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云舟穿行于浩瀚云海之上,巨大的船體破開層層疊疊的絮狀云團,留下長長的航跡。陽光毫無遮擋地灑在銀色的甲板上,映照著船身流淌的符文靈光,顯得神圣而壯觀。船帆鼓蕩,獵獵作響,強勁的靈風被船首的防御陣法柔和地分流,只留下令人心曠神怡的清風拂面。
舟艙內(nèi),劃分出數(shù)個區(qū)域。核心弟子們(林雪、林雨、方炎、墨玄、蘇靈兒、石堅、柳知白)占據(jù)著靈氣最濃郁、視野最佳的上層艙室,或靜修,或交流心得,為即將到來的大比做最后準備。中層是普通內(nèi)門弟子和領(lǐng)隊長老的居所。
而塵翼,作為“后勤保障/氣氛組”,自然被分配到了最底層靠近動力核心艙的角落。這里空間狹窄,光線昏暗,空氣中彌漫著靈能引擎運轉(zhuǎn)時特有的、類似臭氧的微澀氣味,以及難以避免的、淡淡的機油味。巨大的能量管道如同蟄伏的金屬巨蟒,在艙壁內(nèi)發(fā)出低沉的嗡鳴和規(guī)律的震動。隔壁就是儲備食材和雜物的倉庫。
這環(huán)境對于五感敏銳的塵翼來說,簡直是種折磨。引擎的噪音如同在耳邊擂鼓,混雜的氣味刺激著鼻腔,震動更是讓他坐臥難安。但他卻對此“甘之如飴”——因為這里足夠偏僻,足夠“底層”,能最大程度地減少他與其他人的接觸,尤其是…那位。
塵翼將自己關(guān)在這小小的、如同儲物間般的艙室里,幾乎足不出戶。
他嚴格按照宗門發(fā)放的、最低標準的“后勤人員”餐食配給領(lǐng)取食物。每次都是等飯點快結(jié)束時,才悄悄溜去底層的簡易配餐點,領(lǐng)回自己那份:兩個粗面饅頭,一碟咸菜,一碗清得能照見人影的菜湯。肉?幾乎沒有。這點東西對于Amazon的體質(zhì)來說,連塞牙縫都不夠。
強烈的饑餓感如同附骨之疽,日夜不停地啃噬著他的胃和意志。他只能靠瘋狂喝水(云舟有過濾的靈泉)和強迫自己睡覺來麻痹那瘋狂的食欲。
偶爾實在熬不住,就偷偷啃一口自己帶來的、已經(jīng)發(fā)硬發(fā)柴的肉干,如同品嘗絕世珍饈般細細咀嚼,再艱難地咽下。
除了必要的領(lǐng)飯和解決生理需求,他絕不踏出艙室半步。狹窄的空間成了他自我約束的牢籠。
他蜷縮在角落的硬板床上,聽著頭頂甲板傳來的、隱約的腳步聲和談笑聲,感受著云舟飛行帶來的微微失重感,強迫自己不去想那些“美味”的同門,不去想廚房倉庫里可能存放的鮮肉,更不去想廣袤云海之下,那凡人國度里可能存在的、更豐富的“蛋白質(zhì)”來源。
當不得不出門時(比如去公共盥洗室),他竭力將自己偽裝成一個怯懦、孤僻、甚至有點神經(jīng)衰弱的底層雜役。走路低著頭,貼著艙壁,遇到任何人哪怕是普通內(nèi)門弟子都立刻側(cè)身讓路,眼神躲閃,聲音細若蚊蚋。他成功地把自己塑造成了一個毫無存在感、甚至讓人下意識想遠離的“怪人”。連負責底層雜務(wù)的幾個外門弟子,都懶得跟他多說一句話。
這種近乎自虐的壓抑,讓塵翼的狀態(tài)肉眼可見地糟糕。臉色蒼白,眼窩深陷,原本還算精神的身形顯得單薄佝僂,眼神里充滿了疲憊和一種死氣沉沉的麻木。
只有偶爾,在極度饑餓的刺激下,他眼底深處會掠過一絲轉(zhuǎn)瞬即逝的、屬于Amazon的暗金色厲芒,隨即被他用更深的倦怠掩蓋下去。他像一根繃緊到極限的弦,隨時可能斷裂。
云舟上層,屬于上官清竹的獨立艙室。
這里布置得極為雅致。一塵不染的竹制地板,靠窗擺放著一張琴案,流韻古琴靜靜置于其上。墻壁上掛著幾幅意境悠遠的水墨山水,墻角青瓷瓶中插著幾支翠綠的靈竹。窗外是翻滾的無垠云海,壯麗非凡。
然而,此刻艙室的主人,卻并未如往常般撫琴靜修,或是欣賞云海奇景。
上官清竹站在琴案旁,看似在凝望窗外變幻的云朵,但她的心神,卻沉凝在指尖之下。
她的指尖并未觸碰琴弦,只是懸停在流韻琴的上方,距離琴弦只有毫厘。一縷縷極其精微、肉眼幾乎無法察覺的淡青色音波,如同擁有生命的絲線,正從她的指尖流淌而出。這些音波并未發(fā)出任何聲響,卻穿透了層層艙板、復雜的陣法隔絕,精準地向著云舟底層的某個角落延伸而去。
她在“聽”。
聽那個角落里,微弱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生命律動。那心跳比常人更沉緩,卻帶著一種奇異的韌性和…壓抑到極致的痛苦掙扎。她能“聽”到那具身體因為長期饑餓而發(fā)出的、如同干涸河床龜裂般的哀鳴,能“聽”到他每一次吞咽口水時喉結(jié)的艱難滾動,甚至能隱約“聽”到那強行壓制下去的、源自血脈深處的、如同火山巖漿般翻騰的暴虐食欲。
塵翼那非人的、痛苦的自律,如同一幅無聲的畫面,清晰地映射在她的“聆音”感知之中。
上官清竹清冷的眼眸深處,一絲極其復雜的波瀾悄然蕩開。
一絲贊賞?
