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伍沒有在原地久留,迅速清理了戰(zhàn)場,將尸體拖入一片空地焚燒后掩埋??諝庵械难任侗伙L吹散,仿佛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
但所有人都知道,有什么東西已經(jīng)不一樣了。這支送親的儀仗隊,在經(jīng)歷了流民的威脅和匪徒的血洗之后,終于被淬煉成了一塊真正的鐵板。
林公公從自己的馬車上爬下來,臉色煞白,兩條腿還在發(fā)抖。
雨杏遞給他一囊水,小聲說:“公公,您看,小姐說的都對吧?那些叮叮當當?shù)臇|西,真的會招來殺身之禍呢?!?/p>
林公公張了張嘴,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看著前方那輛普通的、混在雜物車中的馬車,第一次從心底里感到,那個女人,或許真的能帶著他們,活著走到邊關。
車隊繼續(xù)前行,偏西得太陽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
李毅策馬走在隊伍的最前方,他回頭望了一眼,那輛屬于夫人的馬車,安靜地行駛在隊伍中間,看起來毫不起眼,卻又像是整支隊伍的定海神針。
山路崎嶇,車速慢了下來,但空氣清新,景色宜人,反而讓眾人緊張的心情放松了不少。
就在這時,走在最前面的護衛(wèi)忽然勒住了馬,隊伍停了下來。
沈校尉快步上前查看,片刻后回來稟報,臉色有些古怪:“夫人,前面路中間……坐著人。”
“劫道的?”劉嘉儀皺眉。
“不像?!鄙蛐N緭狭藫项^,似乎在尋找合適的詞語,“是個道士。他……他就在路正中間打坐,我們的人喊話,他也不理,跟睡著了似的?!?/p>
劉嘉儀心中一動,生出幾分好奇。她走上前去,撥開人群,果然看到前方二十步開外,一個身穿洗得發(fā)白的青色道袍的年輕道士,正盤膝坐在路中央。他身形清瘦,背脊挺的筆直,即便只是一個背影,也透著一股出塵之氣。
幾個護衛(wèi)持刀圍著,如臨大敵,卻又不敢貿(mào)然上前。這情景實在是太過詭異。
“讓開。”劉嘉儀對護衛(wèi)們說。
她獨自一人,緩步向那道士走去。陳嬤嬤和沈校尉想跟上,都被她擺手制止了。
隨著距離拉近,她看清了道士的側臉。他很年輕,約莫二十出頭的年紀,眉目俊朗,鼻梁高挺,嘴唇的線條很漂亮。皮膚是一種常年不見陽光的冷白色,閉著眼睛,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道淺淺的陰影。若非那身道袍,說他是哪家出游的貴公子都有人信。
劉嘉儀在他面前三步遠處站定,并未開口。她能感覺到,這個人沒有惡意,他的呼吸平穩(wěn)悠長,似乎真的沉浸在某種冥想之中。
她就這么靜靜地站著,看著。身后的隊伍鴉雀無聲,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這兩個奇怪的人身上。
過了約莫半盞茶的功夫,那道士緩緩睜開了眼睛。那是一雙非常漂亮的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挑,瞳仁卻是深不見底的墨色,仿佛能將人的靈魂吸進去。
他的目光沒有絲毫剛睡醒的迷茫,清醒而通透,直接落在了劉嘉儀的臉上。
“你……是何人?”他開口,聲音清越如玉石相擊,煞是好聽。內(nèi)容卻讓人有些無語。
劉嘉儀面無表情地又往前挪了半步,身影將道士罩住。
道士的目光跟著她移動,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眼神里帶著一絲探究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困惑。
他忽然笑了,那笑容像是春日冰雪初融,讓他的俊臉瞬間生動起來。
“貧道清玄,在此等候一位有緣人?!?/p>
劉嘉儀的心猛地一跳。有緣人?她下意識將手伸進袖籠摸到了那塊溫熱的玉佩,
她壓下心頭的波瀾,將玉佩拿出來捏在手里,語氣平淡:“道長,你擋住我的路了?!?/p>
“施主確定要走這條路?”清玄道長的目光定在玉佩上,話語意味深長,“施主從何處來要到何處去?”
