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陽城，陶家。歲末的寒風(fēng)凜冽如刀，刮過高聳的朱漆門樓，卻吹不散府邸內(nèi)蒸騰的喧囂與暖意。偌大的演武場此刻張燈結(jié)彩，鋪上了厚實的猩紅地毯，臨時搭建的高臺之上，家主陶萬山端坐主位，面色沉凝，不怒自威。臺下，陶家嫡系、旁支、供奉、護衛(wèi)，依著身份地位，涇渭分明地站立著?？諝饫飶浡`食佳肴的香氣，更濃的，卻是無形的等級森嚴(yán)與暗流涌動的攀比。
陶云縮在人群最不起眼的角落，一身洗得發(fā)白的粗布短打，在滿場錦袍華服中顯得格格不入。他微微佝僂著背，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煉皮一重，在這青陽城三大家族之一的陶家年會上，卑微得如同腳下的塵埃。他能清晰感受到四周投來的目光——嫡系子弟的倨傲與不屑，旁支同族的冷漠與疏離，護衛(wèi)仆役那不易察覺的同情或幸災(zāi)樂禍。
高臺上，陶萬山的聲音洪亮而冰冷，穿透喧嘩，清晰地回蕩在每個人耳邊：“……家族興衰，系于資源。今日年會，論功行賞，分配下季度修煉資糧。念到名字者，上前領(lǐng)??！”
一個個名字被高聲報出，伴隨著或豐厚的靈石、丹藥、秘籍，以及領(lǐng)取者或激動、或矜持、或理所當(dāng)然的謝禮。嫡系子弟，尤其是家主一脈，所得尤為豐厚。輪到旁支，則銳減大半，護衛(wèi)仆役更是只有象征性的幾塊碎銀或劣質(zhì)傷藥。
氣氛熱烈而殘酷，像一把鈍刀，緩慢切割著底層的心。
“陶云！”執(zhí)事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輕慢。
陶云心頭一緊，深吸一口氣，擠出人群，低著頭快步走到高臺前。他能感覺到無數(shù)道目光瞬間聚焦在自己身上，如同針扎。
“煉皮一重，資質(zhì)愚鈍?！眻?zhí)事的聲音毫無波瀾，像是在念一件無關(guān)緊要的物品，“下品淬體石，三塊?！?/p>
托盤遞到面前，上面孤零零躺著三塊灰撲撲、靈氣稀薄得近乎于無的石頭。旁邊一個負(fù)責(zé)發(fā)放資源的年輕嫡系子弟，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飾的譏誚。
四周響起幾聲壓抑不住的嗤笑。
陶云的手有些抖，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羞辱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他。但他不敢有絲毫表露，只是默默伸出手，準(zhǔn)備接過那象征著他“價值”的三塊石頭。
就在這時，一個更加刺耳的聲音響起，帶著刻意的驚訝和濃濃的惡意。
“慢著！”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嫡長子陶峰排眾而出，他一身月白錦袍，腰懸美玉，鍛骨七重的氣息隱隱外放，帶著一股迫人的威勢。他走到陶云面前，居高臨下地打量著他，眼神如同在看一只骯臟的爬蟲。
“咦？”陶峰的目光落在自己那雙嶄新的、用一階兇獸“云紋豹”皮鞣制、鑲嵌著細(xì)密銀絲的“流云靴”上，靴面靠近邊緣處，赫然沾著一點新鮮的泥漬。
“我的流云靴！”陶峰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憤怒”和“難以置信”，他猛地指向陶云，厲聲喝道：“陶云！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故意踩臟我的新靴？！這可是用云紋豹皮所制，價值百金！你一個卑賤庶子，賠得起嗎？！”
轟！
場中瞬間炸開了鍋。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盯在陶云身上，鄙夷、幸災(zāi)樂禍、看戲……各種情緒交織。
