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周的周六,左祁然難得的沒有睡到日上三竿,她從衣柜里挑了一套黑白色的衣服褲子,米白色不規(guī)則襯衫衣,配了一條黑色裙褲。
她猶豫了下一下從抽屜里翻出了一個小袋子,拉開拉鎖,一些不符合她這個年齡的小卡子展現(xiàn)在眼前,發(fā)卡的樣式有些老舊,有的上面的裝飾物已經(jīng)有些磨損,有的卻是完好無損,不過都是半舊不新。
左祁然將小袋子放在一邊,用直板夾把原本軟塌的短毛夾的蓬松了些,挑了個卡子別在了頭發(fā)上,這是她身上除了黑白以外唯一的別的顏色。
“噠噠噠”
“祁然,衣服換好了嗎?要走了”
左祁然迅速地將小袋子物歸原位,快步走過去將房門打開,左祁年今天穿的也蠻正式,高領(lǐng)的羊毛衫,配上了一條垂感西褲,外面是咖色的毛呢大衣。
左祁年顯然是看到了左祁然頭上的小卡子,伸手摸了摸,語氣是一貫的溫柔
“倒是難得看你戴卡子,挺好看的”
左祁然聞言老臉一紅,不自在地摸了摸頭上的卡子,她平常不愛戴卡子,別說卡子了,耳朵上連個耳洞都沒有,今天日子特殊,因為要見爸媽她才想著戴一下。
“你等我一下,我去拿個東西,很快”
左祁年有些不明所以,不過還是在她房門口等著她,左祁然拐進了房間里的衛(wèi)生間,提著一個小桶里面還有毛巾
“走吧”
左祁年立刻會意,不由得感嘆,左祁然還真是細心。
今天他們沒讓司機開車,是左祁年開車,左祁然將后備箱打開,點了一下東西,才坐上了副駕駛。
車子行駛的并不快,從家出發(fā)到目的地,開了二十分鐘就到了,進了大門,除了石碑倒也沒有其他東西了,墓園里很寂靜,今天雖是周六,可也不是什么節(jié)假日,因此就沒有什么人。
漫山不見人,漫山都是人。
車子往里面走著,路過了將近有三個橋,才停下來。
左祁然下車觀望著周圍,一草一木,一花一樹,是看見悲痛與生命消逝的見證者,她掃視了一圈,上次來的時候,一些墓都是空著的,現(xiàn)在上面卻都印著冰冷的字。
左祁年下車看見左祁然定在那兒不動,剛要過去,就被風(fēng)嗆的開始咳嗽,左祁然反應(yīng)了過來,走回車里,拿了個保溫杯過來,遞給他,左祁年喝了幾口才堪堪壓住咳嗽,開口說話明顯的沙啞和氣短
“咳咳……看什么吶,那么投入”
左祁然頭向一個墓碑撇了撇,語氣里沒有平日的活力與張揚
“你看那個,十五歲才,連遺照都是穿著校服的,和我也差不多大”本該是有很好的未來的,卻永遠停留在了這個年齡,留在這一方盒子。
左祁年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也看到了左祁然剛剛說的那塊墓碑,眼里多了一分心疼與憐憫,那是一個小男孩兒,比左祁然小兩歲,上次來的時候,這個命位置還是空的。
左祁然看出左祁年有些難受,便斂了斂情緒,轉(zhuǎn)身打開后備箱,招呼左祁年
“別看了,快和我一塊兒搬東西,我搬不動”
左祁年左手的石膏已經(jīng)拆了,殷淮也說可以活動活動,鍛煉鍛煉了。
左祁年回過了神,轉(zhuǎn)頭幫左祁然拿需要用的東西,光是黃紙就有一大兜,還有什么冥幣,香,貢品,左祁然當(dāng)然不可能讓她哥拿一堆東西,只是讓他提著那一袋黃紙,剩下的她連提帶抱,就往上面走。
左祁年提著左祁然帶過來的小桶子,沿著樓梯往上走,略過了有七排,才拐進去,到了第十個墓碑前。
墓碑上只有一張合照,即使是黑白的也不難看出夫妻倆長得都很不錯,男人英俊,女人貌美,而現(xiàn)在站在這小小的墓碑前的男生和女生顯然是繼承了夫妻二人的優(yōu)點。
墓碑是有頂?shù)?,有點像縮小版的亭子。墓碑上刻著幾行簡短的字,左父左母兩邊的鄰居都是上了年紀(jì)的老人,子女那一欄倒是滿滿當(dāng)當(dāng),孫子孫女也不少,而左父左母的就顯得有些簡單,只有“長子左祁年,長女左祁然”。
許是有一陣子沒來,墓碑的頂還有石柱已經(jīng)有明顯的灰塵,左祁然把袖子擼了上去