是的。她承認,他的自制力遠超她的預估。在她的警告下,他竟然真的將自己逼到了這種近乎崩潰的邊緣,只為了維系那脆弱的“安穩(wěn)”假象。
這份為了生存而展現(xiàn)出的、近乎殘酷的意志力,讓她也不得不為之側(cè)目。
一絲憐憫?
或許有。她能清晰地感知到那份非人的饑餓帶來的折磨是何等痛苦。那不僅僅是生理上的,更是靈魂層面的煎熬。
看著他如同一朵在黑暗中枯萎的花,上官清竹那早已被冰封的心湖,似乎也泛起了一絲微不可查的漣漪。
但更多的是…憂慮與審視。
這份極致的壓抑,如同不斷加壓的火山。一旦爆發(fā),其反噬之力恐怕會遠超上次在后山森林的失控!到那時,在這封閉的云舟之上,在眾目睽睽之下,后果不堪設(shè)想!她必須確保這個“危險品”在抵達乾元國之前,不會爆炸。
以及…那深藏的私心。
這私心,連她自己都難以完全剖析清楚。她需要塵翼活著,至少現(xiàn)在需要。他不僅僅是一個需要監(jiān)控的危險源,更可能是解開某個與她自身隱秘相關(guān)的關(guān)鍵線索?或者…是她計劃中一枚尚未到啟用時刻的特殊棋子?她回想起在宗門竹林小亭,自己為他擋下林雨時的心情,那并非全然出于對宗門安危的考量,似乎夾雜著一絲…不愿他過早暴露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就在這時,她的“聆音”捕捉到塵翼艙室內(nèi)傳來一聲極其輕微的、壓抑到極致的悶哼,伴隨著身體撞擊艙壁的微響。顯然,他又一次被劇烈的饑餓痙攣擊倒了。
上官清竹懸在琴弦上的指尖,幾不可察地顫動了一下。一道比發(fā)絲更細、頻率更奇異的音波無聲無息地滲透下去。這道音波沒有攻擊性,反而帶著一種極其微弱、仿佛能安撫靈魂躁動的清涼韻律,如同夏日里的一縷微風,悄無聲息地拂過塵翼緊繃到極限的神經(jīng)。
底層艙室內(nèi),正蜷縮在地上、額頭抵著冰冷艙壁、忍受著胃部刀絞般痛苦的塵翼,突然感覺一股難以言喻的清涼感從頭頂百會穴灌入,瞬間流遍四肢百骸。那焚心的饑餓感和血脈的躁動,如同被冰泉澆淋,竟奇跡般地平息了幾分!雖然只是暫時的緩解,卻讓他獲得了寶貴的喘息之機。
他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中充滿了驚疑不定。這種感覺…是幻覺?還是…又是她?!
他下意識地望向艙室天花板的方向,仿佛能穿透厚重的金屬,看到上層那個清冷的身影。
上官清竹已經(jīng)收回了手指,指尖的波動消失。她轉(zhuǎn)身,不再看窗外,而是走到琴案前坐下,輕輕撥動了流韻琴的宮弦。
“錚——”
一聲清越、平和的琴音在雅致的艙室內(nèi)響起,帶著撫慰人心的力量,仿佛剛才那無聲的干預從未發(fā)生。
她閉上雙眼,長長的睫毛在瓷白的臉上投下淡淡的陰影。指下流淌出舒緩的旋律,如同山澗清泉,洗滌著可能被下層那痛苦氣息沾染的心境。
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這平靜的琴音之下,內(nèi)心那關(guān)于“塵翼”的思緒,如同窗外的云海,翻滾不息。那份摻雜著警惕、利用、一絲憐憫和深藏私心的復雜情緒,遠比這云海更加難以捉摸。
她需要他活著,需要他“安分”,直到抵達乾元國,直到…她需要他發(fā)揮“作用”的那一刻。在這之前,她會像園丁修剪一株危險的異植般,小心翼翼地控制著他的“饑餓”,維持著他搖搖欲墜的“安穩(wěn)”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