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蟬鳴總是給人一種要死不活的感覺,聽多了便會讓人生出一種煩躁感,但對于剛回國的寧鳶卻是熟悉與親切的,他出國了五六年,回來時沒有告訴任何人,直到南湖五中同意他去當任課教師他才回家。
樊聽蘭聽到“咚咚”的敲門聲,放下手中的瓜子,起身去開門,看到門外面站著的人,她一整個愣住了,半晌盯著比她高出了一個頭的青年,嘴一張一合
“鳶兒,你,回來了?”
寧鳶笑了笑,其實他笑起來很好看,比不笑時看著更加溫柔,只是,他不愛笑,多半都是冰冷的垂著眸子,放著冷氣,能把人凍死。
“嗯,回來了,不考慮讓我進去嗎?媽?”
樊聽蘭反應了過來,連忙拉著寧鳶的手進屋,她是真的開心,寧鳶回來,這個家算是完整了。
“安安!橙子!小愿!快下來,看看誰回來啦!快出來!”
女人的聲音響徹在整個別墅,足以見得她有多開心激動,寧鳶無奈的被她拉著,沒一會兒樓梯上跑下來一個小姑娘,看起來有個九歲十歲,長得冰雪可愛,她看到寧鳶也是激動的,聲音也是奶聲奶氣的
“三哥回來啦!是三哥!橙子可想你啦”
寧鳶看見撲倒他跟前抱住他小腿的小姑娘,彎了彎眉眼,將小姑娘抱起,盡量讓聲音聽起來沒有平常那么那么生人勿近,那么冰冷
“我們橙子長這么大了,真好,哥哥都快抱不動了”
寧橙“咯咯”的笑著,在寧鳶懷里笑的東倒西歪。就在這時,寧鳶聽到了一聲“哥”聲音不大,帶了點疏離和小心。
“怎么樣?在國內還習慣嗎?訓練的還怎么樣?”
寧鳶的聲音不似方才那樣哄孩子一樣溫柔,卻也難得的好脾氣,這讓寧安也沒有那么緊張了。
“早就已經習慣了,哥,我都回來兩年多了,已經長大了”
寧安的左腿安的假肢,動作并不像寧橙那樣利索,不能跑,不能跳,所以方才聽到動靜,才沒有那么快。
“喲,鳶兒回來了?也不提前說一聲,讓人接你去”
說話的是一個二十有六的姑娘,身上穿的黑色旗袍,長發(fā)過肩,霧霾藍的大波浪被半扎起,化著濃妝,隨意一笑,就美得動人心魄。
這人正是寧家老二——寧愿
寧愿站在樓梯上居高臨下的看著寧鳶,勾了勾唇道
“好久都沒有陪我喝茶了吧,上來坐一會兒吧”
說罷,便轉身回了房間。
寧鳶抿了抿唇,神色淡了兩分,將懷中的寧橙放下,又轉頭對樊聽蘭囑咐道
“媽,我上樓和姐姐聊會兒天,一會兒大哥和爸回來叫我倆”
“哎,好好好,你和你姐姐聊”
寧鳶又摸了摸寧安的頭,三步并作兩步地跨上了樓梯,推開了寧愿房間的門,寧愿的房間和她人一樣,古色古香,房間陽臺處還擺了一張茶桌,屋子里彌漫著茶香味,看著這熟悉的一切,寧鳶有些追憶。
“來啊,喝一會兒茶而已,我又不吃了你,愣在那兒做什么?”
寧鳶聞言走過去,坐下。寧愿已經給他沏好了茶,碧綠的茶湯配著古樸的茶盞,倒是挺好看,他小酌了一口,入口的茶湯,先是苦澀,劃過嗓子的時候卻是甘甜的,回味起來,茶香彌漫在齒間,倒是還和以前一樣。
“什么時候回去?”
寧愿也喝了一口茶,凝視著面前的青年
“不回了,就一直在國內了”
寧愿有些詫異聽到了這個答案,她微微瞇了瞇眼,過了好半晌才裝作無意間提起
“我前些日子去了趟醫(yī)院,我看見左祁年了”
寧鳶聞言剛剛還昏昏欲睡的大腦就像被炮轟了一樣瞬間清醒,他身體僵硬了一瞬間,將拳頭握緊又松開,他又喝了一口茶,才慢慢悠悠地詢問
“你去醫(yī)院做什么?身子出問題了?”