“我去打水,等我擦完你再擺東西吧”
左祁年看了看旁邊的桶子和抹布,彎腰打算拿起,卻被左祁然截胡了
“我去吧,你先在這兒待會兒,馬上回來”
說完拿著小桶子頭也不回的就往下跑。
左祁年轉(zhuǎn)過身,對上夫妻倆照片上和藹的眼睛,吐出一口氣,緩緩開口
“爸,媽,好久沒來看你們了,兒子不孝”
他停頓了一下才繼續(xù)
“爸,媽,對不起啊,我,不是一個好哥哥,沒有照顧好祁然”也沒照顧好自己
“前一陣子還把她給惹哭了,自從你們走后,自從你們走后都沒人參加她的家長會了,不過我也沒落下”
左祁年想扯出一個笑容,卻又覺著實在是難看,便放棄了
“我這身體,倒是越來越差了,也不知道,還能陪祁然多久,你們可得保佑你們的乖女兒平安長大啊,至于我……嗯,沒事兒,都一樣”
“祁然現(xiàn)在長大了,好多事兒都不需要我操心了,現(xiàn)在還管起我來了,就是,長大的有些快,是我的錯”
一陣風(fēng)刮了過來,帶著沙礫,似乎在對左祁年多說的表示不滿,左祁年卻沒有在意,揉了揉進了沙子的眼睛,才繼續(xù)
“寧鳶,你們還記得嗎,和你們說過的,現(xiàn)在,回來了,挺戲劇的吧,和他成了同事也是鄰居”,左祁年沒忍住,伸手摸了摸石碑上的黑白照,聲音沙啞且破碎,“爸,媽,你們也保佑他好嗎,保佑他平安順?biāo)?,那是祁年的愛人”也是差點就成為你們兒媳的人。
水龍頭在下面一點的位置,她提著水桶上來的時候,左祁年正在拆一次性的盤子。
左祁然將抹布放入水中浸濕,又擰了兩下,開始仔細地擦著墓碑與頂子,她神情專注,好像在對待高考題一般,一絲不茍,換了兩桶水,才把墓碑擦干凈。
左祁年看她擦完了,將糕點還有水果擺在了骨灰盒前,又點燃了三根香,三拜之后,插入香盒中。左祁然也點了三根香,和方才左祁年所做的一樣。
上完香,他們又找出了一個盆,將黃紙拿出,點燃,燒紙。
全程兩個人都沒有說什么話,燒紙的滾滾濃煙,嗆得左祁年咳嗽不止,可他仍在執(zhí)拗地往火盆里面加紙,左祁然難得地沒有阻止他,直到紙全部燒完,兩人才將紙灰倒入墓園里的垃圾桶,火燒的左祁然很熱,腦門子直冒汗。
左祁然將塑料袋鋪在地上,雙腿一彎,跪了下去,磕了三個響頭,左祁年原本也是要跪的,卻被左祁然攔住了
“哥,你別跪了,你膝蓋不行,要真跪了爸媽會心疼的”
左祁年也沒有反抗,默認了。
“哥,你先上車吧,我有話想對爸媽說”
左祁年握著拳抵在唇邊咳嗽了兩聲,緩過來了一些,才點了點頭,往停車的地方走。
左祁年一走,四周都寂靜了下來,只有幾只麻雀從她頭頂路過。
她坐在了剛剛鋪的塑料袋上,看著眼前的墓碑,卸下了所有的偽裝
“媽媽,爸爸,我這次期中考試考的還行吧,雖然哥被我氣了個半死”,她笑了笑可眼底卻泛起了淚花,“我不知道剛剛哥哥和你們說什么了,可能就是沒把我照顧好之類的吧,別信他,他把我照顧的很好”
左祁然用手掌捂住了眼睛,聲音有些顫抖
“爸媽,他活的真的挺辛苦的,身子骨差成那樣了,也不說,就知道自己一個人挺著”
她將手放下,眼眶通紅,手掌處也有明顯的水漬
“他肯定沒和你們說他過一陣子要做個手術(shù),不大,你們放心”
左祁然吸了吸鼻子,想到什么似的,眼淚順著臉頰滑落,打在衣服上
“爸媽,我,我好無助,我好像救不了哥哥,我只能這么看著,他活在所謂的罪惡里,你們不能帶走哥哥,他是我唯一的支柱了”
左祁然仰頭,用手擦眼淚,不知道為什么卻越擦越多,良久她情緒才緩和下來,除了眼眶比平常紅些,鼻音重了些,也沒什么與平常不同
“哥還在下面等我,今天風(fēng)大,別讓他多等了,爸媽別怪我,我走了”
左祁然將塑料袋疊好扔進了垃圾桶里,又把頭上的發(fā)卡取下,請放在了骨灰盒前,她走的很慢,卻沒有回頭,也不能回頭。
左祁年在車上等了好一會兒,才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小跑著過來,拉開了副駕駛的門
“和爸媽說了什么?”
