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晌午。
除了大師兄坐在桌前看書,剩下的師兄們幾乎都在摸魚。
看來甭管什么年代,只要領導不在辦公室坐鎮(zhèn),誰都提不起興致工作。
才一會兒的功夫,宋黑胖子已經到柜上溜達兩三回了。
瞅瞅呂四安,又瞅瞅師父的座位。
剛開始呂四安也沒在意,可次數(shù)多了,也不免懷疑起他的動機。
柜上也沒這小子的活兒,待煎的中藥自己也會給他送后院兒去。
他這樣晃晃蕩蕩恐怕沒憋好屁吧。
“師哥,師父中午就沒說他幾點過來?”宋申義靠在大師兄的桌子旁,賊呼呼的問道。
“沒說,可能一會就來了吧。怎么?找他有事?”
“嗐,沒事,就問問?!?/p>
宋申義打聽完,又瞟了一眼柜臺后面的呂四安,晃晃悠悠的走回后院。
算這小子運氣好,趕上今天沒什么病人,看把他悠哉的。
有他哭的時候!
才剛接手柜臺的事,不懂的事多著呢,想不出點兒亂子都難。
抓藥這工作看似簡單,里面講究也不少。
拿藥要按著方子從上至下,從左至右的順序拿,避免遺漏。
藥量的誤差也有限制,不能多也不能少。
有些需要搗碎的藥材,研磨的顆粒大小會影響藥效,也需要憑經驗,并且有人把關。
先煎藥和后煎藥也要單獨包裝起來,并且做特殊標注。
還要提示患者水量、火候、服藥時間、飲食禁忌。
比如藥里有人參的患者,服藥期間禁食蘿卜,就一定得囑咐到位。
每一個步驟都要嚴格執(zhí)行。
抓完藥還要有另外的人復核才能交給患者或者去后院煎藥。
醫(yī)館人多的時候,根本忙不過來。
呂四安不是有本事么?
他不是會背書嗎?
這么多工序,就不信他不手忙腳亂。
想當年自己剛抓藥的時候,沒少因為丟三落四讓大師兄數(shù)落。
宋申義早就想好了,想讓師父把自己換回柜臺上來,并不難。
只要等著呂四安犯錯,失誤多了,師父早晚會發(fā)現(xiàn)他也就是個混子,早晚把他打發(fā)回去熬藥。
自己也不用多做什么,只來回溜達幾次,在看到呂四安犯錯時出手指點幾句。
明眼人自然能看出來,到底是他這個三年老學徒還是他那個毛頭小子更能勝任這個工作。
光是想到老爺子哭著喊著把自己請回柜上的樣子,宋申義就忍不住想笑。
只可惜,現(xiàn)在呂四安閑著,無錯可挑,師父也不在醫(yī)館里。
好飯不怕晚,多來柜上溜達幾次等著看笑話就行了。
宋申義前腳剛邁出去,后腳就有一個病人家屬拎著一個暖壺進到醫(yī)館,坐到大師兄對面。
“今兒個是劉大夫看診吶?老爺子不在?”
“關大爺來了!我?guī)煾赣悬c事,一會兒就來,您還是來給老太太抓藥的吧?老太太身體怎么樣?”
“奧,您看也是一樣的。老太太的藥吃的不錯,這不今天再來給她抓兩副?!?/p>
這位關大爺就住在隔壁胡同,滿族人,家里有一個臥床的老媽。
每周吃兩副中藥雷打不動。治病是次要,老太太就圖個心里安慰。
藥方里也都是些滋補的藥品。
從不在家熬藥,都是拎著這個暖壺過來,直接盛上熬好的藥,再叫呂四安送家里去。
呂四安看著這個鐵皮暖壺倍感親切。
“吃的好就行,那我就還按之前的方子給老太太熬好了送過去?!?/p>
“得,您費心。我去找歐先生把藥錢交了?!?/p>
看著家屬把暖壺放在桌上,呂四安走過去,拎起壺也打了個招呼。
“關大爺來了。暖壺我給您拿后面去?!?/p>
“小呂啊。你這是升官兒了?怎么不在后院啦?”
呂四安聽出這個關大爺是在開玩笑,也順著話說道:
“對,師父給我升官兒了,上柜上來了?!?/p>
“怎么?漢方堂來新伙計了?往常都是你熬藥送藥,這換了人......能行嗎?”
聽出這位話中的顧慮,大師兄忙解釋:
“嗐,不是新伙計,還是之前那個,我那個宋師弟,就是長得圓呼呼的那個,這藥誰熬都是一樣的。”
“奧......是那個小宋啊......”
關大爺沒多說什么,但語氣中隱隱透出不悅。
宋師兄給他家送藥的時候呂四安還沒拜師,也不知道宋黑胖子給人家熬藥送藥的時候是不是把人家得罪了。
只是每次自己準時到這位關大爺家送暖壺和取暖壺的時候,關大爺都猛夸呂四安藥熬的燙,送的及時。
據(jù)說這位關大爺祖上好像是個王爺還是貝勒,鬧不清楚。
解放以后落魄多了,做事也低調多了。但骨子里還是透著那股子和普通老百姓不一樣的勁頭。
說白了。就是不接地氣,難伺候。
這不聽說熬藥的伙計換了,都有點掛臉了。
看出大師兄有些為難,呂四安開口道:
“關大爺,您要是不放心,就還是我給您送過去?不礙事,隔一條胡同也不遠,走兩步就到了。”
呂四安說完,關大爺臉上表情一下又開朗起來。
“好好好,還是小呂送最好。得了,我交了錢還得給老太太買點心去,要不又該發(fā)脾氣了。小呂,那你多費心還給老太太把藥送去?”
“得嘞,您放心?!?/p>
目送關大爺交完錢走出醫(yī)館,大師兄盯著呂四安嘴角一挑,笑道:
“行啊,四安,會看事兒。你也看出這關大爺?shù)钠饫?。?/p>
呂四安拎著暖壺,邊往柜臺上走邊說道:
“嗐,也認識這么長時間了,我要是不答應下來,這大爺片湯話還多著呢,句句都能戳咱肺管子上。”
大師兄聽后會心一笑。
這個年代還沒有情商高低這一說,但這個小師弟,確實挺會看事兒。
拿著大師兄開的方子,呂四安正拿著秤桿子一樣樣的抓藥。
正巧宋師兄又到柜上溜達一圈。
看見呂四安來活兒了,他一聲不響的跟到柜臺后面,清清喉嚨,拿腔拿調的看起方子來。
柜臺里地方本來就窄,現(xiàn)在宋黑胖子也站在里面就更擁擠了,至少擋住了多半扇藥柜。
呂四安不打算和這胖子多糾纏,也就沒出聲,繼續(xù)抓自己的藥。
“就這么就開始抓了?拿方子以后審了嗎?十八反、十九畏、妊娠禁忌、劑量這些都看了?”
宋申義故意提高音量,恨不得讓醫(yī)館里所有人都聽見。
只可惜師父不在場,否則他老人家立刻就能琢磨過味兒來,到底誰才是他的得意門生。
果然,本來還在摸魚的師兄們還有歐經理這時都往柜臺這邊張望。
大伙兒也都知道宋申義被換到院子里熬藥,心里憋著口氣。
但沒想到才半天不到,他就繃不住來找呂四安的麻煩。
“我說,宋師兄,你靠邊站站行不行?”
聽到呂四安不客氣的反擊,圍觀的師兄們更來了興致。
感覺這兩位師弟間的大戰(zhàn)一觸即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