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剛剛那個別我們車位的妹子嘛!嚯,車技是真不錯??!夠野!”能讓自家這位向來只有懟人份兒、鮮少吃虧的老大吃癟的人物,在廖青山有限的職業(yè)生涯里,一只手都數得過來。廖青山投去的目光里,除了原本的探究,還多了一份好奇,“小妹妹,這里暫時沒有開放,不可以進喔。”
廖青山那語氣,活脫脫是把林聽當成了某個偷開老爸豪車出來撒野、不諳世事的女大學生,充滿了“叔叔為你好”的勸導。
“你是來查案的還是普法的,熱心警官?”程莫滿臉不耐煩,一把拽住廖青山的胳膊,拖著他就往里面走,連多余的話都懶得說。
至于身后那位光看眼神,就知道林聽罵的很臟。
程莫只覺得背后那道目光如有實質,帶著能穿透皮肉的審視和無聲的譴責,頭皮一陣發(fā)麻。
深呼吸……林聽,深呼吸! 她在心里默念清心咒。出門在外,人設要緊,藝術家!優(yōu)雅!冷靜!給某些腦子不太好使的生物留幾分薄面!
畢竟……日后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一個屋檐下共事,莫生事端!莫生事端!
呼出一通電話,微笑,客套,“周總,是我。”
偌大的文化館不復往日的熱鬧,館內十分安靜,只有穹頂高懸的冷白燈光,無聲地傾瀉下來,將光潔的地面照得一片慘白,映出寥寥幾位穿著深色制服的工作人員如同幽靈般沉默穿梭的身影??諝饫飶浡錃馕?,以及一種無形的、名為“死亡”的沉重壓力。
“怎么樣了?看來結果不明朗……”程莫俯下身子看著雪花屏幕的電腦,眉頭不自覺一皺,隨機很快舒展,“飲食上確定沒問題嗎?在有監(jiān)控期間,秦佳有沒有什么異常舉措?”
朱策轉動座椅,側身讓開視線,“老大,查遍了。凡是她碰過的,水杯、礦泉水瓶、披薩盒、蛋糕叉子、她自帶的保溫杯、甚至后臺飲水機的出水口我們都查了,全沒問題。行為上,監(jiān)控里一切正常,跟工作人員交流、走位、試音、吃東西、喝水、去洗手間……規(guī)規(guī)矩矩,看不出任何異常或者緊張?!?/p>
“所以?你的意思是,秦佳她的各項器官自己撂攤子不干?集體想不開鬧罷工?殺死宿主?”程莫一巴掌落朱策腦袋上,力度剛好,懵逼不傷腦,“少年!你跟我鬧著玩呢?三天,只剩不到60小時了,等尸檢出來再去查,你信不信趙局都能把我煸成干尸!”
人在煩躁的時候總是格外坐立難安,程莫做不到原地等待,他更喜歡主動出擊,雖然不知道出哪擊哪。
文化館好幾個廳的建筑設計都是相同的,案發(fā)現場被封鎖了,林聽只好退而求其次。繞好幾個彎,終于來到一個同規(guī)格的場館。
寂靜的長廊,突然闖入一道白色人影,很快就吸引了程莫的目光。
“她?”程莫心中警鈴大作,“她進來干嘛?誰放她進來的?”職業(yè)本能瞬間壓倒了一切雜念,他悄悄跟了上去,不遠不近地跟在后面。
音樂會演出的場館大概可容納兩千人,演奏臺三百五平,鋼琴臺位于旁側。
林聽沒有走向舞臺,在看臺中部隨意找了個位置坐下。柔軟的椅背包裹著她,微微后仰,閉上了眼睛。
腦海中,那封匿名郵件的內容浮現,冰冷的文字描述著秦佳倒下的位置、吊燈墜落的軌跡。
林聽要在這鏡像般的空間里,重構那個夜晚,感受受害人的死亡過程。
程莫很快也跟著來到了場館。
偌大的空間里,只剩下兩道無聲對峙的視線,一道在明處閉目沉思,一道在暗處審視探究。
黃昏的暮色,如同被打翻的熔金,透過高大的落地窗潑灑進來,將空曠的演奏廳染上一層溫暖又略帶憂傷的橘調。柔和的光線,像一層流動的金色薄紗,恰好籠罩在看臺中央那個沉思的身影上。