寧鳶面上依舊是那副冷冷淡淡,渾不在意,但是盡管他面上他掩飾的再好,他忘了,對面是了解他了解到骨頭渣子的人,要不是寧愿一直觀察著他,她還真就信了,她這二愣子弟弟是真關心她身體。
“沒有,我一朋友出了車禍,我去醫(yī)院看到了,剛好看到左祁年了,人挺瘦的,臉色也不好”
寧鳶微微勾了勾唇,聲音依舊清冷
“哦,那挺巧的,都是前任了,還和我說這么多做什么?”
寧愿聽完這話簡直是被氣笑了,她這個弟弟,向來口是心非,真的,寧鳶要真有面上這么滿不在乎,她寧愿,現在就出去找男朋友,這輩子不出柜。
“趕緊滾蛋,別凈在這兒礙我眼”
寧鳶也不多留,放下了茶盞,起身就要出門,但當他的手握住門把手的時候,寧愿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只是收了平日里的玩笑與吊兒郎當,帶了嚴肅與冷淡
“鳶兒,你還在怨他嗎?”
寧鳶聞言也是一愣,他沒有想到寧愿會忽然問這個
“怨不怨又能怎樣呢?安安現在生活的也挺好的,我們倆,都五六年沒有見面了,在馬路上碰見都不一定能認出對方來”
說完,他便轉身出了寧愿的房門。
他的房間阿姨還在打掃,他沒有別的辦法,隨便找了一個客房便進去癱在了床上,將頭埋在了枕頭里,然后又把頭偏向窗外。初秋的樹上葉子并不全是黃色,是黃綠色相間,微風吹動了樹枝,黃綠色的葉子像跳著華爾茲般,一同落下,隨后落在地上,像是完成了演奏,一同落幕,短暫卻爛漫。
他眼神空洞,整個人都是放松的,但是腦子里卻一直回蕩著寧愿那句“你還在怨他嗎”
怨嗎?不怨了,早就不怨了,他在國外待了四年,晚上經常會做噩夢,他也去看過心理醫(yī)生,約塔娜和他說,他應該去原諒自己,放過自己,不要陷在過去,沒有任何意義,后悔不會改變任何事情,只有把將來走好,那才是實實在在。
寧安剛開始被他帶到國外,只是兩年后送回了國內,他卻還在異國他鄉(xiāng)。四年的摸爬滾打,讓他明白了很多,他想明白了,不應該把一切的錯都加在左祁年身上,不能把所有的罪都判給左祁年,這樣太不公平了。
他記得很清楚,他有一次在國外,又像是往常一樣做了噩夢,他被驚醒之后,他忽然就很想左祁年,很想很想,他想回國看看他,一眼就夠,或許他們就該這樣,做最熟悉的陌生人。
他愣神之際,聽到了敲門聲,門外響起寧安的聲音
“哥,哥哥,該吃飯了,大哥回來了”
寧安聲音脆脆的,還帶著一絲絲小心。其實他很高興,寧鳶能從國外回來,他已經上高一了,雖然是轉學生,但是新的高中生活還是讓他有些期待和害怕。
房門被打開,寧鳶摸了摸他的頭,兩人一塊兒下了樓。
樓下,樊聽蘭正和寧楓說著話,桌子上的菜肴十分豐盛,寧楓看見了寧鳶原本僵著的臉像是寒冰化開一般,多了一絲笑意
“爸去應酬去了,還沒回來,讓我們先吃,不用管他,今天在家這頓飯算是給你接風了”
寧鳶點了點頭,找了個位子坐了下來,不多時,寧愿也下來了,她看見了寧楓,叫了聲“大哥”便在寧鳶右手邊坐下了,寧楓睨了她一眼,冷哼了一聲沒有說話,也在寧鳶左邊坐下。
其實寧安有些失落,他想坐寧鳶旁邊來著的,他看了看寧楓,縮了縮脖子,大哥還是算了吧,他不敢。又看了看寧愿,他這個二姐,不知道為什么從來不曾與他們親近過,包括父親母親,雖然大多時候都是在家或者工作室,可是存在感卻還不如每天上班,忙的飛起的大哥存在感強,就感覺二姐好像和他們并不熟。
“還有這個多吃一些,都是你愛吃的,媽都記著呢,瞧瞧你,都瘦了”
寧鳶笑了笑沒有拒絕,只是他會趁樊聽蘭不注意把才平移到寧愿碗里去,寧愿白了他一眼,只是沒有多說什么,照吃不誤,他們向來這樣。
