刺激的對戰(zhàn)很快吸引了她們的注意力。
王曉曉大呼小叫地指揮著，陳晚宜也全神貫注地操作著自己的角色，在虛擬的戰(zhàn)場上沖鋒陷陣。下午的兵荒馬亂、傍晚的愧疚難安、剛才的忐忑等待……似乎都被激烈的戰(zhàn)局暫時拋到了腦后。
時間在虛擬世界的廝殺中飛逝。一局結束，意猶未盡，又開一局。宿舍里充斥著鍵盤敲擊聲、鼠標點擊聲和王曉曉激動的大喊：
“上??！集火那個脆皮！”
“奶我奶我！我要死了！”
“Nice！五殺！晚宜干得漂亮！”
“再來一把！我就不信上不了王者！”
陳晚宜也漸漸投入進去，暫時忘卻了現(xiàn)實中的煩惱。直到又一局鏖戰(zhàn)結束，屏幕上跳出“勝利”的巨大字樣時，她才感覺到一陣強烈的疲憊感襲來。她揉了揉有些發(fā)酸的眼睛，下意識地瞥了一眼電腦屏幕右下角的時間。
00:07
午夜十二點零七分。
勝利的喜悅還殘留在臉上，下一秒，陳晚宜的笑容就僵住了。
一股冰冷的電流瞬間從脊椎竄上頭頂！
信息！
林遠的信息！
她還沒回！??！
“啊——！?。 币宦暥檀俣@恐的尖叫從陳晚宜喉嚨里溢出，在寂靜的深夜里顯得格外刺耳。她猛地從椅子上彈了起來，臉色煞白，像見了鬼一樣。
“臥槽！你干嘛？！嚇死我了！”正在興高采烈查看戰(zhàn)績的王曉曉被她嚇得一哆嗦，差點把鼠標扔出去。
“信……信息！”陳晚宜指著自己放在桌上的手機，手指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聲音帶著哭腔和巨大的恐慌，“我……我還沒回林遠信息！?。《际c多了?。?！”
王曉曉也愣住了，隨即猛地一拍腦門：“靠！把這茬兒給忘了！”她看著陳晚宜那副天塌下來的表情，又氣又好笑。
“讓你拖！讓你等會兒再回！這下好了！從下午拖到半夜！人家早睡了吧？！你這道歉拖得比裹腳布還長！”
陳晚宜欲哭無淚，一把抓起桌上的手機，屏幕解鎖的手都在抖?？粗诌h那條安靜的、停留在幾個小時前的回復，還有自己空空如也的對話框，巨大的懊悔和新的恐慌像海嘯一樣將她徹底淹沒。
午夜十二點的寂靜宿舍里，只剩下陳晚宜對著手機屏幕，陷入更加水深火熱的糾結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