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秀才的咳嗽聲像鈍刀子割肉，一下下剜在石磊心里。
茅草屋的窗紙破了個洞，晨霧灌進來，在油燈的光暈里扭出猙獰的形狀。老秀才躺在藤椅上，臉色比紙還白，嘴唇干裂起皮，卻依舊緊緊攥著那個木匣——爹娘留下的，刻著三道銅鎖的黑檀木匣。
"守...守者..."老頭突然睜開眼睛，渾濁的瞳孔里閃過一絲清明，"非執(zhí)也..."
石磊連忙湊過去："先生，您說什么？" "三守..."老秀才的手指顫抖著指向桌上的《鎮(zhèn)海訣》，"守...守家..."話音未落，又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出的痰里帶著血絲。
石磊的心沉了下去。從礁石洞回來已經(jīng)三天了，老秀才一直這樣時昏時醒。鎮(zhèn)上的郎中來看過，說是"油盡燈枯，神仙難救"。李伯偷偷告訴他，老秀才是燃燒壽元強行催動防御陣，才把血丹修士擋在密道外的。
"石頭哥，藥熬好了。"阿蠻端著陶碗走進來，辮子上沾著幾片藥渣。這幾天她一直陪著石磊照顧老秀才，眼睛熬得通紅，卻硬是沒掉一滴淚。
石磊接過藥碗，吹了吹熱氣，小心地喂老秀才喝下。藥汁很苦，老秀才卻像沒嘗出來似的，喝完后突然抓住石磊的手，眼神變得異常銳利："守心...守道...記住..."
手一松，又昏了過去。
阿蠻眼圈紅了："石頭哥，先生他..." 石磊搖搖頭，握緊老秀才冰冷的手。他知道老秀才在說什么。這幾天整理《鎮(zhèn)海訣》時，他發(fā)現(xiàn)夾在里面的三張字條，用三種不同的墨跡寫著同一個"守"字：
第一張是海水藍的墨跡，字跡娟秀，像是娘的手筆："守者，護其形也。如船之有板，屋之有墻，不可破也。" 第二張是朱砂紅的墨跡，筆力蒼勁，應(yīng)該是老秀才寫的："守者，持其意也。如網(wǎng)之有綱，舟之有舵，不可失也。" 第三張是金色的墨跡，像是用某種粉末寫的，字跡模糊："守者，空其境也。如潮之有信，月之有盈，不可強也。"
"守形...守意...守空..."石磊喃喃自語，這"守字三解"像三把鑰匙，似乎能打開某個塵封的秘密。可他總覺得差了點什么，像補船時找不到最合適的麻線。
"石頭哥，你看這個。"阿蠻突然指著字條上的金色墨跡，"是不是和你玉佩上的紋路很像？"
石磊湊近一看，果然！金色墨跡的筆觸走勢，和他胸口"守"字玉佩裂紋里滲出的金沙紋路一模一樣！他運轉(zhuǎn)《鎮(zhèn)海訣》，玉佩微微發(fā)燙，金色紋路亮起，與字條上的墨跡產(chǎn)生共鳴，隱約組成一個完整的圖案——像是一口井，井口刻著"通天"二字。
"通天井..."石磊想起老秀才之前說的話，"去中岳洲...天衍宗...找'通天井'..."
就在這時，院外傳來李伯的喊聲："石頭！不好了！阿蠻她家出事了！"
石磊心里一緊，和阿蠻對視一眼，拔腿就往外跑。阿蠻家就在隔壁巷子，遠遠就看見圍了不少人。李伯站在門口，臉色鐵青："阿蠻她娘說...阿蠻昨晚沒回家！"
石磊如遭雷擊，腦子里一片空白。他抓住李伯的胳膊："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的？有沒有留下什么？" "今早起來就沒見人，"李伯遞給石磊一只繡鞋，是阿蠻昨天穿的，"在迷霧灘方向找到的，鞋里還有這個。"
鞋里塞著張布條，用炭筆寫著兩個歪歪扭扭的字：救我。
"蜃龍！"石磊目眥欲裂，轉(zhuǎn)身就往迷霧灘跑。阿蠻是因為他才卷進來的，他絕不能讓她出事！ "石頭哥！等等我！"阿蠻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石磊回頭，看見阿蠻拿著那把喚潮哨，眼神堅定："我跟你一起去！"
迷霧灘的霧氣比任何時候都濃，帶著濃烈的腥甜味。石磊運轉(zhuǎn)心鏡境的修為，眉心的銅鏡氣罩發(fā)出柔和的金光，勉強照亮前方。左手掌心的三道金線發(fā)燙，護道罡自動展開，形成金色鎧甲。
蜃字礁的洞口敞開著，像一張擇人而噬的巨口。石磊握緊柴刀（青溪劍尚未顯現(xiàn)），護著阿蠻沖了進去。
洞穴深處，水潭依舊，發(fā)光水母依舊，七個魚尾女人圍著石臺吟唱依舊。但石臺上躺著的，不再是三個陌生孩子——而是阿蠻！
她穿著白色的長裙，雙目緊閉，臉色蒼白如紙，脖子上戴著塊玉佩，正是之前找到的"護"字碎片。
"石磊。"一個聲音響起，魚尾女人分開一條路，蜃龍巨大的頭顱從水潭中升起，化為人形——竟然是老秀才的模樣！"你終于來了。"
"放了她！"石磊怒吼，柴刀直指蜃龍。 "可以。"蜃龍笑了，"但你要答應(yīng)我一個條件——打開木匣，把鎮(zhèn)海珠給我。" "不可能！"石磊想也不想就拒絕。 蜃龍嘆了口氣，揮了揮手。水潭中突然升起無數(shù)水泡，每個水泡里都困著一個青溪鎮(zhèn)的居民——李伯、王木匠、張嬸...