“我沒有！”陶云猛地抬頭，臉色煞白，眼中是壓抑不住的怒火和屈辱。他剛才離陶峰至少有三尺遠(yuǎn)，怎么可能踩到？這分明是赤裸裸的栽贓！
“還敢狡辯？！”陶峰一步踏前，鍛骨七重的氣勢毫無保留地壓向陶云。陶云只覺得胸口一悶，仿佛被巨石砸中，煉皮一重的力量在這威壓下如同紙糊，雙腿一軟，幾乎要跪倒在地，全靠一股倔強死死支撐著。
“父親！”陶峰轉(zhuǎn)向高臺，對著面無表情的陶萬山躬身道：“此子不僅資質(zhì)低劣，品行更是卑劣！踩臟孩兒靴子事小，藐視家規(guī)、以下犯上事大！請父親嚴(yán)懲！”
高臺之上，陶萬山的目光掃過陶峰靴子上那點刺眼的泥漬，又落在臺下臉色慘白、身體微顫卻強撐著不肯倒下的陶云身上。他的眼神沒有絲毫波動，只有一種看待麻煩物品般的冷漠。
“弄干凈。”陶萬山的聲音不高，卻像冰錐一樣刺入陶云耳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
這三個字，如同驚雷，徹底擊碎了陶云最后一絲幻想。
“聽到?jīng)]有？父親讓你弄干凈！”陶峰臉上露出殘忍而得意的笑容。他猛地抬起腳，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狠狠一腳踹在陶云的肩膀上！
“噗通！”
陶云根本無力抵抗，鍛骨對煉皮的碾壓是絕對的。劇痛從肩胛骨傳來，他整個人被踹得向后踉蹌幾步，重重摔倒在冰冷堅硬的地面上，塵土沾滿了他的粗布衣裳。
“廢物！讓你舔干凈！”陶峰獰笑著，一步上前，那只沾著泥漬的、華貴的流云靴，帶著踐踏一切的侮辱，重重地踩在了陶云的臉頰上，將他的頭狠狠壓向地面！粗糙的靴底摩擦著皮膚，火辣辣的疼，泥土的腥氣直沖鼻腔。
“舔！”
巨大的力量壓迫著陶云的脖頸和臉頰，讓他無法呼吸，更無法抬頭。他能感覺到冰冷的泥土緊貼著自己的嘴唇和鼻子。四周的目光像燒紅的烙鐵，灼燒著他的靈魂。哄笑聲、議論聲嗡嗡作響，其中夾雜著陶玉嬌那清脆卻惡毒的笑聲：“大哥踩得好！這種廢物就該好好教訓(xùn)！”
陶云的眼角余光，瞥見了人群中父親陶青山的身影。那個懦弱的男人，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劇烈地哆嗦著，雙手死死攥著衣角，指節(jié)發(fā)白，眼中是痛苦和掙扎，但他的腳，卻像釘在了原地，一步也不敢上前。
絕望。
冰冷的、徹骨的絕望瞬間淹沒了陶云。
尊嚴(yán)？在絕對的力量和冰冷的家族規(guī)則面前，他連條狗都不如！
屈辱的淚水在眼眶里瘋狂打轉(zhuǎn)，卻被他死死憋住。滔天的恨意在胸中翻騰、咆哮，幾乎要沖破他的胸膛！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的皮肉，鮮血混合著泥土的污濁，染紅了指縫。
他恨！恨陶峰的歹毒刻??！恨陶萬山的冷酷無情！恨這滿堂的冷眼旁觀！恨父親的懦弱無能！恨這該死的世道！恨自己……恨自己為什么如此弱??！
在這極致的力量壓制下，在這眾目睽睽的羞辱中，所有的憤怒和不甘，最終都只能化為更深沉的屈辱，沉甸甸地壓垮他的脊梁。
在陶峰腳掌的巨力碾壓和四周刺耳的哄笑聲中，陶云的身體因為極致的憤怒和羞辱而劇烈顫抖著。他咬碎了牙，口腔里彌漫著鐵銹般的血腥味。最終，在那無法抗拒的巨力下，他的頭被死死按向地面，嘴唇無可避免地觸碰到了那冰冷、腥臭、混雜著泥土的靴面。
那一瞬間，時間仿佛凝固了。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只剩下自己心臟被碾碎的聲音。
就在這時，沒人注意到，陶云緊貼著冰冷地面的胸口，那枚貼身藏著的、灰撲撲毫不起眼的石珠，在沾上他嘴角溢出的一絲混合著屈辱和恨意的鮮血后，極其極其微弱地，閃過了一絲比螢火還要黯淡的灰芒，轉(zhuǎn)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