寧鳶在家里和大哥也不是很親近,后來即使有了比他小的弟弟妹妹,也沒說有多疼愛,成為弟控或者妹控,但是,偏偏就和寧愿關系最好,那時候房間都是在一個屋子里,或許是因為龍鳳胎的緣故吧,所以倆人盡管性格上大相徑庭,但是,性格互補,也就剛好了。寧鳶有什么事情都會告訴寧愿,寧愿有秘密也不瞞著他,就連當時左祁年見到的第一個“家長”都是寧愿。
“鳶兒這次什么時候回來的?也不叫人去接你”
寧楓喝了一口酒,語氣里是長輩對晚輩的責怪
“這次是我的不對,下次一定和家里人報備,大哥我賠罪一杯”
寧鳶將一小杯白酒一飲而盡,方才這話說的,疏遠又客氣,活脫脫的是對長輩說的話,但其實,寧楓也沒有比他大幾歲,還和他同一輩。
“這次什么時候回去???多待一陣子吧,弟弟妹妹許久沒見過你了,也挺想你的,我和爸都忙,媽這里也沒人陪”
寧楓自動把寧愿略了過去,寧愿也沒有多說什么,只是吃著飯
“不打算回去了,在國內待著了”
“不回去了?!”
“不回去了?”
樊聽蘭和寧楓的聲音同時響起,還是樊聽蘭先反應過來,她臉都快笑爛了
“不回去好,不回去好,家里哥哥姐姐都在,有個麻煩,也能幫你”
寧楓此時也恢復了平靜
“既然不回去了,下個月到公司來吧,來幫幫我和爸”
還不等寧鳶說什么,一個充滿譏諷與不屑的聲音就響起,依舊帶著玩世不恭
“你們公司的人都是吃干飯的嗎?這缺人那缺人,你腦子讓水淹了吧?他專業(yè)對口嗎?你讓一個學地理學的去給你干活?怎么著,是公司缺保潔的了?還是哪個老總卷款跑路,急著找背鍋的?”
寧愿眼里的戲謔藏都藏不住,或許寧楓是感覺自己被挑釁了,他立刻沉下臉來
“寧愿,你就是這么和你哥哥說話的?這有你什么事兒?就你不是啞巴?”
“寧楓你也沒有比我大幾歲,少把自己說的老氣橫秋的,難怪上次楊總女兒叫你叔叔呢,我說呢,可是找著原因了”
眼看世界大戰(zhàn)一觸即發(fā),寧鳶馬上站出來,替寧愿說話
“大哥,您先消消氣,姐姐說的也不是毫無道理,我畢竟是學地理學的,恐怕去了也是給你和父親添麻煩,所以,還是不去了好,我已經找著工作了,在學校任教,人家也已經同意了,有勞大哥費心了”
樊聽蘭也趕快打圓場
“哎呀,小愿你說說你,好好的和你大哥吵什么,你瞅瞅這給攪和的,你大哥也是好心,怕你弟弟剛回來,不適應”,隨后,她又換了個話題
“鳶兒,你在哪個學校工作???”
“南湖五中”
話音一落,桌子上都安靜了下來,因為寧愿的原因,飯桌上氣壓很低,就連寧橙也只是嚇得不敢說話,低頭默默地吃飯,一時之間有些詭異。
而寧安只是把頭埋得更低了一些,好不讓他們看見自己比AK都難壓的嘴角。只是,還有一個人也笑了,她將碗筷放下,用紙巾優(yōu)雅地拭了拭嘴角,隨后便上樓去,只是她邊上樓邊說
“大哥,我說的每一句話,都會得到證實,不信咱們走著瞧”
隨后,隨著房門關上的聲音,寧愿的聲音也消失在了別墅里,寧楓對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妹妹簡直頭疼的要死,將碗筷一放,沒說什么,直接去了書房。
寧鳶還在慢條斯理地吃著,一雙筷子,夾著紅燒肉放到了他的碗里,寧安不知道什么時候坐到了剛剛寧愿坐的位置
“二姐前一陣子和大哥吵架了,吵的挺兇的”
寧鳶聽后只是“嗯”了一聲,沒有再多說什么,他不知道倆人為什么能吵起來,還吵的那么兇,但他知道,這里面的原因,一定和他有關,他也不急著知道,時間自然會告訴他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