林聽單手支著下巴,側臉線條在逆光中顯得格外柔和沉靜,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陰影。她整個人仿佛被鍍上了一層圣潔又朦朧的余暉。
一瞬間的恍惚如此強烈,仿佛時光的潮水倒流,將他猛地拽回了十年前的午后……
就在這失神的片刻,林聽清冽平靜的聲音,如同冰泉滴落,清晰地穿透了暮色中的寂靜,也瞬間擊碎了程莫短暫的回憶。
“一個家境不錯,但自身能力……嗯,相對平庸的人,通過某種條件交換,拿到這次助演名額,除了錢,還圖什么?噱頭?名聲?”林聽淡淡開口,她的聲音很平靜,聽不出任何情緒,就像一潭平靜的湖水。微微皺著眉頭,繼續(xù)分析道,“話又說回來,六個月,她不可能不知道自己懷孕了。但話又說回來,懷孕六周……她不可能毫無察覺。一個知道自己即將按下職業(yè)生涯暫停鍵的母親,在這個特殊節(jié)點,真的還需要一個虛名來裝點門面嗎?這不符合常理?!?/p>
“那么,她圖這個虛名,是為了給誰看?對內?父母?丈夫?總不可能是那個尚未出世的孩子吧?”林聽稍作停頓,目光穿透了虛空,落在更深的層面。
“你怎么看?程隊!”林聽忽然抬眸,目光越過一排排座位,直直地刺向程莫藏身的陰影入口處。
程莫眉頭一皺,防備在心里砌墻添瓦,“你……”
不等程莫開口,林聽繼續(xù)說道,語速比之前稍微快了一些,“為什么要用這個‘虛名’去證實?被誰輕視了?又或者,需要向誰證明?這恰恰說明,在這段至關重要的關系里——無論是婚姻、家庭還是她內心深處的自我認同——她處于絕對的弱勢!正因為這種‘下風’,她才會在機會出現時,哪怕手段不光彩,哪怕違背道德(撬墻角),也要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死死握住!秦佳,她想證明給誰看?她拼盡全力想抓住的這個機會,又動了誰的奶酪?擋了誰的路?”
一連串的問題,如同疾風驟雨,砸在程莫的心防上,也砸在案件的核心迷霧之中。
林聽看了眼腕表上的時間,沒有絲毫在此地停留的意愿,起身,朝后門走去,背影被暮色無限拉長,就像一幅漸漸模糊的剪影。
忽然腳步一頓,清脆地打了個響指,聲音在略顯安靜的房間里回蕩。
“個人建議,查秦佳的人際關系?!?/p>
筑成的心墻在三言兩語的影響下已加固成銅墻鐵壁,不可否認林聽的分析的確給案件帶來了新的方向,一個剛回國的藝術家,一個被他們拒之門外的“外人”,對案件細節(jié)的掌握程度和推理的深度,已經嚴重超出了“熱心”的范疇,甚至隱隱觸及了核心!
“查秦佳的社會關系……還有……”百轉千回的思緒在腦中盤旋交錯,織成一張密密麻麻的網,被捆縛的感覺著實不太美妙,不論是案件還是林聽,程莫都迫切的想知道一個真相。
“老大?還有啥?”
“查一下林聽?!背棠捻獬亮顺?,眼前早沒了林聽的影子。
有錢能使鬼推磨適用于任何時候,畢竟人為財死,能打敗資本唯一的辦法就是成為更強大的資本,不過,以目前林聽的本事還做不到。
一位西裝革履的男子邁著修長的腳步朝林聽走來,臉上立刻堆滿笑容,迅速伸出右手,很是熱情與林聽握了握手。
“久等了,路上有點堵,”汪洋帶著些許歉意,遞過一張名片,“我是周總的助理,汪洋?!?/p>
林聽轉身,伸出手與他短暫交握,目光順勢落在對方遞過來的名片上——「汪洋,安市文化發(fā)展集團總裁助理」。
名片設計簡潔大氣,質感上乘。視線隨即上移,落在汪洋的臉上。這是一張頗為清秀的面孔,帶著幾分未褪盡的書卷氣。
林聽唇角微彎,語氣帶著一種近乎真誠的調侃:“安市的青年才俊若是有個排行榜,汪助恐怕能穩(wěn)居前三甲吧?”