“告你狀唄,還能說什么”
左祁年打量了她一下,倒也沒拆穿,小姑娘要面子,這時候要拆臺的話,怕是要炸毛
“哦,行吧,走吧,帶你去吃飯”
他們這兒的習(xí)俗,從墓地出來,最好是到外面轉(zhuǎn)悠一圈再回家。
車子出了墓園大門,左祁然看見一輛紅色的出租車停在了路邊,一個女人提著一大堆東西下車,然后,沒拿穩(wěn),又去狼狽的撿。
讓她忽然想起來,她之前來墓園的一件事兒。
那時候是冬天,左祁年因為病著被殷淮關(guān)在醫(yī)院里面禁足,左祁然只能自己來墓園,那時候的她才十六歲,別說那時候了,就是現(xiàn)在也沒有駕照,司機又剛好有事兒請假,她就只能打車去。
雖然沒提什么東西吧,卻也不少,問司機,墓園去不去,司機倒是爽快的答應(yīng)了,可是只把她放到了大門口,死活就是不肯往里面走,左祁然沒辦法,要怪也只能怪她上車前沒有問清楚,只得吃了這個啞巴虧。
提著東西,走了四五公里,冬天,愣是走了一身汗出來。
“哥,你以后都會陪我來看爸媽嗎?”
左祁年沒有猶豫
“會,以后都陪你,不讓你一個人”
左祁然笑了笑,記下了這個承諾。
“媽叫你和我回家”
寧愿晃了晃手里的手機,擋在電視機跟前,不讓寧鳶繼續(xù)看電視,寧鳶也沒惱火
“你的意思呢?”
寧愿挑了挑眉,看了看自己新做的指甲
“這是我能決定的嗎?我回不回好像不重要吧,你要是不回恐怕不行”
寧鳶無語了,吐槽道
“那你覺著我要是回了,可能不拉上你嗎?”
“奧~我知道了,這題只有一個答案,得回”
寧鳶煩躁地把遙控器,摔在了茶幾上
“又要干嘛,我才不信只是吃個飯那么簡單”
“確實,估計是寧安這次考太差了,媽要制裁你吧,哦對,大哥也在,那就不是制裁了,是批判”
“他不好好學(xué),神仙來了都沒用,我是真想辭職,煩死了”
“干完這個學(xué)期就辭唄,又沒人刀架在你脖子上,逼著你干”
“你以為學(xué)校是澡堂子啊,想來就來,想走就走?開什么玩笑呢,學(xué)校你開的”
寧愿也沒惱火,勾了勾唇
“走吧寧老師,你弟弟在家等著你呢”
“滾滾滾,糟心玩意兒”
樊聽蘭正在客廳嗑著瓜子,聽到開門聲,轉(zhuǎn)頭看了過去,看到是寧鳶臉都快笑爛了
“鳶兒過來了,快,你說你,在外面買了房子也不和媽講,媽還能幫你參謀參謀呢”
寧鳶不著痕跡地掙開了樊聽蘭的手,語氣有些寡淡,聽不出什么情緒
“房子是朋友幫忙買的,沒什么要參考的,我姐就是學(xué)設(shè)計的,她也能”
樊聽蘭聽后有些不滿剛要說什么,看見寧愿在往這邊看,也就閉了嘴。
寧愿雖然是搬了出去,但她以交住宿費為由,房間保留了下來,才沒給寧安做了衣帽間,她剛一上樓,就碰見了從房間里出來的寧安。
寧安白了她一眼,他知道寧鳶回來了,準(zhǔn)備下樓,就聽見寧愿的聲音
“喂,把你那齷齪的心思收一收,好好學(xué)習(xí)才是最重要的”
寧安似乎是被齷齪這兩個字刺激到了,如同刺猬一般,將矛頭對準(zhǔn)了寧愿
“寧愿,我勸你少管閑事兒,你以為你告了狀,我就會被制裁?天真,大哥都不信你,你奈我何?”
“是,我是奈何不了你,寧安,你很恨左祁年吧”
“是啊,我是恨他,我知道你和他關(guān)系好,那又能怎樣,他害得我沒了一條腿,我不該恨嗎?”
寧愿靠在了走廊的扶梯上,眼睛如同深淵叫人看不懂
“不不不,你不是恨左祁年所謂的害得你沒了一條腿,相反你得感謝他,給了你可乘之機,你是恨寧鳶還愛他,恨左祁年什么都沒做,可寧鳶還是會倒貼”
這話無疑是將姐弟二人最后一層臉皮都給撕爛,將窗戶紙捅破,寧安被人看穿心思,氣的要炸,可是一個念頭油然而生
“哦,你說對了又能怎樣,你是家里面最不受寵的那一個,媽媽不喜歡你,哥哥對你的態(tài)度也不好,寧愿,你活該”
他一步一步逼近寧愿,似乎要將人生吞掉,寧愿討厭寧安離他這么近,可他也看出來那小子想要干什么,玩栽贓陷害嘛,可以啊,綠茶段位有所提升。
“哦哦,so?你想讓我知道什么,有本事你現(xiàn)在就和媽說你喜歡自己的親哥哥去,我呸,你看到最后是我這個不受寵的賤丫頭挨打,還是你這個寶貝金疙瘩挨打”
說罷,再也不等寧安有什么壞水往她身上潑,就回了房。
寧安手握成了一個拳,死死地盯著那扇門,遲早有一天,他要讓寧愿跪著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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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一下,左祁年的爸爸媽媽是死于飛機落地時,所以是有尸體的。
還有寧安雖然年紀(jì)小,但是心里有些扭曲,我下手有些沒輕重,大家不要介意,因為重點不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