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顯然已經(jīng)等了許久,周身彌漫著一股山雨欲來的、令人窒息的低氣壓。聽到身后的腳步聲,
他緩緩轉(zhuǎn)過身。夕陽的金光勾勒著他棱角分明的側(cè)臉,卻無法融化他眼中凝結(jié)的寒冰。
他的目光如同兩柄淬了寒霜的利劍,精準(zhǔn)地、一寸寸地掃過林晚依舊蒼白的臉,
掃過她身上那件明顯是外出過的素色衣裙,最后,
落在她因為走動而微微蹙起的眉心和額角尚未干透的薄汗上。那眼神里的審視、冰冷,
還有一股被壓抑的、幾乎要噴薄而出的怒意,讓周圍的空氣都仿佛凝固了?!叭ツ牧??
”霍衍的聲音低沉得如同悶雷滾過,每一個字都帶著千鈞的重量,砸在寂靜的小徑上。
春杏嚇得渾身一抖,幾乎要癱軟下去,下意識地看向林晚。林晚的心在胸腔里猛地一沉,
袖袋里的銀票仿佛瞬間變得滾燙。她迎上霍衍那雙深不見底、翻涌著風(fēng)暴的眸子,
強自壓下心頭的悸動和肩頭因緊張而隱隱傳來的鈍痛。臉上依舊是那副病弱的平靜,
聲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疲憊和沙啞:“躺久了悶得慌,讓春杏陪著,在府里園子走了走。
”她微微側(cè)過臉,避開了霍衍過于銳利的目光,仿佛只是陳述一件再尋常不過的小事,
“走不動了,便回來了?!薄案飯@子?”霍衍的唇角勾起一抹極其冰冷的弧度,
那笑容里沒有絲毫溫度,只有濃濃的嘲諷和毫不掩飾的洞悉,“靜心齋到后園荷花池,
不過百步之遙。你這一‘走’,倒是走了兩個時辰?還走出了這一身的汗?
” 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燈,再次掃過她額角的薄汗和微微起伏的胸口,語氣陡然轉(zhuǎn)厲,
“林晚,你當(dāng)我是傻子嗎?!”最后一句質(zhì)問,如同驚雷炸響!
帶著被愚弄的暴怒和一種他自己也未曾察覺的、被徹底排除在外的焦灼!
林晚的身體幾不可察地繃緊了。袖袋里的銀票硌著她的手臂,
提醒著她剛剛獲得的、不容有失的籌碼。她深吸一口氣,
強迫自己迎上霍衍那雙燃燒著怒焰的眼睛,語氣反而更加平靜,
甚至帶上了一絲被誤解的無奈:“將軍不信我?”她微微垂下眼睫,
掩去眸底深處一閃而過的冷光,“我不過是個久病初愈的婦人,拖著這副殘軀,又能去哪里?
不過是貪看園中新開的幾叢薔薇,在涼亭里多坐了一會兒罷了。將軍若是不信,
大可去問園中灑掃的婆子?!?她將“久病初愈”、“殘軀”幾個字咬得清晰,
帶著一種無聲的控訴?;粞鼙凰@平靜中帶著委屈的姿態(tài)噎得一滯,
胸中的怒火非但沒有平息,反而燒得更旺!他死死地盯著她,
仿佛要將她這副看似柔弱無辜、實則滿口謊言的皮囊徹底看穿!她額角的汗,
她微微急促的呼吸,
身上那股若有似無、絕非園中花草的、帶著脂粉氣的陌生香氣……都像針一樣扎著他的神經(jīng)!
就在這時,他的目光無意間掃過林晚纖細(xì)的腰側(cè)。那里,隨著她微微側(cè)身的動作,
一枚小巧的、非金非玉、造型奇特、像是某種特殊鑰匙的黃銅物件,
從她寬大的素色衣袖下擺處,滑落出來半截,在夕陽下反射著微弱的金屬光澤。
霍衍的瞳孔驟然收縮!金魚胡同!他猛地想起她之前提及的、用私房錢買下的那處“產(chǎn)業(yè)”!
那個她心心念念、準(zhǔn)備用來“經(jīng)營”的小院!
一股被徹底蒙蔽、被當(dāng)成傻子戲耍的狂怒瞬間席卷了他!
所有的疑點瞬間串聯(lián)——她鬼鬼祟祟外出,歸來的疲憊,那陌生的香氣,
還有此刻這枚象征著金魚胡同的鑰匙!她根本不是去逛什么園子!她是去了金魚胡同!
她拖著這副重傷初愈的身子,偷偷跑去了那個地方!“金魚胡同?
”霍衍的聲音陡然變得極其危險,低沉得如同從地獄傳來,他向前逼近一步,
高大的身影帶著巨大的壓迫感,瞬間將林晚完全籠罩,“你去那里做什么?!