這句話本帶著些輕薄調侃的意味,但林聽眼神坦蕩,語氣極為誠懇,臉上真誠的讓人完全挑不出一點毛病。
“霖老師謬贊,謬贊?!蓖粞竽樢幌伦泳图t了,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眼神中透露出一絲靦腆。
“這次演出,辛苦汪助,出這樣的岔子,誰也不愿看到,真是苦了工作人員的付出,哎,可惜了,多好一姑娘,就這樣沒了。”林聽雙手插兜,隨意的寒暄著。
“辛苦倒是職責所在,都是為了工作?!蓖粞筮B忙接話,也放慢了腳步,與林聽并肩沿著鵝卵石小徑緩緩前行,“秦佳她……確實很可惜,人挺好的。哎,有時候真覺得好人沒好報吧。
穿過長廊,入目一片綠意,晚霞正濃,天空被染成了一片絢麗的橙紅色,小花園的長椅迎來了今日第一位停歇者。
林聽很自然地走過去坐下,身體微微后仰,一手隨意地搭在椅背上,姿態(tài)慵懶而優(yōu)雅。
“周總的意思我理解,商人重利,時間就是金錢。如果安市這邊耽誤太久,挪去隔壁市確實是明智之舉?!绷致犜掍h一轉,帶著一絲探究,“不過,秦佳不在了,確定替補的鋼琴手不需要時間磨合嗎?人選這么快就能定下?”
林聽側過頭,目光落在汪洋臉上,帶著幾分好奇,“不過,聽汪助剛才那么惋惜秦佳,倒真叫人好奇,是怎樣優(yōu)秀的女孩子,能讓汪助這樣為她惋惜,甚至有點怨天不公呢?”
三句話里兩句帶著若有似無的撩撥,精準地踩在年輕人那點隱秘的心事邊緣。
汪洋只覺得臉上剛退下去的熱度“騰”地一下又涌了上來,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仿佛一朝夢回躁動不安的青春期。
這位霖老師說話……怎么這樣!
“霖老師說笑了,”汪洋努力維持著職業(yè)化的鎮(zhèn)定,但耳根的紅暈出賣了他,“同事一場,秦佳平日待人接物都很溫和,相處得都不錯。人突然就這么沒了,難免心里……覺得惋惜。”他避重就輕,不敢深談。
“喔?”林聽微微揚起下巴,那雙漂亮的桃花眼在暮色中流轉著迷人的光暈,此刻正帶著一絲促狹的笑意,直直地、毫不避諱地仰視著汪洋,“差點以為……汪助心儀秦佳呢?!彼穆曇舴诺糜州p又軟,像羽毛搔過心尖,“還好還好,看來……我還是有機會的咯?”
轟——!
汪洋只覺得腦子里像炸開了一團煙花,眼神四處游移,就是不敢再看那雙勾魂攝魄的眼睛:“沒有沒有!絕對沒有!秦佳她……她早就結婚了!老公是上市公司的高管經理,年輕有為,平日里……恩愛得很呢,朋友圈沒少撒狗糧……”
這絕對是他職業(yè)生涯以來遭遇的最大挑戰(zhàn)!誰說霖老師清冷孤僻、不近人情的?!這撩撥起人來簡直是信手拈來、沒羞沒臊!他此刻無比后悔跟舅舅討了這個接待的差事,簡直就像剛出新手村的菜鳥,直接撞上了滿級魅魔!太要命了!
林聽神色一凝,隨即恢復如常,注意到對方手足無措的樣子,眼底閃過一絲狡黠,見好就收,“對了,你說的替補琴手水平咋樣,水平太低的我可不要喔?!?/p>
汪洋如蒙大赦,長長地、無聲地松了口氣,還好對方沒有再度發(fā)起甜言蜜語攻擊。
“這點霖老師您絕對放心!”汪洋連忙保證,語氣恢復了專業(yè)和篤定,“江飛星!她可是我們公司鋼琴演奏部的首席,技術精湛,經驗豐富,能力保準只高不低!”
江飛星?
林聽反復咀嚼這三個字,這不是當時初版合同上的助演名字嗎?