"你看，"蜃龍的聲音帶著誘惑，"殺一人，救百人，很劃算的交易?；蛘?..你殺了這百人，我就放了她。選擇吧，守護者。"
石磊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住，疼得無法呼吸。一邊是阿蠻，那個總跟在他身后喊"石頭哥"的小丫頭，那個為他編織平安符的姑娘；一邊是青溪鎮(zhèn)的鄉(xiāng)親，那些看著他長大、在他父母失蹤后照顧他的人。
怎么選？
護道罡開始潰散，金色鎧甲出現(xiàn)裂紋。石磊感到一陣眩暈，左手掌心的金線開始變黑——心魔入侵了！
"殺了他們！"蜃龍的聲音變得尖銳，"殺了這些凡人！他們只會拖累你！" "不..."石磊痛苦地抱住頭，腦海中閃過娘的笑容，爹的背影，老秀才的"守字三解"...
突然，他想起阿蠻昨天說的話："李伯說守鋪子不是看住錢，是記住老主顧的喜好。王大叔修船不是釘牢木板，是知道哪片海域浪最大..."
"我明白了！"石磊猛地睜開眼睛，眉心的銅鏡氣罩爆發(fā)出耀眼的光芒，"守道不是選擇救誰，是不讓這種選擇發(fā)生！"
他將《鎮(zhèn)海訣》運轉(zhuǎn)到極致，護道罡不再是鎧甲，而是化為無數(shù)金色絲線，像一張巨大的漁網(wǎng)，將所有水泡和阿蠻輕輕托起，與蜃龍隔離開來。
"這不可能！"蜃龍臉色大變，"你怎么可能勘破'守空'之境？" "因為守護不是占有，不是執(zhí)念，"石磊的聲音平靜卻堅定，"是成就——成就他們平安，就是我的道。"
銅鏡氣罩中，無數(shù)小鏡面浮現(xiàn)，映照出洞穴的真相：所謂"阿蠻"只是海水所化的幻象，真正的阿蠻正站在他身后，手里緊緊攥著喚潮哨；所謂"鄉(xiāng)親"也是蜃龍制造的幻境，目的就是逼他在守護對象間做選擇。
"你通過了考驗，守護者。"蜃龍的身影漸漸淡去，"但真正的考驗才剛剛開始。天衍宗的人已經(jīng)到東萊洲了，為首的是玄機子座下最殘忍的'血手'張屠..."
水潭中央突然升起一個血紅色的羅盤，上面刻著天衍宗的標(biāo)志。 "這是血紋羅盤，能指引你找到通天井。記住，守道者，先守心，后守境..."
蜃龍的聲音徹底消失，洞穴開始劇烈搖晃。石磊拉起阿蠻，抓起血紋羅盤，向洞口跑去。身后，水潭轟然塌陷，迷霧灘的礁石洞徹底封閉。
黎明時分，石磊和阿蠻站在鎮(zhèn)海碑前。朝陽的金光灑在碑身上，"海晏河清"四個大字中的"清"字突然亮起，投射出一道光柱，指向碑底的沙地。
石磊心中一動，蹲下身挖開沙子——下面是一塊刻著"守"字的石板。
他回頭看向青溪鎮(zhèn)，炊煙裊裊，雞犬相聞，一片祥和。但他知道，平靜只是暫時的。血手張屠、天衍宗、通天井...無數(shù)謎團在等著他解開。
握緊手中的血紋羅盤，感受著胸口雙佩共鳴的溫暖，石磊的眼神無比堅定。
青溪鎮(zhèn)的守護，才剛剛開始。而他的道，才剛剛啟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