” 他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鉤子,緊緊鎖住那枚半露的鑰匙,又猛地抬起,
狠狠刺入林晚驟然收縮的瞳孔!林晚的心跳瞬間漏了一拍!
袖袋里的銀票和腰間的鑰匙仿佛同時變得滾燙!她沒想到鑰匙會露出來!
更沒想到霍衍會認(rèn)得!他怎么會認(rèn)得?!難道他查過?!電光火石之間,
無數(shù)念頭在她腦中飛轉(zhuǎn)。否認(rèn)?來不及了!鑰匙就在眼前!承認(rèn)去金魚胡同?那理由呢?
去看空房子?他絕不會信!冷汗瞬間浸透了她的里衣?!拔摇彼龔埩藦堊欤?/p>
聲音因為巨大的壓力和急速的思考而有些發(fā)緊。
迎著霍衍那雙幾乎要噴出火來、充滿了被背叛的狂怒和冰冷審視的眼睛,她猛地意識到,
此刻任何解釋都是蒼白無力的!她索性不再試圖辯解,只是挺直了背脊,
盡管那動作牽扯得傷口一陣鈍痛。她抬起眼,毫不退縮地迎上霍衍的目光,
眼神里所有的平靜偽裝瞬間褪去,只剩下一種破釜沉舟般的冷硬和疏離?!皩④娂纫阎溃?/p>
”她的聲音恢復(fù)了那種特有的、帶著一絲金屬質(zhì)感的冷靜,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
“又何必再問?那是我用自己嫁妝銀子置辦的私產(chǎn),我去看看,有何不可?
難道將軍連這點自由,也要過問?”“私產(chǎn)?自由?”霍衍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
怒極反笑,那笑聲冰冷刺骨,帶著濃濃的嘲諷和一種被徹底激怒的兇狠,“林晚!
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你是霍府明媒正娶的夫人!不是市井商賈!
你拖著剛撿回半條命的身子,鬼鬼祟祟跑去那等地方,究竟在做什么見不得人的勾當(dāng)?!
” 他猛地伸手,目標(biāo)直指林晚腰間那枚鑰匙!林晚早有防備,幾乎是同時,
身體猛地向后一撤!動作幅度之大,牽動了肩胛深處的傷口,劇痛瞬間讓她眼前一黑,
悶哼一聲,臉色煞白如紙,冷汗涔涔而下!“夫人!”春杏驚呼出聲,下意識地想上前攙扶。
霍衍的手停在半空,看著林晚瞬間痛得彎下腰、冷汗淋漓的模樣,動作也是一僵,
眼底飛快地掠過一絲極其復(fù)雜的情緒,有驚怒,有焦灼,甚至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懊悔?
但隨即,又被更深的、被抗拒和欺騙點燃的暴戾所覆蓋!“你……”他咬著牙,
看著林晚痛得說不出話、卻依舊用那雙冰冷的、充滿戒備和疏離的眼睛死死瞪著他的模樣,
只覺得一股巨大的無力感和憤怒將他徹底淹沒。他猛地收回手,胸膛劇烈起伏,
最終只從齒縫里擠出幾個字,帶著一種被徹底逼到懸崖邊的森寒:“好!好得很!林晚!
”他不再看她,目光如刀般掃過一旁嚇得瑟瑟發(fā)抖的春杏,聲音冷得像冰渣,
“扶你家夫人回去!沒有我的命令,靜心齋的人,誰也不準(zhǔn)再踏出院門一步!”說完,
他不再停留,帶著一身幾乎要凝成實質(zhì)的暴怒和戾氣,猛地轉(zhuǎn)身,拂袖而去!那決絕的背影,
在夕陽的殘照里,如同負(fù)傷的猛獸,充滿了被徹底觸怒的狂暴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孤絕。
林晚靠在春杏身上,大口喘息著,肩頭的劇痛如同潮水般陣陣襲來。
她看著霍衍消失在回廊拐角的背影,
再低頭看著腰間那枚重新滑落回衣袖深處、帶著她體溫的黃銅鑰匙,
還有袖袋里那份沉甸甸的銀票,蒼白的唇角,緩緩勾起一抹冰冷而疲憊的弧度。自由的路,
果然布滿了荊棘。但袖中的重量,給了她繼續(xù)走下去的力量。林晚回到靜心齋時,
夕陽的余暉已徹底沉入西邊的天際,只留下幾縷黯淡的紫灰色云霞,
無力地涂抹在霍府高聳的院墻之上。角門“吱呀”一聲在身后合攏,
隔絕了外面殘存的光線和最后一絲市井的喧囂,也如同關(guān)上了一道無形的枷鎖。
門內(nèi)小徑的青石板路,在漸濃的暮色里泛著冰冷的微光,一路蜿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