這話意有所指,像是一句試探。
劉嘉儀的眸光微凝,擺弄著手上的玉佩,反問道:“我走的路自然是通往我所往之地,這就不勞道長費心了。道長可認得我手上的玉佩?”
她沒有廢話,直接提問。
清玄道長聞言:“施主手上的玉佩乃是我道門秘寶”聚魂玉”,能收集將死之人的魂魄,前幾日我做法……”
果然,劉嘉儀心想,自己能穿越到這里,這道士脫不了關系。
她忽然覺得心頭發(fā)堵,一股無名火從心頭升起。
劉嘉儀將玉佩塞進袖籠,伸出一腳直接踹在道士的肩上:“臭道士,不好好修行,道義不精,做的什么法?招的什么魂?”
她不管這道士是何來歷,此刻心里只有無盡的憤怒。
清玄毫無防備,被劉嘉儀一腳踹翻在地,漂亮的臉上的笑容僵?。骸笆┲髂恪?/p>
沈校尉和陳嬤嬤看到劉嘉儀伸腳踹人都懵了,自家夫人這操作,完全超出了他們的理解范疇。前一刻還和顏悅色,下一秒就直接開打?這翻臉的速度,比山里的天氣還快。
林公公則是另一種呆滯,永寧國君癡迷道士煉丹追求長生,連帶國人也對道士一并盲目崇拜尊敬,誰知劉嘉儀一言不合上腳就踹。
“夫人……”沈校尉硬著頭皮上前,想勸一句。
劉嘉儀沒看他,目光鎖在清玄臉上,那眼神異常冷靜。“道長不是道行了的么?有沒有算到今日會有血光之災?”她唇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弧度,“你沒算出,就是個招搖撞騙的神棍,沖撞貴人車駕,打你,你是罪有應得?!?/p>
這一番邏輯縝密、滴水不漏的話,讓在場所有人都聽傻了。
清玄臉上那副云淡風輕的臉徹底僵住?!蹦愕降资钦l?”清玄的聲音里,第一次帶上了一絲凝重。這個問題,問的不是身份,而是本質。
“一個趕路人?!眲⒓蝺x收斂寒意,語氣變得平淡,“道長,相逢即是緣。我看你仙風道骨,談吐不凡,想必不是凡俗之輩。我這支隊伍,一路向北,前途未卜。我不治你沖撞之罪,但你要跟我們走,為我等祈福,如何?”
這話聽起來哪里是商量,就是赤果果的威脅。
李毅點頭,威脅,這就是赤果果的威脅!
清玄嘴角抽動,站起身來,劉嘉儀的兩腳對他并沒有造成什么傷害。
他自修道以來,見過王公貴族,也見過草莽英雄,誰對他不是客客氣氣,奉若上賓?何曾受過這等……這等“強買強賣”的待遇?
他深吸一口氣,似乎想發(fā)作,可看到劉嘉儀那雙眼睛,那里面沒有敬畏,沒有崇拜,只有純粹憤怒。他那股無名的火氣,竟又鬼使神差地被壓了下去。
罷了,他此行本就是為她而來。如今被她反將一軍,用這種方式“請”他上路,倒也省了他再找借口的麻煩。
“也罷?!鼻逍髁朔餍渥?,“既然施主盛情相邀,貧道若再推辭,倒顯得不近人情?!彼@是在討價還價,試圖挽回一點自主權。
“沈校尉?!眲⒓蝺x答應得異常爽快,“給道長安排個位置,我們繼續(xù)趕路?!?/p>
沈校尉見狀,揮了揮手,讓護衛(wèi)退下,心里對自家夫人的手段佩服得五體投地。不費一兵一卒,就給隊伍“綁”來一個看起來很厲害的“吉祥物”。
林公公則在一旁看得眼皮直跳,他悄悄挪到陳嬤嬤身邊,壓低聲音,滿臉憂慮:“陳嬤嬤,夫人她……她這是把一個道士給……給綁票了?這要是傳出去,可是大不敬?。 ?/p>
陳嬤嬤現(xiàn)在對劉嘉儀是盲目崇拜,聞言挺挺胸膛:“林公公此言差矣。夫人這是盛情相約!你看那道長,不是也這么說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